过三儿打了个饱嗝，摇了摇头“你们有钱人的想法，我是永远都弄不明白的，有吃有喝不就什么都有了吗？”
霍远道苦涩的笑了，走到桌前提起酒坛为过三儿和自己各倒了一碗酒，过三儿会意，举碗与远道一碰，两人再次将浊酒一饮而尽。
“现在，轮到你了吧？”远道看向过三儿。
“我？”过三儿摇了摇头“故事倒是有一个，说出来怕你不信。”
“怎么会？”远道说道“来而不往非礼也。”
“好吧”过三儿又把两人的酒倒满，自顾自的喝了一口道“那年，我十六岁，大哥，二哥都服徭役去为皇帝老子修官道，就是那条。”说着过三儿指了指窗外的官道，接着又说“家里有两个老人要养活，大哥二哥也总是缺吃少喝，我不能出门太远，只能在周边打猎，而这周边的猎物又少得可怜，没法养活家里人，于是我就偷偷的爬上了望天山。”
说到这里，过三儿向远道一笑道“你不会告发我吧？”
远道知道这望天山是宇内三座圣山之一，而且又是这次封禅之山，决不会任人狩猎，定会有重兵把守，也不知道这人是怎么上去的，旋即摇了摇头道“怎会。”
“那就好”过三儿继续说道“要说这望天山真是宝山，野猪、獐子、狍子到处都是，又蠢得很，我也是贪心，非要抓只大獐回去，因为上一次山也不容易，谁知追着追着眼前竟出现了一片水泽，我在望天山脚下住了这么多年了，从未听说这山上有这样大的一片水泽，也是我好奇心太重，不知不觉的就走到水泽边去看看怎么回事，谁知这时却传来了一个我这辈子听过的最甜最美的声音。”说到这里过三儿眯缝着眼睛，好像在回味着什么“怎么说呢？那声音就像林中的灵鸟的叫声一样好听，那味道，对，味道就像山里最甜的泉水，我呢，就像马上要渴死一样，希望立马就把这泉水喝进嘴里。我心急火燎的把头转向声音传来的地方，一个女孩子正趴在水泽边的一块长满青苔的岩石后面看着我，她只露出了头和扶在岩石上的胳膊，她看着如同傻子一样的我笑着说‘壮士为何来到此处？’我惊得半天没有答她，只因那时看着就像从画上走出来的她，我早就像喝醉了酒一样动弹不得了，她轻咳了一声又说‘莫不是个痴人吗？’
我这时才回过神来笑道‘不是，不是，野猪、狍子、獐子我都吃得，唯独人是从来不吃的’
她捂嘴一笑道‘很久没见过像你这么有趣的人啦！’
我看她笑的心都酥了‘姑娘，你真美！’又想到这么漂亮的一个姑娘孤身一人在荒郊野岭的，总觉得心中不安‘姑娘，你怎么一个人在这?你不怕吗？’
她摇了摇头微笑道‘我就住这，有什么可怕的？再说了，我也不是一个人呀。’
不知为何，看见她的样子就有一种很踏实的感觉，‘我从未听说这望天山上还有人家啊’
‘我们刚来，在这是为了见一个很重要的人的’她答道。
‘那个重要的人是我吗？’我好奇的问她，因为我一直都觉得这望天山只有我一个人能够上来。
她摇了摇头，‘应该不是。’
我第一次听到一个这样奇怪的答案，是就是，不是就是不是，这世界上哪还有什么应该不是的说法。
她好像看出了我的疑惑，接着说道‘这个人必将在将来的一天称王称霸，也不是我们要来，而是每当这样的人出现的时候，地脉云气就会发生变化，就会把我们牵引过来，也可以说是上天让他见到我，而不是我们等他，你的命格虽然很奇怪，但是你的身上看不到一点能成为王侯的气息。’
她说的这段话我虽然记得，但是至今仍是云里雾里的不知道她在说什么，她当时也看出来，我不明白她话中的意思，便岔开了话题，我们两个人天南地北的聊了起来，不知不觉中，天色便渐渐的暗了下来，我居然一点都没有觉察到，她 却提醒我说‘壮士，天色晚了，家里还有人等你带吃的回去呢’我这时才拍着自己的大腿暗叫不好，天都快黑了，居然连半个猎物也没抓到，首元距望天山近四十里路，每次我都是傍晚离开首元，在望天山捕猎之后，趁天色尚早便往回赶路。今天这样晚了却一无所获，这让我如何是好！就在我急得抓耳挠腮的时候，那美人却微微一笑，指向我的身后道‘壮士在找它吗？’
我回头一看，地上不知什么时候多出了好大的一只獐子，我实在是太高兴了，这一定是那美人派人送过来的，只是我跟她聊的太入迷了，居然没有发现。
就在我准备道谢的时候，那美人已经不见了，我喊了几声也没人回我，又不好到那石头后面去寻她。”
说到这，过三儿又喝了一口酒问道“你信吗？”
远道看着过三难得的真诚的目光说“我信。”
过三儿点了点头，继续说道“别人觉得我说的是假的，因为遇到这种情况，我该害怕才是，都说这样的人一定是个什么孤魂野鬼，我却从来不怕，甚至每次想到她的眉毛眼睛和笑容，自己的心里都好像有蚂蚁在抓弄一样，脑袋里有了她的身影，再美的颜色都会变得平淡。”
霍远道看着过三儿原该贼眉鼠眼的眼睛里写满了柔情，也不禁问自己，这是一种怎样的感觉呢？自己经历过吗？曾有过那么多和自己有过肌肤之亲的女人，自己曾对她们中任何一个人有过这样的感受吗？尽管她们中有的风华绝代，有的倾国倾城，答案是没有！是不是自己的心已经死了？
“自那日见过她以后，我便经常去望天山上打猎，每次都能收获很多猎物，可是她与那片水泽却一起消失了，失望的滋味一次浓过一次，就在我几乎绝望的时候，那片水泽又出现了，我真高兴的快要死过去了，我在水泽边不停的呼喊着，我也忘了当时自己喊的是什么，只是想尽快找到她，告诉她我多么想她，当我再一次走到上次见到她的那块岩石的时候，一个声音打断了我的脚步。
‘壮士’这不是她的声音，却跟她的声音一样动人，那块岩石的后面伏着另一个女子，跟她一样，只露出了一个头和一条手臂，她有着另一种美丽，却有着之前哪位女子一样的气息。
‘壮士答应我不要过来好吗？’她接着说道‘我们这样说话不是很好吗？’
我也知道自己因为急着找到她，显得急躁了。听她的口气竟好像认识我一般，我当时不明白为什么，从小到大，除了我的家人，没有人会记住我的样子，谁都见我眼熟，可谁都记不住我是谁”
过三儿说到这又喝了一口酒笑道“你也不例外，你我今天分别以后，你再想认出我来可就难了。”
“哦？”远道饶有兴趣的看着过三儿，心想真会有这样的怪事，这样的怪人？
过三儿摇了摇头，心想你会知道想找我却找不到我的滋味的，也不去理会远道疑惑的目光继续说道“那时我想，也许是因为我与她说话的时候，这个女子就在旁边?也许我终于找到能够记住我的人了？我立时站住了脚步就与她隔着石头聊了起来。
她说她是那个美人的姐姐，这也解释了我心中的疑问，因为我总是能从她的身上找到她妹妹的影子，她们是不同的，但是她们又有很多相同的地方，我说不好，看见她就像看见她妹妹一样，于是我说出了对她妹妹的全部思念，她只是笑，说她妹妹会知道的。那日天色将晚的时候她劝我该走了，我却怎么也不愿意走，直到她答应我下次再来的时候一定会见到她的妹妹后，我才拿着她送的猎物依依不舍的离开了。”
霍远道想，这年轻人一定是没见过貌美的女子，或者也真是个痴人，为了见这个女子，竟然连忽隐忽现的水泽也不以为怪吗？这样的东西不是鬼魅就是邪祟，心下也不免为这山野之人的无知而叹息。
“自那日后，我便常常去望天山去见她们，或是姐姐或是妹妹，她二人从来没有同时出现过，我也说不上我喜欢谁更多一些，她们有着不同的面容，却有着一样的味道，有时我竟觉得她们就是一个人，日子久了，那份感情也像暗林中的云松一样长得遮住了天，那股想要走过那块阻挡在我们面前的石头抱抱她们的冲动,也在疯长,就像云松上缠着的藤蔓一样,越绕越紧,直到我快透不过气.直到我愿意拿性命去交换。我说出了我的想法，而且是一遍又一遍的说着我的心愿，她们始终都没有同意，直到一天，妹妹对我说‘三郎，何必这样逼我！’
我说‘我愿意用性命交换！’
她说‘不要这样，你的性命是这个世界上最重要的，你也是这世界上最特别的一个人，以前我跟你说过，我在这里等一个人，还记得吗？’
我说‘记得，当然记得，你等到了吗？’
她看出了我目光中的失落，轻叹了一声道‘我等到了，那个人就是你。’
我疑惑不解‘可是，你曾说过那个人不是我啊？我身上也没有你说的什么王八气’
她轻笑一声道‘这么多年以来，我们从来都只是那些王者霸主的见证，是形势引导着我们，但是这次我们想引导着形势，那天见了你以后，你的真诚就深深的打动了我，我从未想过我们这样的存在还能得到一颗真心，所以我们用了几天的时间封住了所有上山的路，因为我们太想能有一段能和你独自相处，感受你真诚的日子了。’
我当时听的云山雾罩，真的不知道该怎么接她的话，只是在她话语中感受着她对我的真心真意。
她叹了口气，‘我知道这个日子终究是会来到，只是想让这一天来的晚一些。’
听到她这样说，我一下子开始害怕了，突然觉得自己太贪心了，逼得这样紧，使她这样难过，心里一阵疼痛，就好像被针扎了一样，我正要向她道歉，正要说我不逼她了，只要我们还能像以前那样天天见面，可一切都太晚了，那块石头不见了。她，不，是她们还在，我看见她脑袋旁竟还长着一个脑袋，是她姐姐的，一条粗大的蛇尾拖在她们的身后。
她们果然是鬼怪，虽然我早就猜到了，只是从来都不愿意承认，直到她们以这样一副怪异的身形站在我的面前。那时的感受是惊愕？还是释然？是悔恨？还是伤痛？我自己也说不清。
她们就是那么游走过来，张开双臂，这个我期待了无数个日夜的动作，却让我不知所措，她们的面容还是那么熟悉，只是两个头，一个蛇身的样子，我一下子很难接受，很难鼓起举起双手的勇气，直到她们到了我的身前，我也没能抬起自己的手，她们双手尴尬的举在空中，两个声音合成了一个声音道‘三郎，记住我的名字，我叫委维，你就是我要找的人！’说着她把手抚向我的面颊，听到那甜美的声音我仿佛从睡梦中惊醒了一般，她们还是她们，还是我爱慕的人，还是能记住我相貌的人，我不管他们是谁，是什么，我只在乎她们的一片真心！于是，我张开双臂，准备把她们抱到怀里，可就在这时，她们消失了，只留下了消失前脸上挂着的浅浅的笑。空气依然还是香甜的，而我却是满嘴的苦味，她们走了，从那日至今，我再也没有见过她们。”
过三儿仿佛还在回忆中不能自己，这个人与之前那个眼珠乱转的人完全是两个人。
“两头，蛇身，委维，难道是！”霍远道喃喃自语，传说，上古旧神中有个水泽之神就叫委维，见者称霸天下，眼前的这个年轻人见到的真是这水泽之神吗？远道又不停的上下打量着过三儿，这个人无论如何也难以跟称王称霸联系到一起呀。
“唉呀！”过三儿从桌旁站起身来指向窗外到“这来的又是谁，比那夏胖子的阵仗还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