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先到达渔州渡口的是五万河东守护军,此时王恩和栾虎正在渔州督造战船。焦急等待了近一个月的栾虎总算抢占了先机,在接到诏命之初,栾虎就命令守护军沿水路日夜兼程,以最快的时间抢先到达渔州渡口。
这一个月对于栾虎来说是异常难熬的,有太多的东西需要等待,他希望这等待是值得的,王氏能因为他的密告而变得一蹶不振,最差也要让王恩失掉这个上将军的官职,可直到今天,那五万日夜兼程的守护军来到了他的眼前,他那望眼欲穿的期盼还是没能实现,王恩还是生龙活虎的当他的上将军,在他的面前装模作样的发号施令。
栾虎不能再等了,就算是为了给这五万日夜兼程的守护军一个交代,他也不能再等了。
栾虎将女儿栾媛的信一封接一封的投进了火盆中,栾贵妃的每一封信都是在劝栾虎要以退为进,劝他看清时局,不能打破现有的政治平衡,如此种种。他明白自己这个女儿心思深沉,每做一事都会反复思量,对于身处深宫之中的她来讲,这固然是一件好事,可她一个妇道人家又怎么会懂得战机稍纵即逝的道理,当年他不过是迟疑了一下,便被已经好似丧家之犬的王恩占了便宜,等了这么多年,他不能再等了。
不错,在栾虎的心中,战争已经开始了,戎马一生的他,不能再错过任何一次机会了!王惠被贬,济王失宠,太子暗弱,安西王本就不受天子青睐,如今又被流放百丘,此时正是建立不世功勋的最佳时机,女儿的话有一句他是记在心里的,鬼州一域本不必倾中原之力征讨,他以五万之众必然会大功告成!那么到那个时候,女儿就是皇后,自己外孙就是太子!仓州栾氏就会像现在的临山梅氏一样以皇戚的身份成为六族之首。想到这里,栾虎不禁热血澎湃,年过六旬的他仿佛一下子又变成了年轻人一样。
可惜,栾虎只记住女儿说的话的前半句,他忘了女儿的下半句是,天子之所以大动干戈,就是为了以征伐之机削弱六族之势,天子连自己一向都看不起的离州崔氏都不放过,又怎么可能让栾氏一门独大?
王恩得知栾虎已尽数占领了原有的战船,自领五万大军准备出海之后,大惊失色,连忙骑马赶至渡口。
此时,栾虎正在指挥大军放战船下水。
“栾虎!”王恩顾不得什么礼仪,直接大呼其名,“你意欲何为?”
栾虎见是王恩来了,轻蔑一笑,“无它,建功立业耳!”
“你身为亚将,怎敢不请上将将令,自行领兵出海?”
“上将?”栾虎冷哼道,“敢问上将军你的兵将在哪里?”
王恩大怒,高声喊道“征讨鬼州之兵皆归本帅节制!”
栾虎一副不屑于理会他的模样,“大帅请你不要忘记,老子不仅是亚将,老子还是先锋!还是让老子先给你打个头阵吧,免得你再被别人打的只剩下几千人躲在山头上抹眼泪!”
“栾虎!”王恩听到他提及当年窘迫之事气得面红耳赤,“你若不听本帅将令,本帅自当禀明天子让你们栾氏一族满门获罪!”
“哼,”栾虎冷笑,“你还是想想怎么保住你们王氏一族吧,我栾虎再不济也没有让鬼教之人魇魅太子吧?你趁自己的脑袋还在自己头上,想想能再吃点什么好的吧。”
王恩听到栾虎的这番话,汗水便如雨点一般从额头上流了下来。嘴巴张了几次想要出要辩驳,可不知为什么舌头在这个时候就好像打了结一般,半个字也吐不出来。
“送王将军回营!”随着栾虎的一声令下,有千余兵士拔剑持弓向王恩步步进逼,王恩身边只有百余亲兵,见了这样的阵势,只得调转马头,向本部军营的方向奔去。
栾虎看着王恩落荒而逃的背影高声喊道,“王将军慢行,等你请来那位鬼教的朋友的时候,栾某怕是早就在南渊中听曲喝酒了!”
太子旧疾复发已经半月有余了,病情甚笃,茶饭不进,只能以灌食粥水的方法维持,独孤贵妃整日里忧心忡忡,今天,太子病情加重,已经是只有进的气,没有出的气。
其时,恰逢狼牙关督将军独孤清世率三万大军抵达帝都南郊,准备沿嗣水南下渔州渡口。
清世将大军安置在城外,率数名亲随进京,以向天子辞行的名义,前来看望太子。
独孤贵妃看见兄长来了,早已泣不成声,“二哥,斯道怕是不行了。”
“斯道得了什么病,这样厉害?”
独孤贵妃收敛了泪容,挥手屏退了左右,“他得了相思之症!”
“什么?他贵为当今太子,还有什么人是他想得却得不到的吗?”
独孤贵妃久久不语,清世见妹妹这般模样,急着说道,“都什么时候了,你还做这种小女人的情状!”
“胡茜。”
“胡茜?就是当年先生送你的那个女孩子?”清世不敢置信,“我听说,他现在已经成宠冠后宫的胡贵姬了对吗?”
独孤贵妃点头。
清世双手紧紧的交握在一起,手指的关节已经变成了惨白的颜色,“孽缘!我原本还为先生的这步棋下得精妙而拍手称快,没想到竟会引来这样的祸事!”
“他是我们的大哥,为什么非要躲在竹林里,让自己对所有的事都置身事外?他不是能把天下所有的事情都算计到吗?为什么却要送这样一个狐媚子进宫来毁我的儿子!”
“不要这样说先生!”清世知道妹妹现在已经有些失控了,“济州独孤氏能有今天的地位,全靠先生,世人都说独孤氏人才济济,可是你细想想,若没有先生,若没有他培养教育兴龙、云龙、海龙、志龙那么多年,咱们独孤氏那里会有现在这么好的局面?”
“先生,”独孤贵妃苦笑,“他明明是我们的大哥,我们却不能这样叫他,只能叫他先生!”
“咱们不说先生了,”清世制止了妹妹的话,“我听说有个叫黄士先的神医与先生交情甚笃,为什么不请他来看看?”
“斯道这病就是他看出来的,”独孤贵妃稍一沉默,“只是这个人再也请不来了。”
“什么?”
“我那日只是多嘱咐了他几句,他便在回乡的路上自杀了!”
“你呀!”清世不禁扼腕叹息,“咱们现在岂不是要眼睁睁的看着斯道魂归神山吗?”
“办法倒是有一个,”独孤贵妃吞吞吐吐的说,“之前斯道发病就是用这个办法治好的。”
“什么办法,赶紧说呀!”
“需要胡茜为他暖身!”
“什么?这样的方法怎么能行?这件事一旦被天子知道了,咱们独孤一门就没有生路了!”清世胸口就好像被压上了一块千斤重的大石头一样,猛然间他神情愕然的看着孤独贵妃,“斯道之前就是用这个办法治好的?”
“对。”独孤贵妃从清世的眼中看出了惊慌,“怎么了?”
“那后来斯道为什么又复发了?”
“皇上突然下令,不准斯道进宫探视,也不准胡茜到我宫中请安!”
“大事不好!”清世心中不好的预感总算在独孤贵妃的话中应验了!“皇上一定是知道这件事了!”
独孤贵妃摇了摇头,“应该不会吧,起初我也吓得不清,可皇上后来的行为举止还是跟往常一样,并没有对我或者是太子特别冷落。”
清世简直的痛心疾首,“你跟他是夫妻,你应该比我更了解他吧?在他还是皇子的时候他就能为了达到自己的目的装疯卖傻,即位以后更是把各方势力玩弄在自己的故股掌之间,你以为在他心中,谁是太子,谁是皇后,谁受宠幸有那么重要吗?他要的是手中绝对的权力,他要的是将六姓的势力全部根除!你真的以为这次出征鬼州是为了给斯道报仇,姝妍啊姝妍,你真的太幼稚了!你以为他真的会什么也不知道?如今的密事监就如同恶狼一般,嗅到一点点猎物的味道,便会蜂拥而上,将你撕得粉碎!这天下有什么事能躲得过天子的耳目?你怎么能就这样轻易的给他一个把我们独孤氏连根拔起的机会?”
“兄长!”独孤贵妃已经乱作了一团,只觉得自己的双手像多余的一样无处安放。“我们该怎么办啊?”
独孤清世长长的叹了一口气,“为了保住独孤氏,为了保住斯道,咱们只能兵行险招了,也许只有这样,独孤氏才能有一线生机!”
身为金甲郎将的华千启,近来时常出入酒楼舞坊,有时他会想起远赴百丘的霍远道,这位放荡不羁的皇三子会不会有着和他现在同样的心情呢?同样郁郁不得的人的选择了同样的方式来排遣心中的这份凄凉。假如,这位倍受冷眼的皇子没有远行,他们会不会成为朋友呢?
同样被人冷落,同样受人嘲讽。
他还记得那个小城的名字,首元。他的一切都被这个该死的小城给毁了。从首元城回来以后,皇上便不再把他这个金甲郎将当回事了。先是来了一个金甲郎副将闫无敌,他不仅在首元城中抢尽了所有风头,还赢得了金甲郎的拥护,天子下诏让他跟着霍远道一起去百丘的那天,金甲郎竟哭成了一片,他原本以为闫无敌走后就天下太平了,他又会是原来那个执掌宫禁之权的受人景仰的将军,可谁成想,又来了一个皇亲霍之芳,这个人虽然名为副将,可实际上却掌握了金甲郎的全部兵权,他华千启根本没办法调动一兵一卒。
令人感到奇怪的是,天子根本没有一点要罢免他的意思,就把他摆在那里,让他在那个位子上尴尬的生活着,承受着无边无尽的冷嘲热讽和羞辱。也许是因为他还有一定的价值,他们华家世代都在金甲郎中效力,圣朝开国之初,华家的先祖便是高祖的贴身侍卫,这么多世代以来,华家可以说已经与金甲郎结合成了一体,金甲郎中有很多人都是子承父业,代代相传的,他们中有很多人都跟华家有着莫大的关系。华家就像一面招牌,华千启的官职就是当今天子对这些世代守护天子的金甲郎的认可,是对传承的尊重,这就是华千启的作用。
“下官参见将军。”在华千启的醉眼中,一个体型偏胖,笑容可掬的年轻人正在向他拱手施礼。
“你是什么人?”华千启说着又喝了一口酒,“老子不认识你。”
“也难怪大人不认识了。”对方挠了挠头,“小人才来朝堂不久,微不足道。”
一听他说自己微不足道,华千启笑了,笑的很开心,他就喜欢这样微不足道的人,“你叫什么名字?”
“小人,”对方笑呵呵的拿起桌上的酒壶,对着壶嘴灌下了一口酒,“程池。”
“什么?”华千启大惊,酒立时就醒了一半,这段时间他虽然很少参与政事,但这个人的名字他是听说过的,多少朝臣就因为这个人而变成了刀下之鬼,又有多少个家庭因为这个名字而被满门屠戮!
程池行事向来隐秘,朝臣大多只是在公文和奏折上看到过这个人的名字,甚至有人传言,之所以大家都不知道他的长相,是因为见过这个人的人都已经到南渊地狱报道去了!
华千启真是越想越怕,怕得几乎失禁,自己竟不自觉的朝着程池跪了下去。
“唉,”程池连忙将华千启扶了起来,“大人真是名不虚传啊,赶紧起来。”
华千启根本就没有听明白对方是在夸赞自己还是在挖苦自己,只是费了好大的劲才坐直了身子。
“华大人好清闲啊,”程池还是带着他那一层不变的笑容,“大人身为金甲郎将,却要一个人躲在这享清闲,难道你就不顾及皇上的安危了吗?”
“下官怎敢!”华千启稍微稳定的神经一下子又绷紧了。
“大人可知,”程池又对着酒壶喝了一口酒,“皇上的安危,天下的安定,全在你一人之手?”
“我?”华千启指着自己的鼻子,露出了难以置信的表情。“下官难以调动一兵一卒,如何能身系天下安危?”
程池还是带着一副和蔼可请的表情,在华千启的耳边低语了几句。
华千启浑身一颤,“事情已经危急到这个地步了吗?”
“正是!天下安危,天子性命全在大人一人之身!”说罢,程池收敛了脸上的笑容,放下了手上的酒壶,朝华千启深深的施了一礼。
“下官敢不用命!”华千启直起了腰身,表情深沉,仿佛自己就是即将要拯救世界的神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