事情发展到如今,一切仿佛突然变得简单了起来。
想要弄明白胖鱼身上发生了什么,就要搞清楚他之前到底给那位“老板”写了什么;而想知道他到底写了些什么,就要把摔坏的电脑给修好。
有了“主线任务”,聂源好像又获得了满身的勇气。
他跟胖鱼母亲商量过后,胖鱼母亲同意把那些大纲和胖鱼的电脑先放在聂源那里。
胖鱼父亲摔出来的本子并不是全部,有一部分虽然封面标着“大纲”但实际内容毫无关系,也有一部分大纲本子藏得相对隐蔽,未被胖鱼父亲找出来。聂源和胖鱼母亲一边收拾一地残局,一边将本子们分门别类地放好,同时把藏在房间里的其他本子规整出来。
胖鱼就像有意迷惑别人一样,他将各种功能的本子无序地摆放在一起。聂源和胖鱼母亲甚至在狼藉中翻出了他初中的数学笔记本。
胖鱼记大纲用的笔记本都不算厚,有很多并没有用完,摞在一起大概有一本半现代汉语词典那么高。人的灵感再怎么多也不会有小说一样的篇幅,这些对一个作者来说已经算得上惊天动地的存量了。
聂源把整理出来的本子收进包里,胖鱼母亲给他找了几个布袋子,两人小心翼翼地将电脑套好,挨着本子装到包里。
关于电脑的情况,他们两人谁都没有开口。
它屏幕背后的塑料壳裂成两半,整个屏幕与电脑机身半挂不挂地连接着;机身已经碎成了三层,里面的芯片、主板等等被上下两层黑色的壳子夹在一起,就像一个歪七扭八的汉堡,向外吐着中间的肉饼和菜叶子。
聂源打算明后天找个时间,到武汉电脑城一类的地方去转转,要是硬盘还算完好的话,他可以试试找人把数据复原出来。
回到宾馆后,他将胖鱼家里发生事告知医生。
医生听完叹了口气,道:“唉,造孽啊。他的父亲压力太大了,还有点偏执。我回头跟他家里说说,让他父亲平时放松放松,不然医院里这个还没好,他们家又得躺下一个。”
尽管暂时无法看到胖鱼病中写的那篇文章,医生依然让他明天带着本子跑一趟。有了这些素材,兴许他们可以把胖鱼一直喊的那个“本子”给试出来。
聂源答应,他与医生客套两句便挂掉电话,而后长出一口气,把自己扔到床上。
胖鱼的心理问题、胖鱼父母的状况、未完成的小说……事情接踵而来,它们围绕着聂源载歌载舞,让他不得安宁。聂源觉得长此以往,他自己也非得赴了胖鱼的后尘不可。
聂源仿佛憋了口气压在胸口,他急需倾诉,他需要一个人能来分担他所有的彷徨与痛苦。以前扮演这个角色的人都是胖鱼,而现在……
聂源想到了他的父母,他有心给他们打电话,但疲惫感充斥着他的身体。他躺在床上,一根手指都不想动,最终在他有所动作前,他便捏着手机睡着了。
再次睁眼时,浓郁的黑暗包裹着他。聂源眨了眨眼,过了好一会,黑暗中的一切才变得清晰起来。
他还保持着睡着前的姿势,身体睡得有些发麻,他操纵僵硬的手臂按亮手机,发现现在竟然已经是凌晨3点多。
此时再给父母打电话有找骂之嫌,聂源撑着坐起身,空空如也的肚子发出“咕噜”声。
他回到宾馆时不到6点,他满打满算睡了有8个小时,完美错过晚饭。
这一觉睡得很沉,仿佛他的整个躯体都跟着意识陷入沉眠;聂源起身时,他全身上下的骨骼和肌肉好像停产许久的机械再次开工,靠着他体内流淌的血液才给每一个齿轮间带来润滑。
聂源很饿,可刚睡饱的感觉让他懒洋洋地不想动。他的精神难得恢复到绝佳的状态,他躺在床上赖了一会,发现自己毫无睡意后便起身开灯,将本子们从书包里取出,准备靠精神食粮度过这个漫漫长夜。
所有本子封皮的右上角,都被胖鱼用油漆笔打了个标记。
这是胖鱼在高中时代养成的习惯,那个时候他写文主要用稿纸,他通常会将一整稿纸压在笔记本下面,每完成一页就撕下来塞进课桌,下课时再放进夹子里。
他有个专门存放稿纸的夹子,本来稿纸放在里面应当高枕无忧,可偏偏事有不巧;有次他将夹子放在桌面上时被打闹的同学不小心碰掉,一张张手稿如雪片般铺了一地。
虽然没有丢失稿件,但这么一来这些手稿的顺序完全被打乱,他和聂源花了大半个午休的时间才把它们排列妥当。自此以后,胖鱼为了预防同样的事情再次发生,也为了方便整理统计,便给他的文设计了一套标记方法:
“类别——书名拼音首字母——卷号(如没有可不填)——页数”
这些本子右上角的记号便是类别,见胖鱼几乎将每个类别都单分出一本来,聂源心下了然,怪不得有那么多本子都没有用完。
胖鱼涉猎的题材极为广泛,他挨个翻开看了看。这些本子应该是胖鱼后来重新整理出来的,除了个别被他合并或者提前使用了的大纲,这里的大纲和灵感最早甚至可以追溯到胖鱼小学那会,从那么古早的时期延续至今。
聂源看得百感交集,他从中找到了许多高中时期两人曾讨论过的脑洞。胖鱼这个人一丝不苟,他甚至在那些由聂源主导的脑洞旁标了聂源的名字。
聂源随意翻着,他没有去刻意去寻找记载“罪魁祸首”们的惊悚类大纲,还有被胖鱼托付给他的来自老板的大纲。
这几日的见闻不免让他对那些文章产生了抵触心理,既然所有人都认为它们是导致落到这个下场的“罪魁祸首”,聂源在耳濡目染之下难免也生出了那样的想法。
看了会大纲,困意再次来袭,他放下笔记本关灯睡觉。
第二天,聂源如约来到医院。
今天医生可能比较忙,他来到时医生正在跟某个患者的家属说着什么。聂源跟前几天给他擦药的小护士打了声招呼,便改道去病房那边看看胖鱼。
他进来时胖鱼正在吃早饭,他现在跟在家里的状况如出一辙,在生活上不需要人太多操心。为了不打扰他吃饭,聂源站得远远地。
胖鱼吃得很慢,他像个无知无觉的机器重复着夹菜并往嘴里送的动作。
他原来是个很爱吃的人,以胖鱼的说法,吃饭可以给他带来一种身心上的愉悦,在这浊浊世间带给予他希望与力量。
聂源看着胖鱼,思绪已经飘进了回忆。
这次回国后胖鱼的种种言行如走马灯般在他眼前上演,胖鱼好像对将要发生的事情早有预感,而他就是那个迟钝得始终不得要领的人。
聂源想起了那晚他们在酒吧的谈话,事到如今,他终于明白了胖鱼跟他讲述那棵桃树的意味。
胖鱼就是那棵桃树,而聂源则是故事里的胖鱼。
在聂源离开的日子,胖鱼依然在锲而不舍地开花结果。可是在聂源看不见的时候,有人在他身边竖起了挡板,这些挡板日益增高,终于将桃树完全遮挡在内。
故事里的胖鱼在挡板外翘首以盼,桃树却在挡板内走向死亡。当挡板被卸去的那刻,曾经的繁荣只剩下一地落英,和干瘪的土地。
胖鱼吃的不多,餐盘里还有大半食物没有动就停止进食。聂源趁护士来收餐盘时拦住了她,询问情况。照顾胖鱼的护士大多都认识他,昨天胖鱼父母在医院闹得动静不小,关于胖鱼的八卦也就传了开来。
护士对聂源比较有好感,于是一五一十地将胖鱼这几天的表现讲给他听,特别是他吃东西不多这点。
见聂源的情绪低落,护士半开玩笑地安慰道:“你别太担心,也许等他病好了就瘦了呢?这也算是因祸得福吧。而且我们会注意他的营养摄入,不会让人垮掉的。”
聂源笑了笑,向护士道谢。
他又在胖鱼的病房里呆了会,没等他回去,办完事的医生就直接找来了。两人寒暄几句,医生便切入正题:“我们开始吧,他今天早上刚吃过药,状态应该比较稳定,你拿本子去试试,动作不要太快,我需要观察他的反应。”
聂源点头答应。
他拿着那一摞笔记本,慢慢靠近胖鱼,直到他走到胖鱼一米范围内时,胖鱼终于注意到他的存在。胖鱼抬起眼皮,见来人是聂源,他的呼吸比刚才急促了许多。
聂源小心翼翼地拉过来一个椅子,坐在病床不远处:“兄弟,你看我给你带什么来了?”
随着他话语的引导,胖鱼注意到他手中的那摞笔记本,胖鱼嘴角抽动了下,并没有什么特殊反应。
按照医生的要求,聂源暗自观察胖鱼的同时,将那些本子一一展示给他看:“你之前说‘本子’,我也不知道你说的是哪本,就都给你拿过来了,你看看有没有你要的。”
聂源手中的本子在一本一本地减少,胖鱼始终面无表情,对他展示给自己看的那些无动于衷。
终于,聂源手中只剩下了两本。
这是两本与其他本子风格完全不同的笔记本,其他本子的都是学生笔记用的软皮本,只有这两本是市面上常见的黑皮硬壳本。聂源看向摆在上方的本子右上角,那个代表“惊悚”的标记赫然在目,他心中一沉。
没错,这就是记录《极静之音》等文章的大纲本。
他举起笔记本,问道:“胖鱼,你看看,是——”
聂源话未说完,胖鱼忽然如闪电般出手,夺走聂源拿开惊悚类大纲本后,露出的最后一本笔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