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子听到独孤清世说出这样话,只感觉浑身发凉,四肢僵硬,心想,难道金甲郎也叛变了吗?
独孤清世还是那副胜券在握的神情,狼牙关是关东进出中原的要道,四望州频有刁民为乱,身为督将军,亲自参与战阵大大小小算下来,少说也有几十场了,他怎么会不知道,做什么事情都要给自己留好后招,这么浅显的道理。
独孤清世看着眼前的这位年近花甲的一代明君,心中充满了无限的感概,无论你曾有过什么样的权势和地位,现在的你与一位普通老人有什么不同?赢了你,就是赢得了天下!
“臣救驾来迟!”
什么?怎么会是这个声音,独孤清世愕然转身,看着身后走进来的这位一身戎装,趾高气扬的将军,“怎么是你?”
华千启从来都没有过今天这样的感觉,天子的生死在他的手中,独孤贵妃和独孤清世的生死也在他手中,甚至,整个天下的翻覆也在他的手中!
听见独孤清世的话,他没有回答,只是冷哼了一声,转而向天子拱手施礼道“副将霍之芳某乱,已经被臣诛杀,事发突然,未及奏报,请陛下降罪!”
天子正要说话,却被独孤清世的一阵大笑打断,“哈哈哈哈,果然是天命不可违!我们兄妹违背了先生让我们立下的誓言,这是苍天要惩罚我们!只要不累及族人,死何足惧!”说罢便拔出自己的佩剑。
华千启早就听说独孤清世和独孤云龙父子勇力过人,见他骤然拔剑,吓得忙后退了几步,突然想到,自己身后跟着数百金甲郎后,才止住了脚步,大声喊道“儿郎们,护驾!”
独孤清世看着这些人仍旧大笑不止,他反手拿剑向着自己的脖子狠狠的划了下去,一时间鲜血四溅,便像下了一场血雨一样。
天子看了一眼木立在太子床头的独孤贵妃,冷笑了一声“你们兄妹好大的心机!”
这时,又有人来奏报“仇贵仪已经诛杀了谋反的独孤清孝、杜鸿渐二人。”
天子细问原因后,大喜过望,“仇贵仪真不愧为神龙将军!你去跟贵仪说,独孤清玉和杜怀仁也跟着他们谋反的兄父去吧。”
可怜杜怀仁,年轻一辈名士中的翘楚,曾被赞为继独孤清流之后的又一奇才,无辜获罪,弱冠而亡。
天子见形势大定,方才安下心来,正准备回宫召集众大臣商议如何应对城外三万狼牙关守军时,华千启却突然跪在天子面前“皇上,事已至此,太子不能不废,圣朝不可不另立储君,请陛下圣断!”
一波未平一波又起,原本以为华千启没有辜负他们华家世代皆为金甲郎的荣耀,却没想到,他要在这个时候跪这里,逼着自己废立太子!
可是,就当前的形势而言,天子根本没有退路,他能做的只有尽力安抚“爱卿所言甚是,待朕与宰相、朝臣们商议过之后,再择贤者立为太子,现在不是说这个的时候。”
“皇上,”华千启急切道“自本朝定制以来,立长不立贤,今太子一旦被废,便应立济王为太子!”
天子强压着自己的怒火,他清楚自己此时的境遇,就如同是刀尖上的舞者,稍有不慎,便会有儿子重新上演自己当年演的那出戏。
“华将军,朕原本以为你今天来救驾是因为你华家世代皆为金甲郎,时刻以效忠天子作为自家的本分?现在看来,你是为了济王喽?”
“臣以为,立储乃国之根本,”华千启话没说完,就听门外传来了一阵骚动。
“臣妾救驾来迟!”来人正是贵仪仇彤,她一身戎装与众女将一起走了进来。
仇彤虽然是一介女流,但是她能在城楼上斩杀反贼,阻挡大军进城,足见其才智过人,天子又见她英姿飒爽的模样,心中立时多了几分依仗,“原来是朕的平逆女将来了,来,随朕回宫!”
“陛下!”华千启见仇彤来了,不但不怕,反而站起身来说道“立储之事不做断决,天下必将大乱,诸皇子心中欲念难平,臣怕他们会行当年陛下所行之事!”又转身向身旁的金甲郎道“传我将令!所有人不得进入东宫!”
“华千启,你是想逼宫造反不成?”仇彤杏眼圆睁大声呵斥。
“华千启,”天子的面容几近扭曲,每个人的心中都有自己的底线,任何人都不得触碰,华千启已经触碰了天子的底线,但是,天子告诉自己,再忍忍,现在还不是时候“你今天的所作所为,若是能悬崖勒马,还算是功臣,朕日后定会对你大加封赏,你若再往前一步,就必定是万丈深渊!”
华千启听天子这样说,心中也开始犯起了嘀咕,自己真的能成就拥立之功吗?新天子登基之后,自己真的就能像那个人说的那样成为一人之下,万人之上吗?就在这个时候,一名亲兵跑到华千启的耳边嘀咕了几句话,华千启一听,紧皱的眉头一下子就舒展开了,“快快请进来!”
“陛下,臣有要事要奏!”
今天怕是天子最难挨的一天了,自从踏进东宫之后,便像走马观花一样,看着一副又一副平时根本就无法看见的嘴脸,这个时候了,还会有谁来呢?是来护驾,还是来逼宫?站在眼前的,环侍左右的,究竟有哪一个人才是真正忠于自己的人?
天子听到声音后,便抬眼看了过去,来人是个体态偏胖的郎将打扮的人,他圆滚滚的脸上的眼睛是眯着的,没有笑,却好像笑得特别开心。
“程大人!”华千启不等天子问话,便抢先问道“你倒是说说看,这太子一旦被废,应该拥立谁来当这个储君啊?”
来的人正是“十狼”之首的程池,他听了华千启的话后一脸疑惑,好像没听清他说什么似的,迎着华千启走了几步,一直走到了他的面前,“将军说什么?”
“哦,我是说,这太子一旦被废,应立,”华千启的话还没有说完,他心脏的位置便多了一把明晃晃的匕首,他睁大了双眼,难以置信的看着面前的程池。
程池还是那个没有笑却好似笑得很开心的表情,他一手拔出了那把匕首,一只手捂住了华千启的嘴“大人,闭上你这张大逆不道的嘴吧!”
在华千启跌倒的一瞬间,无数个画面在他的眼前飞快的闪现:
“此事甚密,关乎天子安危,我早已查知,却未禀明天子,将军可知为何?”
“就是为了成全将军不世之功啊!”
“这还不够,将军细想,天子春秋已高,太子一旦被废,谁还有资格继承大统?”
“不错,正是济王殿下,不瞒将军,济王已经与申时行阁老计议妥当,大事已经十拿九稳了。”
“事成之后,谁会成为新天子最为倚仗的人?到那时,只怕将军要比大将军王恩更风光了,济王说了,事成以后,关东、河东、河西三镜守护,全在将军一人之身!那可真是一人之下,万人之上啊!”
这些画面一个个如同镜面一样在眼前闪现,又一个个定格,最后又一个个支离破碎,没了,一切都是幻影!
随着华千启直挺挺到倒在地上,他身后的金甲郎立时乱成了一团。
“众金甲郎听着!”仇彤高声喊道“华千启逼宫谋反,现在已经被程大人诛杀!众将士都是因为受到他蛊惑,不明事实真相,只要知错悔改,一律赦免!”
金甲郎正在慌乱之时,听到仇彤这样说,心中立时安稳了不少。
“如若执迷不悟,杀,无赦!”
众人一见仇彤这张冷若冰霜的脸,哪有不胆战心惊的,再加上现在主帅已死,群龙无首,吓得立马跪下身来谢罪。
天子微微皱眉,他有点不太相信自己的耳朵,刚才仇彤似乎在当着他的面下达着只有天子才能下达的诏命,但是他还是微笑着向仇彤点了点头,表示赞许,又向程池问道“程爱卿有什么大事要告诉朕?”
“禀陛下,帝都守护杜鸿渐谋反,已经被贵仪诛杀!”
天子微笑颔首“这个朕知道!贵仪不愧为女中豪杰呀!”
“陛下,”程池没有被天子的话打断而是接着说道“守护军因外有强敌,内无统领,已经开始哗变了!他们在帝都城中哄抢商铺,劫掠百姓,形势难以控制。”
会吗?就算主帅没了,帝都守护军还有其他将领,至于说乱就乱了?天子不知道自己这个时候应该摆出怎样的一个表情,也不知道自己应不应该还和他们演下去,但是,从现在的形势来看,这个程池恐怕并不是一个郎将那么简单!这时,仇彤上前扶住了天子,“刚才臣妾在城门时,众将士对臣妾颇为忌惮,臣妾愿率众女将前去集结队伍,收拢人心!以防城外狼牙叛军攻入帝都!”
原来是一出双簧!这样的伎俩,比照当年自己还是二皇子时玩过的,不知要低级了多少倍,难道自己真的是老了吗?竟然就要这样眼睁睁的,而又无能为力的看着别人在自己的眼前耍着这样的诡计!
“陛下,不如让贵仪先过去解一解当前的燃眉之急?”程池的手中还拿着刚才刺死华千启的那把沾满鲜血的匕首,他还是跟刚才一样,没有笑,却好像笑得很开心。而在天子的眼里,这时的程池却是显得无比的阴森。
“好啊,”天子的脸上勉强的摆出了一个笑容,“有贵仪在,朕还担心什么?”
“还请陛下,下旨赐臣妾将军付印,不然,难以服众!”
“好,等朕回宫,立即下旨!”
“陛下,事有缓急,等回了宫了,只怕狼牙犯军早就打进来了,”程池紧接着便从自己的怀里掏出了一张白纸,“现在就写,臣立找符宝郎加盖玉玺!”
“还有一事,”仇彤不慌不忙的说“现在华千启已经因罪伏诛,金甲郎乃皇宫安危之关键,必须有一个得力之人担任将领,才能解眼前的危机!”
这个得力之人,当然不是自己的得力之人,这件事情天子是清楚的,而且他也知道仇彤说的这个得力之人是谁!就是眼前这个拿着一把带血的匕首的郎将,没想到,没想到自己竟然为自己养了一只白眼狼!
也罢,权力,就是这样微妙,有时候,你觉得这东西就在自己的手里,想甩都甩不掉,自己可以把它玩弄于股掌之间,这时候每一个人都是你手中的棋子,天下是你的棋盘,你可以随意决定别人的生死,甚至可以任性的打翻眼前的棋盘,可有的时候,你却发现,原来权力这东西是这样的脆弱,一个最不起眼的人,一个你连往棋盘上摆都没心情摆的棋子,一下子跳起来,一拳把你打翻在地,把你从高高在上的执子之人,打成了一枚棋子。
仇彤和程池如愿以偿了,这么多年,霍芝渊第一次输,只是这次输的有点凄惨。
令天子更加意外的是这两个人抢班夺权的速度出乎意料的快,等天子再次回到自己的宫殿的时候,他已经变成一个站在台前,任人摆布的傀儡了。
仇彤以天子的名义下诏:诛杀独孤清玉、独孤清孝满门,废太子霍斯道、济王霍鸾道为庶人,暂囚禁于宗人府,废贵妃独孤氏、婕妤王氏为庶人,囚禁于冷宫,命理事丞魏仲言出城召独孤云龙进京觐见。
数日后太子薨世,谁也不知道他是死于疾病还是死于鸠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