躺在牢房里的过三儿懊恼不已,不停的责怪自己没事找事,非要去那家珠宝楼看镯子,想来也真是世事难料,不远千里来守望城找夏胖子晦气的米欢不但毫发无伤,最后还混了个欢叔的称号,自己呢?就因为一个捡来的镯子,却要下了大狱,这该死的守望城竟然把偷窃说谎定成大罪,寻仇滋事反而能得到谅解,这到底是什么鬼地方!
“你这人啊,”那只红色的小猪扭搭扭搭的从角落的阴影中走了出来,“就是个倒霉的命,现在又被弄到这么个倒霉的地方,弄得我也一身的霉味。”这红猪说完还昂着头打了个喷嚏。
“你都吃什么了?”过三儿一脸嫌弃的问道“我怎么觉得你又胖了?”
“别管老子了,你还是管管你自己吧,你要是就这么死了,老是又得成一团浆糊了。”
“你说啥?”
红猪大感自己言语有失,干笑了几声说“没什么,哈,哈,没什么,老子说你脑子里是一团浆糊。”
过三儿虽说谈不上有多喜欢这只红猪,可毕竟有他在身边,自己就不会觉得有那么孤独。他躺在草席上双手叠放在头下,翘着二郎腿就开始和这只红猪有一句没一句互损互伤起来。
“我说你小子是不是有病?”隔壁牢房里传出了一个粗声粗气的声音,“你一个人鬼叫个屁?扰了大爷的好梦!”
还没等过三儿回过味来,小红猪先不乐意,他向来是张口骂人的主,哪有被别人教训的道理,虽然那人骂的是过三儿,可在他听来,就跟骂自己没什么区别,转身昂着头就对着隔壁大骂道“你奶奶个腿,你说谁鬼叫呢?你睡个屁你睡,你一头撞死岂不是睡得更好?”
过三儿一听心中叫苦,这只该死的猪发出的声音竟然与他过三儿的声音一般无二。
只听隔壁轰隆一声,一个大汉从草堆里钻了出来,这大汉一脸的横肉,且身材粗壮高大真如铁塔一般!
大汉嗡声嗡气的喊道“你!”
“你什么你,你奶奶个腿!”
大汉怒不可遏又道“我!”
“我什么我,我是你祖宗!”
大汉忍无可忍,起身就向过三儿的牢房冲了过来。
过三儿大惊,这大汉跑起路来真如黑熊一般,他哪里见过这样的人物,正要把那只又小又肥又多嘴的红猪给供出来,可回头一瞅,这猪崽子早就不见了踪影。
过三儿咧着个嘴,真不知该如何是好,只能向神母祈祷这监狱的木栏够粗够硬。
大汉的双手就像一双铁锤一样,刚一接触那木栏,木屑便如雪片般落了下来,过三儿心中不妙,只怕这大汉再多砸两下,便会把挡在他们中间的木栏砸个粉碎。
“你干什么?”一群狱卒冲进了牢房,举刀向那大汉吼道“屠大用!跟你说多少次了,你给老子们省点心!别给老子们生事!”
那大汉却好似没听见他们的叫骂一样,照样一拳一拳的挥向木栏。
众狱卒一看,这家伙根本不听他们的劝告,想要进去收拾他,却又惧怕他的气力。这时有人推进来一车石头,狱卒们便拿着石头朝大汉的身上招呼。
大汉兀自没有停手的意思,就在木栏被砸碎的瞬间,一块石头嘭的一声砸在了大汉的头上,那大汉便如铁塔一般重重的摔倒在地上。
过三儿就觉得地面一震,大汉已经满脸是血的扑倒在他的牢房里了,狱卒还担心这大汉没有彻底昏迷过去,仍不停的用石头砸他。
过三儿实在看不过去了,便跪地向狱卒道“各位官爷,不能再打了,再打只怕要出人命了。”
狱卒哪里在乎过三儿说什么,还是一副照打不误的气势。过三儿情急之下大喊道“你们就不怕大小姐怪罪你们吗?”
与过三儿预料的不差,在这守望城提大小姐总是管用的,众人果然停止了手上的动作,齐声问道“你小子说什么?”
过三儿低着头,这帮人的这句话确实把自己问住了,我说的什么?我该说什么?他眼珠一转道“大小姐把他关这,自然有她的道理,是你们随随便便就能这样给打死的吗?”
一个狱卒向其他人说道“这小子说的有点道理,万一出人命了,大小姐那不好交待。”
另一个狱卒道“有什么不好交待的,这家伙一进守望城就跟疯了似的,说咱们整个守望城的人吃了他一家人,连骨头都不剩!打死打伤了多少人?要我说,就是大小姐心太软,说什么他是个可怜人,事出必然有因,把他关这问他怎么了,可你们说说,这家伙除了发疯以外,他还会些什么,不如把他弄死,咱们哥几个倒还省心了。”
又一狱卒说道“话也不能这样说,大小姐自然有大小姐的道理,咱们啊趁他没醒赶紧拿铁链子给他锁了,免得他再生事。”
说着这些狱卒便七手八脚把大汉拖回了自己的牢房,又用铁链子把大用绑了个结实,收拾了一地的石头,这才离开了牢房。
过三儿看众狱卒都走了,这才心惊胆战的走到那断裂的木栏旁边,看着断裂的木栏过三儿忍不住叹道“这大哥到底是不是人?”
“这大哥自然是人,只是力气大了些。”也不知道那红猪是什么时候从哪出来的,“你倒是有点不太像人。”
“滚滚滚”过三儿根本没心情跟这红猪废话,从那断裂的木栏处钻了过去,眼看着大汉头上的伤口还是流血不止,心生怜悯,便扯了自己的衣服,为他擦干净之后又简单的为他包扎起来。
过三儿蹲在一边看着这个满身是血的大汉,只觉得这大汉满脸的沧桑,这样的人物,为什么会有今天这样的下场。
不成想,那大汉突然睁开了眼睛,过三儿吓得不由自主的四脚朝天的摔在了地上,他忙又爬起来,准备跑回自己的牢房。
“小兄弟,”那大汉的声音竟异常的平静,“这是什么地方,我怎么被绑住了?”
过三儿眼珠一阵乱转,真不知道这家伙是被人打傻了,还是被人打清醒了,见识过他的力气后又不敢得罪他,只好胆怯的转过身笑道“这是监狱呀,你应该已经被关了很久了。”
“是吗?”那大汉好像在极力思索着什么“我只是记得,我为了找夏蒙报仇,来到了这守望城,听着这城中人人对那恶人歌功颂德,说什么四望在夏蒙的治下人人富足,天下太平,我便怒不可遏,眼前一片漆黑,之后的一切便都如做梦一般,很多人被我打死打伤,又有很多人打我。”
那大汉说着揉了揉自己的头又接着说道“最后,好像有个人骂我。”
“大哥!”过三儿干笑了几声道,“你说的都应该是梦,没错了!”
“不!”大汉指着被打碎的木栏道“这木栏为什么跟我梦中的一样被打坏了?”
“哈,哈,”过三儿尴尬的笑了几声道,“管他呢,大哥,你头没事了吧?”
大汉摸了摸自己的头说“还是有些疼,不过不碍事了,是你给我包扎的吗?”
过三儿点了点头。
“你是个好人”
过三儿有点过意不去的笑了笑,这大汉能像现在这般狼狈,毕竟跟自己还是有很大的关系的。
“小兄弟,能跟我说说话吗?”大汉凄凉的说道“我已经很久没跟别人说说心里话了。”
“好啊”过三儿开心的坐在大汉身边道,“小弟最喜欢听故事了。”
原来,这大汉姓屠,使西望郡人,以伐木为生,从小就力气过人,他一人一日干的活能抵得上别人半月的活。所以,大家都称他为大用,时间久了他便以“大用”为名。
本来,因为他有力气能干活,家里过的还算富足,他一人奉养老人,又娶妻生子,一家和和睦睦。可是后来,朝廷要举行封禅大典,他们这些伐木之人都被朝廷征用了。开始还好,给这些木工补给一些粮食,大用每次都留下极少的粮食后把其他的粮食都送回家里,谁知,补给的粮食越来越少,最后甚至要求木工的粮食由自家供给。
过三儿点了点头,大用说的这些他也有过类似的经历,当初过大郎、过二郎服徭役的时候也是过三儿供养的。
大用的家***本没有什么余粮,他那一家子,除了老的就是小的,根本不可能供给给他吃食,另他意外的是,家人居然还是把吃的送了过来。
起初还是些粮食,这些粮食一定是大用之前送回去,家里攒下的,大用因为长期以野菜、树皮为食,实在撑不下去了只得含泪吃了。再后来,粮食没了,他知道家里一定是断粮了,他不怪家里。父母已老,儿子尚幼,养活他们自己已属不易。
然而,没过多久,家里居然又送来了食物,这次送来的竟然还是肉!
大用实在是饿得太久了,也太久没见过荤腥了,他像疯子一样吃着送来的肉食,觉得这是天下间最美的美味!当时,饥饿让他变成了白痴,他根本就没有多余的心思来考虑这肉到底是从哪来的。
就在肉全部吃完的时候,他在碗底发现了一根长长的头发,这头发是那样的熟悉,曾有多少次,他把她拥入怀里抚摸着她的长发,她总是问他,喜欢她什么?而他也总是傻傻的回答,头发。这个答案,对于大多数女子来说非但不会满意,甚至会大发雷霆,而她却红着脸笑了,笑得那样的幸福,那样的快乐。
大用疯了一般的查看着自己刚刚吐出的骨头,这些骨头上还能清晰的看到啃咬的痕迹。
他哭了,放声大哭!母亲常常对别人说,他家的大用不会哭,就连出生的时候都是笑着的,他也以为自己不会哭。
然而,他错了,他们都错了,这个世界上没有一个人是不会哭的。不哭,是因为还没有伤心,没有绝望。
地上摆着的,分明是人大骨头!
那天,大用逃回了家。
而家中等待他的却只有父母妻儿的墓碑。
就在他长跪于地,感受着撕心裂肺的疼痛的时候,自家的二伯走了过来,告诉他,他父母早就饿死了,他妻子为了不让他跟孩子饿死,就央求他杀了她,把她的肉分给孩子和大用,他不同意,而她却在当天自杀了,他为了不让她枉死,只好按着她的意思办了。可是他们的儿子最后也没能逃过一劫,染了重病,病死了。
大用就像被掏空了灵魂一样,萎靡于地。这个吃人的世界!他紧紧的咬住牙关,直至把牙齿咬碎。
不知过了多久,他才有力气起身准备离开这伤心之地,到一个没有人认识的他的地方,跟自己的家人在一起。想到这里,他扒开了父母的坟墓,原来,人死以后,剩下的不过是两具枯骨。看来,二老已经过世很久了。他又扒开了妻子的坟墓,图例埋着雪白的尸骨,每块骨头上都留有清晰可见的牙印,当时他就有些疑惑,自己的孩子能留下这么大,这么有力的牙印吗?来不及想太多,他又挖开了儿子的坟墓,然而,墓中却空空如也,什么都没有!
儿子是怎么死的?真的是染病死的?他的心猛地一沉。儿子呢?他的眼里冒出了火花!
他永远都不会忘记二伯见到他提着斧子到他家时的眼神,那眼神中充满了恐惧、绝望,却没有一点点他希望看到的悔恨!于是,他毫不犹豫的举起了他惯用的原本是用来伐木的斧子。
屋内,二伯的两个孙子还在争抢的什么,那是一节孩童的手臂,他儿子的手臂!
将父母妻儿的尸骨火化以后,他就着水把这些骨灰一口一口的吞进了自己的肚子里,从今以后,这个世上没有任何一个人可以将他们分开了!此时此刻在他心里就一个念头,他要去问问夏蒙,问问天子,他的一家老小到底因为什么死去,他们死去的意义是什么?皇帝为什么要封禅?是为了百姓的安居乐业,天下太平?还是为了让他们这样的穷人骨肉相食?
他从西望一路风餐露宿来到守望城,这一路,他看尽了人间疾苦,看尽了四望百姓的凄苦,原来天子都是这样!原来,这个世界本就是人间的南渊地狱!
在守望城外的树林边上他被一群强盗给拦住了,说来这些人也奇怪的很,不图财不害命,只是不让大用再向前走一步,这些人怎么会是红了眼睛的大用的对手!也不知到他砍翻了多少人,摔死了多少人,最后,他总算进入了守望城!
可当他走进守望城后,眼前的一切却让他感觉自己掉进了幻境,百姓安居乐业,人人都对州牧和天子歌功颂德,满心悲愤的大用恍惚了,他不知道哪个才是现实,自己是刚从一个梦中清醒过来,还是刚刚陷入梦中。
于是,他疯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