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世充这一动似乎把杨霖吓了一大跳,窜起来就想开溜,却被那名少女一巴掌按在了胡床上,又把那本破书重新塞进他的手里。几人身后二里外的那座刚扎好的军营里也是一阵骚动,却在少女不露声色的朝那边连打了几个隐蔽的手势之后,再一次变得悄无声息,只是稍后不久从营中走出百余名精壮的士卒立在杨霖的身后。领头的是一个身材瘦小、面如雷公的少年,他还牵着几匹马,其中一匹看上去极为神骏,全身乌黑、四蹄雪白,鸟翅环得胜钩上挂着一柄通体乌黑、锋刃雪亮的丈八大槊。
这一切自然逃不过王世充的眼睛,更让他心中冷笑连连——传言杨霖此子勇悍过人,现在看来传言就是传言罢了。不过这个丫头是什么人,竟能让杨霖对她言听计从?那百人应该是来护着他们主子逃走的,不过里许距离,纵有大河阻隔也不能稍阻轻骑突进,到时候再想逃那就晚了!
王世充在距离京水东岸不足一里处挥手止住大军前进的脚步,然后把他的侄子王仁则叫到了身边。
“仁则,这里距杨霖那贼子不足一里,距敌军大营三里,西岸我等观察时久,并无伏兵。只要我们这边发动,杨霖贼子必抱头鼠窜,敌营中应派人接应,你率千五骑兵作为我军前驱跨河突进,如果能在敌军接应前赶上那贼子,将其生擒活捉,则不仅重占荥阳有望,光复东都也并非妄谈!怎么样,你有没有把握?”
“大将军放心,末将必不辱使命!”
“好!仁则,这一仗五叔就指望你了!去准备吧,只要你得手,你二叔便会在西岸发动,到时候东西夹击,贼军必灭!”
“侄儿领命!”
王世充那边忙着准备活擒杨霖的大计,杨霖这边也没闲着。
“媳妇儿,我这副怂包相演得不错吧?”
杨霖还在捧着那本破书歪在胡床上,一脸惊恐,全身抖得跟筛糠似的,嘴上却油腔滑调的小声调戏着李秀宁。
“切!不过是本色演出,想装的不像都难。”
李秀宁对杨霖的卖好一脸的不屑一顾,这下杨霖可急了,急赤白脸的争辩道:
“你老公也是久经沙场的一员悍将好不好,身上被创无数,那可都是我的军功章……”
“这话说得倒没错,你确实一上阵就让人揍得没个人形、捅得到处是窟窿。对了,你一会儿可让我省省心,别再张牙舞爪的往前冲给我添乱哈!”
“那怎么行,咱们夫妻同心其利断金,哪有媳妇儿往前冲老公往后躲的?”
“那你披甲啦?你的那根破棒子呢?”
“呃,不是被你藏起来了吗……没事,你老公我会使刀,想当年可是一刀劈疯了名将卫明成……”
“行啦行啦,知道你能耐啦!记住啊,一会儿这里有玄霸、有老雄,还有我挡着,你务必在最短的时间内去和长孙汇合。王老贼必然还藏着后手,你必须居中调度指挥全军应变。你是一军之主,不是普通的兵将,你要是出了什么差错,先别说全军怎么办、东都八郡怎么办,你让我如何向蔓珞姐姐、小七和嫣儿妹妹交待?”
“可你要是有个三长两短的让我怎么活啊……”
“哼!能伤到本姑娘的王八蛋……也就是你了!再说了,没了我,你不是就不用为一正两侧的妃位不够用操心了吗?哼哼……”
“哎呦我滴个神呐!都这工夫了你还有心思吃醋哪?对了,过来让我瞅瞅,你裙子里头的甲披得歪不歪……”
“滚你的犊子!”
杨霖跟李秀宁还在打情骂俏,那边的王世充已经发动了。
中军司马手中令旗一挥,王家军的步兵大阵齐刷刷的闪出数条通道,与此同时,王仁则与一千五百名骑兵闪电般的跨上战马,手中的马鞭死命的抽向马股。战马受痛,嘶声惨叫的同时如飞般的狂奔起来。
此处距离京水不足一里,足够战马加速到极值,纵有大河相隔,不过京水实在是太浅了,只能使战马的速度稍微缓上那么一缓,但依旧足以将任何企图拦截它们的一切阻碍撞得粉身碎骨,更何况对岸那区区百人?
王世充算得没错,千五骑兵全速冲击确实不是寻常人能挡的,不过要不是寻常人的话就不好说了,如果要碰上一两个变态那可就彻底没戏唱了。
比如李玄霸这个变态,一看到铺天盖地的骑兵有如泰山压顶般扑过来,一下子两眼都冒绿光了,那兴奋程度绝对比杨霖看到他三姐罗衫半解勾引他要高出十倍不止。他桀桀利笑着从两匹被压得口吐白沫快断气了的战马上抄起两柄比水桶还粗的大铁锤,转头就往回跑,甚至等不及骑兵杀上岸,人家直接蹚水下河迎上去了!
李玄霸都冲上去了,一直跟他较劲而且还不服不忿的老雄哪能闲着?话说这些日子老雄成天跟李玄霸斗来斗去,要论招式李玄霸还真不是老雄的对手,不过招式再灵也免不了近身相接,可是只要一沾上边老雄就没辙了,经常被李玄霸跟个破布娃娃似的扔得满天飞。老雄打不过人家,就赖自己的兵器不给力,找工匠重新打造了两柄各重百斤多的板斧,结果耍了半天后发现……玩不动,主要是撑不了多长时间,不耐久战。无奈之下,老雄又偷偷的把板斧减到了八十斤。
历史上李唐王朝对付北方游牧民族的一大利器——陌刀队大名鼎鼎。其时陌刀队皆披重甲、手持重达三十余斤的陌刀,“如墙而进,人马俱碎”。三十多斤的陌刀就能造成如此骇人的杀伤,那要是换成四百多斤的铁锤和一百六十斤的板斧呢?
答案就是——基本上啥玩意也剩不下……
王仁则是王世恽长子,不过因为脑子不太够用所以他爹把世子之位传给了他兄弟王仁成。不过要论武力值,别说在老王家了,便是在整个江淮王仁则也是数一数二的猛将,曾与杜伏威麾下头号大将阚棱战成平手,三个照面打得号称瓦岗五虎之一的单雄信吐血而逃,堪称王世充的头号大杀器。此次西征他爹王世恽独自领兵,五叔王世充便把王仁成留在彭城,而把王仁则带在身边,这固有对王世恽的防范之意,不过也能看出其对王仁则的重视程度。
这次小王又是重任在肩岂敢怠慢,所以一马当先冲在最前边。刚冲过河心就看见对面迎上来一个瘦小得跟猴子似的丑陋少年,手里边还拎着两柄比水桶还粗的大锤子——这是啥玩意?这冷眼一瞧还真把小王吓了一跳,转而不禁哑然失笑。小王本身就膂力过人,善使一根铁棍,征战多年除了阚棱能硬抗住他这一顿霹雳连环大棍子的强砸硬打之外,其余无不所向披靡。即便如此,他手中的铁棍重不过九十斤,而那个小瘦猴子手里的锤子要真是实心的,还不得有好几百斤?那是个人能玩的起的吗,何况还是个小孩子。
所以按照王仁则的理解,这个小瘦猴子就是杨霖摆出来吓唬人的——要吓唬人你也得敬业点啊,换个彪形大汉弄不好还真能把人吓住……王仁则脑子里胡思乱想着,战马却寸步不曾停过,而他手中的铁棍更是不会留情,哪怕是面对一个瘦猴子一般的半大小子。
迅马携风,铁棍也裹挟着一阵尖啸的风声凌空砸向那个小瘦猴子,可是令王仁则讶异的是,小瘦猴子既未躲闪也未退缩,反而双脚不丁不八的站在快没腰的河水中,单手轻飘飘的举起一柄黑黝黝的比水桶还粗的大锤,直直的迎着铁棍砸下的方位停在了半空。
注意,他不是挥锤迎击向铁棍,而是举着大锤停在半空,等着王仁则的铁棍来砸!
这孩子不会是个傻子吧?要不咋能不但被杨霖骗来送死,还想出来了这么个愚蠢的死法……
王仁则一边挥棍砸下,一边依然忍不住在胡思乱想,毕竟这个孩子实在是蠢萌得有趣,让他都有点忍不住要手下留情……
可是他的胡思乱想也就到此戛然而止了,因为他手中的铁棍已经在此时撞上了停在半空中的那柄大锤。随着一声震耳欲聋的撞击声在京水中央炸响,方圆数丈内的河水刹那间像开了锅似的沸腾翻滚,甚至有几条小鱼都翻着白肚皮漂上了水面,也不知道是被震死了还是震晕了。紧随王仁则冲锋而来的十余名骑兵被巨大的声波和震波冲击得气息一滞继而目眩神迷,纷纷坠下马来。
远处的王世充强忍着震得他脑瓜仁子生疼的耳鸣,眼睁睁的看着一个弯成曲尺状的条形物飞上了天,而一个人影——好像就是他的大侄子王仁则从已经被震得暴毙当场的战马上倒飞出去数丈之遥,口中喷出一道长长的血雾,然后就一头栽进京水,生死不知。
整个战场在这一瞬间似乎都停顿了一下,还没等所有人都反应过来,就听到一个沙哑尖利的声音在河水中响起:
“哇咔咔!老雄,这货比你强!老子今天过瘾啦,这一下震得手臂都麻酥酥的,真是好爽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