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红绣球,绿丝绸,带着小丫头满城走。”
“白牡丹,粉石榴,看看谁家公子立墙头……”
……
朝日初生,凉风习习,虽是初夏,但骄阳未出,天气尚未显出其炎热之处来,而这平治城内,已然开始显现出一丝喧闹来。
城内一角的钟鼓楼上,正端坐着一位长衫青年。
偶有路过的行人被地上的影子提醒,抬头看去,只见高楼之上端坐公子,长剑斜倚,素衫猎猎,危坐在窗台上随着细风不断摇摆。
“哎哟,这是谁啊,爬这么高,不要命了!”
“你知道什么,这肯定是哪家的大侠坐在上面赏风景呢!”
“就是,你就别咸吃萝卜淡操心了,就凭人家的功夫,你在平地上摔死,人家也不会掉下来!”
“不对啊,他怎么好像……在喝酒?”
“啊?真的在喝酒,这下子可不妙了,恐怕是要轻生?”
“唉,年纪轻轻的,又长得这么俊俏,何必想不开呢……”
“……”
路上行人瞧见,从一开始艳羡转为怜悯也不过一时间的事而已,而此时端坐在楼上的浮安自然不知道楼下众人心中所想。
是为不知。
是为不愿知。
是为,无心去知。
此时,浮安一双眼睛紧紧盯在另一侧的深宅大院里,满是劣质红蚁小烧的嘴里正念念有词。
“红绣球,绿丝绸,带着小丫头满城走。”
“白牡丹,粉石榴,看看谁家公子立墙头……”
“你也走,我也走,心相知,意相守。”
“待得今日离愁续,可拈新杯陈旧酒……”
两句念罢,袍袖一抬,口中便再次含满了这平治城内哪怕稍微有点地位的哥儿都不屑去买的劣质小烧,轻咽入喉,就好像一柄带着锯齿的钢刀,直从嗓子辣到胃里,满口的辛辣带着一丝自虐般的快感。
“呼……痛快!”
此时的浮安,早已不似平日里和郭品在一起时的清淡模样,在那看起来冷峻如霜的面孔下,反而隐隐有一团烈火在逐渐兴起。
“去他么的礼法,老子这就带你回家!”一声骂罢,浮安忽地长身而已,便要从九丈高楼上一跃而下,引起楼下众人一片惊呼。
“公子,可要三思啊!”
“喂,兄弟,有啥想不开的跟哥们聊聊,跑那么高干什么,吹风啊?”
“这……这位公司,若是为情所困,奴家……奴家愿以身代之……”
“臭小子,你爸妈养你容易么,怎么就这么想不开,赶紧乖乖滚下来……哦,不对,走下来,哥带你吃个花酒,什么问题都没了!”
平治城内,民风如此,也不知当地城牧听到这些话,是该欣慰还是无奈。
不过浮安此时无心体会为官父母心中作何思量,一双眼睛只是深深锁在远处那栋院墙内。
一架秋千,正载着母子两人,微微摇荡,笑语晏晏。
忽而墙角处转出来一名男子,头扎方巾,手执一本古卷,见到园中母子二人嬉闹,也不走近,只是同样于远处微笑瞧着。
倒是那孩子先发现了远处站立着的中年男子,突然从仍在摇晃不止的秋千上跳了下来,惊得那妇……女子一阵慌乱。
男童趔趄几步便一溜烟钻进中年男子怀中,那女子见此情景,这才长舒一口气似的伸手拍了拍胸口,款步向前。
浮安见着这一幕,那将跃未跃的身子就像是被一只无形的大手按住了一般,钉在原地。
“这……便是你现在的日子么……”浮安鹰目远眺,不知觉间,已然有水波闪耀。
浮安身形许久未动,直到红日当空,楼下众人再也耐不住这炎阳炙烤,纷纷回家中避暑的时候,才见一抹笑意浮起。
“罢了。”他长叹一声。
大隐方家,一声慌乱的通报自前院响起:“老爷,老爷!”
“何事如此惊慌!”钱伯一把拉住没头没脑往后院跑的小厮,伸手不轻不重地在后者头上拍了一下,“放肆!后院也是你能这么闯进去的?冲突了女眷如何是好!”
看着钱管家脸上少有的怒意,已在方家做了三载长工的方安脑袋一缩,怯怯道:“这也不能怪我啊,门口来了好几位官老爷,这要是怠慢了,谁知道会给咱们家安上什么罪名。本来这时候就够乱的了,要是连官府都为难咱们家,那还能有个好不能了!”
“官老爷?”听着小厮嘴里的话,钱伯眉头一皱,已然猜到八九。
“啪!”
随着一声清脆的拍打声,小厮方安突地觉得脑门一阵剧痛,这可比刚刚钱伯象征性的拍打要疼多了。
“从哪里听到的混账话,什么乱不乱的!”一声怒斥出口,钱伯双目圆瞪,狠狠地盯着前一刻还在胡言乱语的小厮,“不论从哪听来的屁话,都给我咽到肚子里,再让我从你狗嘴里听到一个字,就给我卷铺盖滚出方家去!”
“是是是,小的不敢了,不敢了,小的胡说八道,胡说八道!”这一席话直把这愣头愣脑的小厮吓得不住弯腰作揖。
且不谈这方家待下人宽厚及阔绰程度,便是比起城牧府也不遑多让。若是让外人知道了就连一向温和的方家都容不下自己,那日后这平治城内便也再无自己的立身之所了。
能够入得方家做小厮的人自然心中打得一把利落算盘,权衡利弊之后,再也不敢聒噪,只是冲着钱伯一个劲地作揖,口中赔罪连连。
“滚!”
见小厮得了教训,钱伯也就不为己甚,轻喝了一声让他退了下去,临走还不忘吩咐一遍。“脚快,噤声,低头!”
“是!”小厮低声应了,脚步连挪,一溜烟入了后宅去禀告方星辰前院官府来客。
当地只留下钱伯呆立半晌,心中不住揣测——
官府来人,自然是为了那件事了……清者自清,这点自无须担忧。
只是如今有人要暗害方家的消息,已经传到这个地步了吗……近日若是无事还好,若是……
想到某些关节,钱伯不由得打了个冷战,扭头望向前院大门方向,久久无法言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