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乌西斜,两个时辰已过,守候在玄门殿的宫人推开殿门,行至里面向跪着的彭梁侯行了行礼:“侯爷,时辰已到,您可以起来了。”
林玉丁终是年老了,跪了这么久,自然头昏眼花,垂拉的眼皮微微睁起一条缝疑惑地望着那宫人,宫人复又说了一遍,“侯爷,您可以回去了。”
林玉丁这才费力的爬起身来,膝盖软了一下差点又跪下去,宫人忙扶着他,待站定后走了两步,突然眼前出现幻影,只来得急看周围模糊旋转,便一头栽倒晕了过去。
宫人边焦急地喊着彭梁侯边呼唤外面的人,外面的人闻声快步跑了进来,几人合力托起林玉丁送去太医院。
“侯爷起得急了些,充血不足才晕倒的,无甚大事。”太医替他把着脉,摸着颌下的胡须下定结论。
“那侯爷现在能回府吗?”宫人问。
“可以,你们小心些把侯爷抬出去吧。”
林玉丁最羞耻之事,便是醒来时看到众目睽睽之下他由几个宫人抬母猪似的抬出了宫,安放在停留在外的马车上。
林玉丁气得吹胡子瞪眼,脸涨了个通红,却说不出话来。
马车停留在彭梁侯府,侯府家眷早已侯在府外等他,林玉丁由护卫扶着缓慢地下了马车,瞧见此等场景瞬间火冒三丈:“都围在此做甚,还不嫌丢人吗?!都给我回去!”
侯府妾室吓得颤了颤身子,她们是算计着侯爷在宫中受了委屈,此番她们若能争着含蓄问暖,侯爷也许会来屋里一叙,宠幸也就到了,不曾想侯爷一下了马车便一通痛骂。
“还不快进去!”林玉丁看着这一个个如榆木般站在府前丢人,怒火急涌斥责。
妾室们哀怜地一步回头三望走回府内。
侯府夫人冷眼瞧着她们,心里讥讽骂着,一群上不得台面的狐媚子!
转而担忧地扶住林玉丁,“侯爷受累了。”
林玉丁哼一声推开她,由护卫扶着进入府内,落座在堂厅的太师椅上,道:“拿纸笔过来,我给兰儿写封信你秘密送进宫里。”
护卫拿了纸和笔,林玉丁写完以后交给侯府夫人,“务必送给兰儿。”
“娘娘,侯爷的信,太后身边的李嬷嬷给奴婢的,让奴婢亲自交给您。”夏兰从外面匆匆进来,把信递给林君兰。
林君兰接过信,连忙抖开手中的信纸,娇蛮凤眸深沉往下阅览,最后撕烂信纸咬牙切齿:“皇贵妃,如昭容,本宫禁足结束定要你俩好看。”
撕成两半的信纸犹能隐约看出上面的内容,朝堂上太师作梗,后宫里皇贵妃压你一头,你需争气,争取早日夺得后位。
“去,把纸烧了。”
“是,娘娘。”
夏兰捡起地上的纸张,丢进火盆里一把火烧了。
彭梁侯以为他的小伎俩瞒天过海,料不到皇宫内外布满天罗地网,一举一动都掌握在了皇帝的手中。
“皇上,彭梁怀送了信件进宫,被暗卫截了下来,眷了一份出来。”高德顺呈上抄写了两行字体的纸张。
赵临萧一看,嘴角勾了勾冷笑:“想要一朝出两后,就要看他林氏有没有这个胃口了。”信纸揉成纸团状,“叫卫风进来。”
“喏。”
不多一会儿,进来一个身穿窄袖玄衣,腰佩长剑的魁梧男子,正是赵临萧培养的暗卫首领卫风。
“派几个人暗中保护皇贵妃。”赵临萧冷声命令道。
“喏。”卫风不仅生得魁梧,声音更是浑厚,如寺庙的隆钟沉重有力。
卫风出去,纪临萧看了看沙漏,与高德顺道:“摆驾庄云宫用膳。”
“喏。”
淡淡梨花香悠扬飘荡,纪云正在院子里闻着这香味配午膳,赵临萧就到了。
纪云捂了捂额角,这哥们晾着那么多的美娇娥不理会,一天来庄云宫两三趟,她已经成为众矢之中了,他这是要把她这个靶心再戳上几个洞不成?
施施然起身福了个礼:“皇上吃了午膳没有?”
“还没。”赵临萧冷眸在她面前如冰雪柔化开来,温柔似水地望着她。
“碧儿,加多一双碗筷。”纪云被他看得很是不自在,转身吩咐碧儿。
碧儿得令下去准备,须臾间把碗筷摆置在桌上。
纪云很喜欢在这种院子里吃饭,她小时候与爷爷在山上住了一段时间,每到饭点就是背靠大自然用餐,自从回到滨海就未曾再有过那样的日子。
虽然庄云宫比不上宁静的山林,但有这一片梨园,她也挺满足的。
她边夹起一个酒酿圆子边说着:“皇上,您尝尝这圆子,酒香四溢又可口好吃。”
说罢把圆子吞进嘴里,满足地眯起了眼睛。
赵临萧持起的瓷碗默默地收了回来,默默地给自己夹了一个,入口滑腻,是不错。
旁边春纱等人吃惊的瞧了一眼,不约而同的低下了脑袋,非礼勿视,非礼勿听。
贵妃娘娘真是大胆,皇上把碗都伸了一半了,她居然没发现给自己吃了。
皇上也真宠贵妃娘娘,一点想要怪罪的想法也没有。
两人用了午膳,等宫人们撤了碗碟,纪云又坐在了秋千上继续看起了传记。
“用完膳不能一直坐着,起来散散步消消食。”赵临萧抽掉了她的书本。
纪云瞟了他一眼,悠悠然起身,两人在院里慢慢地走着,幸而这院落足够大,要不然一下子走到尽头还真没地方走了。
走走停停,蓦地,纪云问他:“我刚才看的那本传记里,据说卫朝未统一之前晋国曹环帝的父亲灵帝是一个仁慈的君王,是真的吗?”
“你们那里如何评价他的?”纪临萧突然问她。
纪云把现代记录的说与他听:“后代史书都是记载晋灵帝残暴害民,与梁国大战害得百姓流离失所,最终大败,割了数十城给梁国,至此以后便江河日下,晋环帝时期落没了个透底,直接被卫国歼灭。”
“后代史书所说不尽然真实。”
“嗯?”纪云停住脚步,转身之际差点撞上了他的胸膛,她连忙退后一步,“此话怎讲?”
“晋灵帝战败梁国之所以会割了数十城给梁国,是因为梁国曾放言,若晋国不割地,他就要屠光被占领之城里的所有百姓,晋灵帝与梁国约定,割了城,梁国不许伤百姓分毫,这才避免了一场屠城杀戮。”
“照你这么说,晋灵帝是一个仁慈爱惜百姓的君王?”
“他虽无能,但也算得上仁慈。至于后世所记载的残暴害民,应该是梁国人杜撰的,朕以前翻阅梁国书籍时,也曾见过讨伐晋灵帝的语录。”
纪云沉思地点了点头,自古胜者为王,败者为寇,史书由胜利一方编写,并服务于胜利的一方。
而历史潮流中又有多少文人墨客做了些酸腐史诗暗讽明讽前人以此来衬托自己的高大伟岸,不随波逐流,给后代的历史带了些偏见。
纪云抬头瞧了瞧梨树,又暗暗打量着他,欲言又止。
“有什么事,说吧。”赵临萧好笑地看着她的小动作。
她舔了舔嘴唇,慢慢的问他:“你的史官是怎么记载你的?”
“想看?”
纪云猛地点了点头,想看,听说卫元帝死后把史官记载他的生平全部做了陪葬,导致有关卫元帝的记载少之又少。
“既然你想看,我待会叫高德顺给你拿过来。”轮廓分明的俊脸绽着笑容,甚少笑的人一笑起来俊得使人离不开视线。
纪云呆呆地凝视他。
“怎么了?”
“你笑起来好看。”纪云心里想的话脱口而出,说完忍不住给自己两巴掌,但嘴巴却抢在了脑子前面又说了一句,“你应该多笑一笑的。”
“好,我以后只笑给你一人看。”赵临萧嗓音低沉,时常冷漠的声音染上了温度,暖却人心。
纪云心里微微悸动,她想这个男人的情话真是信手拈来。
如果在现代他是单身,也许她就陷进去了。
但这是在古代,他有妻有妾,每天都有人嘘寒问暖,夜晚拨云撩雨。
这个火坑她跳不得。
她呆呆地站在原地,不断在心底重复提醒自己,直到一只宽厚的手掌在眼前摇晃,她才幡然醒神。
“没事,我只是有点困了。”
“那你去休息吧,朕在院里多呆一会。”
“好。”
纪云步入寝殿,披了褥被闭上眼睛,不断催眠自己,睡一觉,睡一觉起来便什么都忘记了。
不多时,呼吸渐匀,进入了睡梦。
梦里,她依旧是滨海大学的历史系教授,给学生们讲课,时不时跟学生逗趣,与不交作业逃课的学生斗智斗勇。
梦里,她跟着老教授们一起入墓葬考究,为了一件文物的历史大家一起彻夜研究。
梦里,她周末回到家里,睡着懒觉被老妈掀被敲锣叫醒,饭桌上被妈妈催婚,被催得烦了便飞快扒完了饭躲到她老爸的书房里,与老爸下起了象棋。
梦里交替循环,闪逝万变,来不及停留便换了场景。
她皱着眉,极力想抓住那些画面,突然一只温暖的手握住了她,霎时安静下来,进入了深眠,缥缈的梦境落入黑暗的深渊,深不见底。
赵临萧握着她的手搭在自己的颌下,空出一只手抚平她紧皱的眉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