天突然暗了下来,雷声低鸣,狂风大作,不知何时,暴雨倾盆落下。
再大的风也吹不散方潜心中的阴霾,她失魂落魄地来到了李伯的面前,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她眼眶微微泛红,头发凌乱,身上的衣服被树枝划破了好几道也全然不知。
李伯顿时升起一种不祥的预感。
潜儿武艺高强,他自然不担心她会被欺负。但此刻她的样子,是误莫大于心死的表现。
或许,该来的还是来了。
李伯在心底重重重叹息一声,他还是故作镇定,继续摆弄着手中的菜,道:“潜儿,今日不用习武吗?”
“李伯。”方潜声音哽咽,她竭力地让自己平静下来,但是,这很难。她只有用力地咬着嘴唇,她那么用力,嘴唇都被咬破了,却还是一张口就会发出呜咽声,一发声眼泪就会往下掉。她只得闭上眼睛,深吸了好几口气,带着哭腔道,“李伯,刚才,我在……我在……我在茶馆喝茶,赵老伯说方家已经被灭门了,我当时觉得很好笑,平治城中原来还有第二个方家,我以前竟然都不知道。”
说完,她就那样盯着李伯,眼珠子一动也不动,生怕错过了从李伯口中说出的任何一句话。
“潜儿,有些事……”
“李伯,你不用和潜儿说这些,潜儿只想知道,平治城中,有没有第二个方家。”方潜颤颤巍巍地说道。
李伯迟疑良久,摇了摇头。
“唰”的一声,方潜眼中的泪奔腾而出,她用手尽力地捂着自己的嘴,不让自己发出任何声音,但整个人还是慢慢地蹲了下去。
“潜儿,你听我说,这些事我不想告诉你,是我怕你承受不了,我本来打算迟些就告诉你的,可没想到的是,你竟然提前知道了。”李伯痛心地说道。
“我家被灭门了,我竟然都不知道,六年了,整整六年……”方潜哭泣着说道,“你还想瞒我到什么时候。”
“潜儿,我……”李伯声音哽咽。
方潜看着李伯,眼睛里充满了失望,充满了绝望,毫无光泽。她理解李伯的苦衷,但又不肯原谅他,她又伸不出手来打这个照顾她六年视她如亲生女儿的老头,她只得头也没回地跑了出去。
“潜儿。”李伯刚要追出去,只感到心突然绞痛起来,他捂着心脏,蹲了下去。
“李伯,你怎么样,李伯。”追过来的宋静恩看李伯的这副模样,赶紧将他扶住。
“不用管我,快去把潜儿找回来,我怕她……怕她情绪失控。”话还没有说完,李伯就昏了过去。
“李伯。”宋静恩大喊道,“来人啊,快来人啊。”
很快就有弟子跑了过来,宋静恩道:“快找郎中,快啊。”
霎时间,雷雨大作。
天雷滚滚,雨倾泻而出,就像是积攒了好久的雨,被人一盆全从空中倒了下来。
“啪!”
方潜摔了一跤,手被那锋利的石块划破,她全然不顾,还是奋力地向前跑去。
雨水浸湿了她的衣服,雨水打乱了她的秀发,她还是继续奔跑着,似乎这奔跑能够减轻她心理上的痛,似乎这奔跑能够让她忘记自己是谁。
“方潜,你这是要去哪里?”闫峰看见方潜正在疯狂地跑着,当即追了上去。
去哪里?方潜也不知道自己要去哪里。
以前她可以骄傲地说自己要回家了,可就在这短短的一顿茶间,她的家就没了。
她是个没家的孩子了,去哪里都不重要了。
不对!方潜一定遇到事了。闫峰的直觉很不妙,加快了追着方潜的脚步,但方潜跑得太快了,纵然他拼尽全力,还是被慢慢拉远了距离。
终于,方潜累了。她脱力了,再也跑不动了,整个人就像是一摊软泥倒在了地上,一时半会儿也站不起来了。她的眼睛就那样死死地张着,不愿闭上,仿佛闭上就会发生太多可怕的事情。
方潜脸上湿漉漉的,也不知是流淌的是泪水,还是雨水。
她好恨。
她恨的不是李伯的欺瞒,对于李伯,她恨不起来。她恨的是自己没有再见上父母一面,恨的是全家被灭她却没有出上一丝一毫的力。
雨水打在她的身上,冰凉冰凉的,更是打在她的心上。
那种痛有谁能懂?那种痛,有谁能帮她承担?她一下子又站了起来,拔出腰间的凝月剑,胡乱地砍了起来。
她不想清醒,只想筋疲力尽,她想累到昏厥,她不愿想起那些熟悉的但早已不在的脸。
终于,她坚持不住了,昏了过去,倒在泥泞之中。
“潜儿,潜儿……”方潜又惊醒了,只见自己处在一个黑黑的环境之中,没有一丝光射进来,她呢喃道,“姐姐,是你吗,姐姐。”
“当然是姐姐啊,还有爹、娘、弟弟们都在这里。”
“你们为什么不出来见我?是不是不要潜儿了?”方潜从地上爬了起来,眼含悲伤地问道。
“潜儿,你忘记爹以前教你的东西了吗?你要坚强,无论发生什么事,你都要坚强,我方家绝对没有懦弱的人,我方星辰的儿女,个个都是坚强勇敢的人。”
“爹,我坚持不住了,我接受不了这个事实。”方潜脆弱地说道。
“潜儿,你自小最听娘的话了,你一直说你爹整天板着个脸不疼爱你,所以娘在你身边一直都呵护着你,疼着你,你还记得吗。”
“娘……”方潜再也忍不住,眼泪又哗哗地流了出来。
“潜儿,你要时刻记住,在任何时刻都不要放弃,我们会一直陪在你身边的。”
方潜竖着耳朵,想继续听下去,但声音中断了。
“爹,娘,姐姐,你们不要走啊,潜儿舍不得你们。”方潜歇斯底里地喊道,从梦中又惊醒了过来。
她睁开眼,只看到眼前升起了一团篝火,顿时感觉浑身都变暖了起来,一旁,闫峰还在往里边填些柴火。
他们在一个山洞之中。
“你醒了。”闫峰说道。
方潜清醒了过来,眼泪又止不住地流了下来。
“虽然我不知道你是怎么了,发生了什么事情,但当初我父母在我眼前死去的时候,我也是你这副模样。”闫峰笑了笑,说道。
“当时啊,家里的大人都按不住我,我就直往那棺材中跳,死死地扒着棺材的门,就往里边钻。后来,眼看到了落葬的时候了,我大舅抄起一根木棍砸向了我的脑袋,这样才顺利下了棺。”闫峰突然间好像变了一个人,深沉,哀伤,但说话利落了话多。
“后来,我醒了,还是闹,就去我父母下葬的地方挖了一个深坑,我自己躺了进去,后来我大舅来了,也没有拉我,就开始往坑里填土,一边填,一边骂,一边骂,又一边哭,再后来,我就从坑里边爬出来了。”闫峰说话时,眼中含着泪,脸上含着笑,就像是在说一个和他无关的笑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