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年面无表情地盯着面前的手机,良久,直到手机自动锁屏又被聂源按亮一次后,他才缓缓接过手机。
他拿着手机鼓捣了一阵,然后迟疑了一下,这才把手机还给聂源。
聂源见他打字打得断断续续、分外犹豫,还以为他打了什么了不得的答案。结果他拿回手机低头一看,发现青年竟然只在他的问题下面回了个问号。
?
???
他这是要问什么?
我是谁?我为什么在这?我刚刚是怎么傻逼到把自己卡在窗框上的?
这由电信号组成的一弧一点明晃晃地刺入聂源的眼中,它的每个角落似乎都将“嘲弄”二字放大到极致,比聂源之前的那声“呵”更有杀伤力。
聂源只觉得,自己心中稍稍减小的怒火又蹭得一下窜上天去。
为了平复心情,他深吸口气,却又被满衣柜的霉味呛个正着。他捂着嘴,捶着胸口憋了半天,才好不容易把咳嗽的声音给憋了回去。
他扶着仍因为喉咙中的痒意而不断收缩的胸口,心说这趟回去必须去医院好好做一遍检查,鬼知道他在荒宅里都接触到了什么东西。
待聂源终于缓过劲来,他拿出手机,两只拇指上下翻飞,飞速地打出他要说的话:
“回答问题!我警告你,现在咱们可是在一条船上,我搞出点声音来你也得吃不了兜着走!”
他再次把手机支到青年面前,见青年迟迟没有动作,聂源又补充了一句:“我记得你,你那天在宾馆抢了我的笔记本还打了我一顿,信不信我现在就报警?”
或许是“报警”二字触动了青年,他换了个姿势,从兜里掏出了自己的手机。
青年用的还是非智能的直板诺基亚,小小的屏幕上只用短信界面编辑了寥寥数字:“我来找人。”
对方好不容易开口,聂源紧跟着问道:“人?什么人?那本笔记跟这里有关吗?”
青年奇怪的看了他一眼,在手机上缓缓打下几个字:“跟你没关系。”
聂源被他噎了一句,简直气不打一处来。他抓着手机,用几乎能把屏幕戳漏的力气敲道:“怎么跟我没关系?!!胖鱼是我朋友!你抢了我朋友的笔记本还打了我,我肚子上的伤可还没好呢!!!!”
青年想了想,只在短信界面里回了一个“抱歉”,便收起手机不再多说什么。
他的态度更是彻底激发了聂源的怒火,聂源只感到一阵头晕脑胀,好像全身的血液都冲上脑门。
他忙在心中默念三声“冷静”,然后搓了把脸,才继续用手机打字给青年看:
“就算跟我没什么关系,你又为什么要抢胖鱼的笔记本?你跟胖鱼又是什么关系?”
青年对这些问题视而不见,聂源看他一副雷打不动的样子正打算问些别的,就在这时,他的脑中忽然灵光一闪。
如果说联系青年与荒宅间的纽带是那本关键笔记,那么联系笔记与胖鱼的一环不正是那名神龙见首不见尾的老板周知遥吗?
反正事到如今,整间大宅里估计没有比他知道的更少的人了,不如死马当活马医,能试出一点是一点。
于是聂源试探地问道:“你要找的人是不是叫周知遥?”
手机屏幕再次被摆在青年面前,青年虽然没有什么大的动作,但聂源明显感觉到有两道视线投射在了他的身上。
bingo。
他在黑暗中扬起了嘴角。
正当聂源收回手机,想抓住这个机会继续往下挖掘时,他的动作突然一顿。
等等,视线……有两道?
聂源可以清楚地感觉到,其中一道视线来自身边的青年,而另一道则来自不知名虚空,盘桓在他的头顶伺机而动。
他却突然感到一阵莫名的寒意。
不对,说是寒意并不恰当。
那并不是生理上的寒冷,而是一种从灵魂深处泛起的战栗。是已经被人类遗忘多年,但依然存在于我们的基因与骨血中的,对猎食者的臣服与恐惧。
聂源仿佛失去了对全身肌肉的控制,他僵在原地,颤抖自食指的指尖开始出现,然后一路蔓延至手肘。
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门口两人的说话声已经消失不见。
聂源张了张嘴,他的脖子上似乎被套上了一圈又一圈的绳结,这些绳结卡死了他的声带,让他发不出丁点声音。
他眼中的世界也如调色盘般扭曲、旋转起来。周围黑暗似乎泛出了各种颜色的光晕,来自衣柜门缝的光线融化在这五彩斑斓的黑暗中,卷曲成一个不规则的环形。
有那么一瞬间,聂源似乎从环形光圈中的黑暗里瞥见了些奇怪的景象。
这些景象都好似被施加了奇怪滤镜的照片,变成一幅幅人类无法读懂的抽象图片,只消两眼便能让观者头晕目眩。
偏生聂源的图像记忆极佳,即使这些景象仅出现了短短的一瞬,他也不由自主地将它们记忆下来。然后这些图像便从眼前的黑暗进入到他的脑中,在他的脑海里不断循环播放。
它们先是撕扯开聂源的意识,再将它们以一种陌生的方式重组起来,令聂源认知中的世界近乎颠倒过来。
在不断的循环播放中,聂源只堪堪认出了一个瞬间。
那个瞬间里有一段他使用了几十年的中文字,这些方块字宛如一个特殊的标识,清晰地烙印在他的认知里。聂源试图辨识出文字的含义,可他错乱的精神世界同样打散了他对文字的理解力。
唯有一点认知突兀地出现在他的脑中:那段字是黑色的,发光的黑色,写在发光的白纸上。
这个很重要!他必须搞清楚上面写的是什么。
聂源不明白为什么,但他就是知道,所以他紧紧地抓住这根救命稻草。
周围的一切都在阻挡他,他就好像被浸入一池粘稠、厚重的胶体中,无法呼吸,也无法前行,无论上下左右都是倒错的世界。
聂源不知道自己该怎么做,唯有向着那个片段拼命游去。
然而他作为人类的形态在这摊紧密的胶质中不断拖累着他,为了能离开这里,聂源不断地改变着自己。
他收束了四肢,重塑了身形,然后压缩自己……
最终,他把自己变得仿佛游鱼一般,全身上下布满了他认不出的纹路。这些纹路一接触到四周的胶质,便将它们化成一道道水流。
聂源循着水流摆动身体,奋力地向着那个片段游去。
就在他触到片段的一瞬间,他认出了其中的两个字:
“胖鱼”。
接着,周围的一切如潮水般褪去,于此同时,他被一道大力猛地拉出黑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