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聂源当时能知道以后将要发生什么,他一定会阻止胖鱼去写那篇文。
胖鱼的口风很严,聂源对于周姓青年的了解仅限于他和胖鱼相遇的原因,其他的一概不知。
那时聂源人在美国,红砖修葺的的学校里装点有许多藤萝花,他在校园几乎被淡紫色的***淹没时收到了来自胖鱼的消息。胖鱼的兴奋溢于言表,聂源隔着屏幕都能感觉到他呼之欲出的激动。
胖鱼告诉聂源,有个老板私下里找到他,让他主笔一个故事。老板提供素材,他负责写,酬劳不菲。
至于故事内容,很抱歉,因为内容需要保密,所以在他答应前都不得而知。
起初胖鱼和聂源都觉得这个差事来得蹊跷,这世上哪有天上掉馅饼的事?如果真的有馅饼可以掉,那就不会有这么多作者在温饱线上不断挣扎,最后无奈放弃这个行业。
更奇怪的是老板的保密要求。
据老板的说法,他写的东西在老板说可以前决不能外流。聂源甚至一度怀疑这个人在找枪手,兴许胖鱼辛辛苦苦写完没几天,就会发现自己的作品挂了别人的名字出现在书架上。
可对方给的酬劳实在优厚,那时胖鱼急需一个可以证明自己生存能力的机会。他咬咬牙,一抹鼻子,最终拍了版:“干了!枪手又怎么样,不能跟钱过不去!”
往后的几天里,聂源隔着大洋与重重时差几次给胖鱼发消息,却都没有得到他的回复,让他不由得担心起来。
在知道这件事后,他心中的某一个角落忽然打开闸门,某种莫名的情绪从中奔涌而出,溢满他的整个身体。仿佛冥冥中有一个声音在对他呐喊,叫他逃离,可他的心脏又沉甸甸地坠在那里,将他牢牢钉在原地。
就在他对胖鱼的担心攀升至顶峰的那个清晨,他的手机里收到了胖鱼的一串大笑。
胖鱼:兄弟,这次妥了!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妥了?什么妥了?
然而无论聂源如何追问,胖鱼始终讳莫如深。仅在只言片语间隐隐透露,他老板带来的故事异常精彩,即使他被当成枪手这一趟也收获颇丰。
再之后没过多久,胖鱼便写出了《寂静之音》,真正地开启了他网文大神的人生。
在很长一段时间里,聂源与胖鱼的态度同样乐观,认为这是胖鱼多年坚持换来的苦尽甘来,遇到贵人给他带来了命运转折的契机。
直到他意识到了胖鱼的改变,并且随着这种改变愈发强烈,聂源才忽然想起了一切发生前自己心中莫名的预感。
不是没有人注意到胖鱼的改变,但结合胖鱼所写的东西,他们通通以为那是胖鱼入戏太深,被自己笔下那个光怪陆离的世界影响了神智。
唯有聂源不这么认为,无论是事情的因果、还是掩藏在他心底的直觉都在告诫他,胖鱼的改变与那个周姓男人脱不开干系。
回忆到此为止。
聂源叼着吸管,他杯中的调酒已经见底,吸管插在被酒液染成淡粉色的冰碴中,偶尔能吸上一点带着酒味的冰水。炸鸡跟着酒液一同见底,他们新叫的那份在胖鱼去方便的时候端上桌来。
这家酒吧主推各种调酒,他跟胖鱼图新鲜也就换着种类地点。这次新上来的酒用树莓和樱桃等水果饮料调制,红粉色的酒液在昏暗的灯光里散发出迷离的色彩。
调酒其实喝起来的味道跟普通饮料区别不大,度数却不低,待他们喝完两轮酒,调酒的后劲开始发挥作用。
聂源两颊微热,盯着属于胖鱼的那杯酒脑子里不住地开火车。
他希望自己手里有瓶吐真剂,或者别的什么,然后自己趁胖鱼上厕所的机会将那些东西加到他的酒里。等胖鱼回来了,喝了酒,他就能跟倒豆子一样把所有的事情说给自己听。
这么想着,聂源又开始咬吸管。
他真的很担心胖鱼,他就这么一个朋友,他不想朋友过得不好。
没错,胖鱼过得不好,即使他现在吃穿不愁、荣誉加身,可他依然过得不好。
胖鱼像是被什么东西束缚住了手脚,他每天都在挣扎。最可怕的是他的挣扎越来越微弱,早晚有一天会被那些东西拖入地底。
或许以前的聂源还有撬开他嘴的一丝丝可能,但这几年的两地分离终究形成了壁障,在这对好朋友间砌起了高墙。这高墙一砖一瓦逐日垒砌,终于变成一座长城。
他们的心是近的,灵魂却在各自的道路上渐渐相悖而行。
胖鱼回到座位,捏了个鸡翅中,喝了口酒。
方才压抑的气氛随着炸鸡和新酒上桌而翻篇揭过。胖鱼岔开话题,开始问聂源找没找到女朋友。聂源叹息一声,说自己要求太高,始终遇不到心中的白月光,两个单身狗惺惺相惜地碰了杯酒。
他们天南海北地聊了很多东西,调酒也在推杯换盏间换了一轮新的,最后端上桌的是一种用朗姆酒和苹果汁调制的金黄色的调酒。
随着今晚的活动渐进尾声,胖鱼解决掉最后一块炸鸡,一巴掌拍在聂源肩头,哥俩好般揽过他的肩膀凑到近前。
他许是醉了,凑到聂源耳边拍着他的胸口对他说道:“兄弟,要是我哪天写不下去了,你来帮我继续吧?”
聂源此时喝得也有些上头,虽然还没有醉,可脑子已经因为过热而转速缓慢。他愣了一会才反应过来胖鱼的意思,立刻捉住他拍在自己胸前的手:“什么写不下去了?你是什么意思?”
“字面意思,”胖鱼反过来抓住他的手用力摇了摇,“总之真有那么一天,你知道我的习惯的,我的命就交给你了。”
语毕,胖鱼猛得放开他,吸干净被子里的最后一口酒,抬手叫人买单。
那天之后,聂源又在武汉逗留了两天,在胖鱼的陪同下转转红楼,坐坐跨江渡轮,再到户部巷吃点小吃。
这两天聂源一直在观察胖鱼,那天他们在酒吧里说过的话仿佛全部随着酒精下肚,两人都绝口不提。而胖鱼除了每天都会花两个小时给自己的存稿箱增添内容,其余时间都在尽心尽力地带聂源到处游玩。
尽管他们大多数时候都在漫无目的的瞎逛,或者干脆找个咖啡馆坐下来聊聊脑洞,但这样倾诉和休息的机会让胖鱼放松许多。
聂源离开时胖鱼的精神状态明显见好,同样在机场,送行时胖鱼笑着跟他挥了挥手,附着在其身上的阴霾比起之前接机时消散不少。
看到好兄弟状态有所回升,聂源总算是放下心来。本来他还想再多陪胖鱼一段时间,奈何姑姑发话,叫他别整天游手好闲立刻滚回去工作。他只得收拾行囊,踏上归途。
聂家祖上是开当铺的,手里捏着许多人脉,也有不少能人异士。特别是聂老爹爷爷,也就是聂源的太爷爷这一辈。那时正是中国巨变的时代,他们不但在烽火硝烟中延续了生意命脉,兄弟子嗣中的许多人都奔赴战场保家卫国,手中的产业更是有很多在明里暗里的提供帮助。
聂源的爷爷就是个老革命,尽管文革时期对他们家的冲击不小,好在聂家一贯与人交善,拜那些能人异士所赐及时抽身,在风雨飘摇中保住了大半祖产。随着改革开放,聂家在他们的老本行上再次绽放光彩。
那段经历可谓精彩纷呈,不过那就是另一个故事了。
聂源回国后没有急着找工作,就是因为他注定要继承家里的当铺行业。
聂家原来是个大家族,后来随着战争与动荡,有些人失散,有些人命丧黄泉,还有一些失了祖产转投其他行当。到现在还跟聂老爹他们家有联系只有三支,其中两支分别在西安与海外,另一支是聂源爷爷的堂哥,早年跟随国民党退居台湾,如今只知道下落,偶有通话,却不得相见。
最后阴差阳错的,四九城这一片产业全都落到了聂源爷爷兄弟俩的手里,而后发展至今。
他们家到了聂源这一代更是人丁凋敝,本姓的男孩居然只有他和还在上高中的堂弟。聂源才回到北京,还没来得及吃上口妈妈做的热饭,就被亲姑姑赶鸭子上架子,提进了聂家当铺的大门。
当铺对许多人来说十分陌生,可它又是个黎民百姓离不开的行当。
当人急需用钱又找不到其他门路时,他们可以拿各种东西到典当行去典当。小到旧衣服,大到祖传宝贝,甚至有些现在的国宝、博物馆里的珍品都是当年从当铺收上来的。在这方面,聂家当铺一直与国家有合作。
待客人将东西拿到当铺后,当铺里的掌柜与专家会给这件物品估价,而后折价付钱给客人,并且立下字据和时间。如果客人能在规定时间前凑够钱把东西赎回来,那么他们就赚个中间的手续费;如果来人赎不回来,这件东西就归了他们。
从某种角度来说,就是古代的借贷行业。
聂家的当铺发展至今已经是个很庞大的产业系统,除了各种典当行,还有相关的书画、古董、旧物等等交易渠道,甚至包括一个拍卖行,还辐射了一些相关的产业。而他的姑姑一直紧跟潮流,前几年弄了个淘宝店在网上混得风生水起。
不过聂家的本源还是当铺,即便在政治形势最困难的时期他们的当铺都没有关停过,最多转成私下交易。聂源自然要从经营当铺开始学起。
这段时间聂源一直忙得脚不沾地,胖鱼的事情也被他暂时抛在脑后。
直到那天,他在一间铺子里观摩专家估价时手机忽然震动起来。他掏出手机刚想挂掉,却发现来电显示的是胖鱼的名字。
聂源只犹豫了一瞬,就悄悄地遛出房间,接起电话。
可从电话那头传来的声音并不属于胖鱼,而是胖鱼的母亲。
胖鱼的母亲略带哽咽地说道:“小聂啊,你有时间的时候能不能来这边看看,余承恩病了,他一直念叨着要见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