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还请家主节哀。”
虽然明知道此时这句话毫无用处,可钱伯还是站在武堂门外勉强开口卫了,他提高了声量,隔着一扇门劝导方星尘。
毕竟,方家暗流涌动,已然濒临崩溃的边缘。
此时若方星尘无法自持,方家则必定如那大厦倾覆,须臾间便如若粉尘,再无兴起之望。
“哀么?悲痛么?”听到钱伯的话,方星尘身形还是未动,整个人如浇塑的泥胎一般。
“钱伯,此时我并非哀,也并非悲痛,而是……呵呵,而是恨啊。”方星尘仰头望天,“想我方星尘七岁学刀,十三岁出师,一声出手无数罕有败绩,二十岁时击败当时所谓的天下第一刀得以扬名,后来才有了这大隐镖局,才有了我方家。”
方星尘一双虎目此时全然不见泪光,只是有些空洞地看着静静躺在地上的方金尸体。
嘴角血线干涸,四肢伤口骇人,显然生前被人挑断了手筋脚筋,更是割去喉舌,虐杀而死。
“没想到啊……如今我年过半百,却有人与我不和,想要对我方家赶尽杀绝,呵呵……好大的手笔,好好毒的心肠!”说到这里,许久未曾动过的方星尘忽地站了起来,伸时候对着墙角就是一招。
“嗡……”
方星尘一抬手,墙角中顿时响起一声清脆的长吟声,随之整个墙面便是一鼓,看起来竟像是其中有什么活物受了感召,想要破墙而出一般。
“刀来!”
见那墙面鼓起,“突突突”地冒了三次还没有冲破墙面,其中被困之物也没能冲出来,方星尘眉头猛地一皱,又发出一声大喝。
“刀!来!”
“轰!”
这次明显加了力气的方星尘终于将墙内之物唤至手中。
一时间泥土翻卷,碎屑纷飞,一柄长愈一丈的精钢长刀猛地把水泥筑就的墙面冲破一个大洞,像是许久未曾得见主人的猫狗一般,雀跃地飞进方星尘宽厚的手掌之中。
“斩日!”看着这一幕的钱伯脱口而出。
斩日原本是方星尘的成名兵器,据说是他十岁出门历练时所遇高人所赠。
那时方星尘年少,远未出师,刀法初具雏形,但那名高人相见一面之后便对其青眼相加,不止指点数日,更是将随身宝刀相赠。
只不过,临别之时,高人莫名地送了方星辰一句“荒山埋虎骨”的箴言,之后便一去不返。
至于后来方星尘用这把刀一路练功,武功突飞猛进,终于在二十岁时得以参悟出星辰刀法,这才建立起大隐镖局,并让其辉煌至今。
可没想到的是,他一路顺风顺水走到今天,竟然被人出手暗算,一夜之间失去了五个儿子,白发人送黑发人的悲痛又有谁能体会!
“老伙计,这么多年以来,我韬光养晦,将你封存于暗室,倒是弱了你的名头,让世人真以为我方星尘软弱可惜啊!”方星尘忍不住轻声长叹。
“呵呵……早就想到那个灭了金门和平安两家镖局的杂碎会把罪恶的手伸向我方家大隐镖局,这才让我那五个不成器的孩儿走一趟远镖避避风头,没想到反而让他们落入魔掌,落得个身死的下场……老伙计,你说我是不是真的糊涂了。嗯?”
烛光下,对着方金的尸体,方星辰立刀于面前,借着斩日刀镜面一般的刀身照出自己苍老的面容,口中喃喃自语。
见到这一幕,钱伯不由得沉默不言。
已经和方星尘相识数十载的他自然清楚,方星尘在封刀斩日之前,在江湖上的称号可是:刀煞!
当年,得了斩日刀之后的方星尘像是被人开启了在刀之一途上的天赋封印,一路顺顺担当诠释了什么叫作“刀法天才”,更是凭借手中的斩日打败了许多刀法上的成名前辈。
对于方星尘,对于方家,这本是无双的好事,但当年的方星尘表现得越来越不正常。
不论是为人处世,还是刀法风格,甚至到最后的神志也似乎都受到这斩日刀的影响,愈发表现得凌厉夺人。
好在后来的方星尘自己也体会到手中刀的不凡之处,察觉到自己心性受了影响,恰逢当年与方家家母定亲,便以绝大毅力封了斩日魔刀,这才一步步从濒临入魔的危险境地撤了回来。
此时见到昔日刀煞再次出山,钱伯心中不由得一阵恐惧,也不知这一路走过去,是方家的不幸,还是这江湖的不幸。
“不论真正的对手是谁,如果老爷胜了,得以手刃贼冦为五位少爷报仇自然是极好的,可是不知重获斩日的老爷是否还有当年的毅力再次将魔刀封印……”钱伯透过门缝,以担忧的眼神凝视着方星尘的背影,口中喃喃自语。
借着微弱的烛光,方星尘同样凝视着斩日刀背上自己的面容,他仿佛被另外一个自己所吸引了,一双原本不怒自威的虎目竟然散发出一抹难以言说的狂热来。
而奇怪的是,被封存多年的斩日刀竟然也似身存灵智一般,在方星辰大手合握之下,刀身隐隐颤动起来,而空气中也传来一阵阵若有若无的低吟声。
“嗡……”
“呵呵呵呵……老伙计,委屈你十几年,你这是等不及饮人血了吗!”
尘封数十载,当年凌厉清亮的刀身此时仍是光可鉴雪,整支刀身光洁雪白,竟无一丝锈意。
更显斩日不凡。
方星尘一手执刀,一手不断上下婆娑刀身,口中喃喃自语,眼中狂热到愈来愈难以压制,终于,他眼神猛地一散,彻底放弃抵抗斩日对其心神的侵蚀。
“呵呵呵呵……呵呵呵……哈哈哈哈哈……”
在钱伯痛惜的眼神中,演武堂内,方星辰终于爆发出几十年不见的大笑声。
“金儿……”
许久之后,方星尘这才将斩日珍而重之地系在腰间,眼光重新投向横陈在地的方金尸体。
此时的方金双眼紧闭,与当日在陷虎坑被伏击时一样,脸上愤怒神情不变,只是身上的衣衫早已被人撕裂。
只见方金袖长健硕的胸膛上刀痕俨然刺眼,早已不再有血流出的伤口组成几个字——
“四更时分,钟鼓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