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阳光洒在身上的那一刻,聂源重回人间。
就在他从诡异的幻象里挣脱出来的同时,身旁的青年突然抓住他的手臂,带着他冲出衣柜。
那时聂源刚夺回自己身体的控制权,手脚才从僵硬状态回复过来,动作不甚利索。青年这么一拉一带致使他被衣柜门前的小坎绊了一跤,两腿一软差点跪倒在地,他接连踉跄几步才站稳脚跟。
再之后,他其余的感官才姗姗来迟。
聂源不明白自己刚刚到底经历了什么,一种近乎麻痹的疲劳感自他的大脑深处爆发开来,连带着整具身体都陷入莫名的虚弱。
如果说方才是他的精神陷入重围,那么现在的他就像只断了线的木偶一般失去了对身体的全部操控力,精神与肉体几乎分成两个独立的个体。明明他全身上下都叫嚣着疲劳,大脑却发不出任何的指令,只能靠那些非条件反射的器官和肌肉维持着心跳与呼吸。
即使在这种时候,聂源的脑子依然有闲心跑火车,他看着自己凄惨的样子居然在心里笑出了声:
以后说出去,我也算是当过破布娃娃的人了。
聂源不知道自己这个状态持续了多久,反正他观感中的时间被无限拉长,从只能挂在青年手上到双腿恢复站立的力量,在他眼中仿佛过去了半天之久。
不过现实里的时间应该远没有那么长,至少他回过神来的时候,青年仍用单手稳稳地提着他一个一百四十斤重的汉子,连抖都没抖。
待聂源喘匀了这口气,他心情复杂的抬头看向青年。
他应该说声谢谢,却不知道该如何开口。
尽管他无法解释刚才到底发生了什么,但他的本能告诉他,青年这一拽相当于救了他一命。
即使他与青年在胖鱼的笔记本上产生了冲突,然而有荒宅里青年前后两次相帮,他再用那种兴师问罪的态度好像也说不过去。
哪怕是他几乎不能行动的现在,青年也一直好脾气地支撑着他,没让他瘫到满是灰尘和霉菌的地上。
都说吃人的嘴短、拿人的手软,也不知道他欠青年的这些该怎么还。
按理说,眼下最好的报答方法就是满足青年,把他真正需要的笔记本交给他。
可若真让他顺了青年的意,把自己手中的那本关键笔记交给青年,他为了胖鱼又不可能去这么做。
聂源在心中长叹一声:
不知道该怎么办就先不办吧,善恶终有报,总有还的时候。
如今青年一手提着他,一边侧着头,目光沿着天花板在半遮掩的房门和衣柜间游移。
聂源抬头的时候正好能看见青年的侧脸。
不知道为什么,他忽然觉得青年在阳光下的侧脸有一种说不出的既视感。
这种既视感并不源于荒宅里见的这几面,也不源于前几天在速8被青年抢笔记本时的回忆;应该是在更早、更早以前……
更早以前?
不,其实也没有特别早,大概是在他此次来到武汉之后。
那到底是什么时候……
聂源的大脑才从疲劳中恢复些许,却又因为他对记忆的挖掘而刺痛起来。刺痛感与麻痹的神经两军交锋,他们的战斗由他大脑深处的一点扩散至其他领域,最终在整个脑部搅起腥风血雨。
聂源本就起着风浪的脑海再度天翻地覆,他捂着额头发出两声细微的呻吟,这种翻江倒海的感觉刺激得他有种呕吐的欲望。
在这无法用语言描述的痛苦达到顶峰的时候,蓦地,一阵麻痹感沿着他的大脑刺入脊椎。
聂源记忆的闸门瞬间洞开。
是他!他在胖鱼家楼下见过他!
他就是那个时候让自己感到怪异的青年!
人记忆一旦挣脱枷锁,便不再是任何力量能够束缚得住的了。
聂源大脑中的不适感还在散发着余威,他喘着粗气,咽了好几口涂抹才压制住呕吐欲望,让喉咙处的压迫感勉强消退下去。
青年只当他还因为先前在衣柜里时出现的异常而身体不适,除了仍单手撑着他让他不至于坐在地上外,并没有给他过多的关注。
他的目光一直在室内沿着一定的轨迹游移,似乎在寻找着什么,又似乎已经捕捉到了他要找的东西,正在追随它。
聂源由于被青年抓着,所以跟青年挨得很近,几乎半靠在青年的身上。他能感觉到青年全身上下的肌肉都处于紧绷的状态中,像是一头蓄势待发的大型猫科动物,虽然仍潜伏在草丛里,但已经做好了冲出去奋力一搏的准备。
然而在聂源的眼中,青年的样子甚至可以称得上有些滑稽。
毕竟聂源除了这间破旧的空屋子外,其他的便什么也看不到。在他看来,青年的样子其实也像极了只瞪圆了眼睛的青蛙,鼓着腮帮子跟空气斗智斗勇。
不过聂源相信,青年眼中的世界大概真的跟自己的有所不同吧。
就在刚才短短的几分钟内,聂源坚持了二十几年的科学发展观遭到了前所未有的冲击。
如果说几天前,他还能在面对民警那句“你是不是遇到什么不干净的东西了”时一笑置之;现在的他已经开始在心中疑惑那些“不干净”的东西的存在。
否则他一个记忆力这么好的人,怎么会单单遗忘在胖鱼家楼下与青年的一面之缘?
不对,用遗忘这个词并不恰当,他并没有遗忘那天的两次相遇。而是有什么看不见摸不着的力量阻断了他的认知,让他无法将二者联系起来。
至于他为什么又能将二者联系起来,聂源道不清其中的因果。
无论是先前在衣柜里那段说不上是幻觉还是什么的体验,还是他身边这个怪异的青年,他们本身就在证明某些“非科学”的存在。
聂源向来不是个迷信科学的人,毕竟有“现象”作为证据出现在眼前,他还做不出用理论否定既定存在的事实这种自欺欺人的事情来。
如果真的有那些隐秘怪异的事情存在,那么所有关于胖鱼与事件关系的疑问都能迎刃而解。
这个答案虽然荒谬,却能完整地解释一切:
或许胖鱼写的并不是虚构的小说,而是事实。
这样想着,聂源觉得自己的嗓子有些发干,对青年的观感变得更加复杂。
由那天青年出现的时机来看,他很有可能是导致胖鱼彻底疯癫的罪魁祸首;然而要是从方才的几个细节出发,青年是否就是背后的元凶巨恶尚且存疑。
聂源虽然缓过来不少,可精神上的疲劳令他提不起半点力气来。
他的思维依然清晰,甚至说比以往还要清晰,但他的情绪仿佛被蒙在幔帐之中,就连对青年产生负面情绪的意思都没有。
不管事实的真相如何,一声谢谢他还是要讲的。
正当他深吸口气准备开口道谢时,青年突然抓紧他的胳膊,把他往门外拖去:
“等等,先什么都别问,外面的情况有点不对,你先跟我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