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位朝杨霖口出不逊的,正是引起这次两军冲突的始作俑者、左骁卫校尉孙通。
话说屈突通此来本是为了跟杨霖休兵罢战,如果还能达成近一步的合作关系就更好了,那他为啥还要带上孙通这个惹祸精?最主要的原因是现在老屈突的形势不太妙。
左骁卫的骄兵悍将们打心眼里看不上什么右备身府骁果军这种杂牌军的。要知道大隋立国之后几十年统领府兵的只有十二卫府,后来当今陛下闲得蛋疼又搞出来个“四府”(左右备身府和左右监门府),不过四府并不统府兵,只负责宫殿门禁和贴身侍卫皇帝,说白了不过是一群保镖罢了。后来皇帝在江都被反贼逼得走投无路,才在民间招募骁果纳入四府因而成军。
可就是这帮府兵们懒得正眼瞅一下的土鳖,悍然攻击了梁县,杀掉了左骁卫的一个校尉和百多个将士,这算是捅了马蜂窝喽。左骁卫打不过瓦岗军,虽然心里不服气可是口气上也硬不起来,但是对于能把瓦岗军从荥阳逐走的骁果军就没有任何心理负担了。数万将士义愤填膺,纷纷请战,要把这帮不开眼的土鳖一锅端了,顺势夺回荥阳,为此闹了个不可开交。也就是屈突通掌军多年积威甚重,才勉强把这帮骄兵悍将压制了下来,即便如此,他还是不得不亲自带兵赶到大留山增援擅自出击的孙通。
另一方面,梁县的冲突使得东都的大族们仿佛打了一针鸡血,再次鼓噪了起来。金紫光禄大夫段达和御使大夫元文都跟杨侗那个小孩子打了个招呼,然后就直接以监军的名义跑到屈突通的大营里坐镇,天天逼着屈突通出兵铲除杨霖,名为为国复土,实为让他替自己家收复失地。
段达和元文都手里没兵,可是左骁卫里边遍布着世家出身的大小军官,屈突通就不能不有所顾忌了,所以跟杨霖见个面都得绕老大个弯子还要东躲西藏的,可是他身边可以信任又与大族绝缘的亲信实在找不到几个,只能拿孙通来凑数。
没想到这个混球又给他惹事,屈突通想拦都没来得及。不过孙通虽然马快槊疾,可是杨霖身边三大猛人哪有一个白给的?雄阔海依旧双手抱臂耷拉着眼皮似睡似醒,根本没把这个小兔崽子当回事,段志玄则毕竟是年少冲动沉不住气,刚要挺身而出,就见身侧一道火红的虚影飞一般的掠过,等他醒过神来的时候,骑红马披红甲扎红绫,连马槊上都缠着一条红绸子的李秀宁已经跟孙通战作了一团。那条丈八大槊在她的手中只要闻到星点战场的味道就仿佛有了生命,像是一条嗜血的九头巨蟒上下纷飞,闪着寒光的二尺槊锋如同狰狞的毒牙,口口不离孙通的要害,只不过过了几招,孙通就开始手忙脚乱额头见汗,已经露出了败相。
心高气傲的段志玄被李秀宁抢了先手,气得哇哇乱叫,满腔的杀意憋得他全身难受,哪能就此作罢?这事既然是对方先动手的,那就别怪他继续惹事!想通了这点,段志玄便拍马杀向屈突通,一名隋将刚迎上来,谁想段志玄只跟他虚晃一招,却猛的一槊刺向离他最近的另一名隋将。那名隋将毫无准备,手忙脚乱中好容易挡住了这一槊,没想到这小子一回头,又跟前一名纠缠在一块。
原来段志玄觉得一对一不过瘾,非得拉上屈突通麾下一等一的两员猛将玩一挑二,而且还不落下风!
另一边李秀宁更是将孙通打得盔歪甲斜,连身上的双层皮甲都被划开了几条大口子,眼瞅着随时可能丧命于她的槊下。都这当口了,屈突通身边的最后一员隋将也顾不得面子赶紧冲上去出手相助,这才稍稍挽回了一些颓势。
这下屈突通就成了孤家寡人,杨霖身边则还端坐着一个闭目假寐实则牛皮哄哄的雄阔海,他有些尴尬,干笑道:
“杨将军身边果然人才济济,难怪能外拒突厥、内抗瓦岗,老夫佩服!”
“呵呵,客气话就不用说了,既然报仇的事暂时揭过,小的们身子骨痒痒就让他们先舒散舒散,咱们不妨在一旁坐坐?”
“那就坐坐?”
点兵台上早就摆了芦席两张,前置小案,案上各放着一个酒壶,区别在于屈突通这边是酒,杨霖的则是水,不过这事老屈突就不知道了。
“今日老夫借杨将军的酒,先谢将军扬威河东、为国除患,再谢将军驱寇复土,替君解忧,请允老夫为将军贺!”
老屈突刚坐下就举杯又送给杨霖一记马屁,然后不管有毒没毒便一饮而尽。
这老头倒是个爽快人,不过杨霖碍于私仇没法跟他客气,只是默默的跟着喝了一口而已,场面便又有些尴尬。
杨霖决定赶紧跟他说正事,不然气氛难受不说,那边李秀宁手底下又要出人命了。
“屈突将军,我们原本议定以承休及汝水为界互不相扰,可是贵军却悍然越界驱赶我军、杀我百姓,以至于两军起了纷争,这事你怎么说?”
“这个……杨将军你也知道,你在荥阳、襄城颁布的那三条律令惹恼了多少东都勋贵大族?这些人通过越王殿下逼迫老夫发兵干预,又怂恿士卒擅自越界闹事,老夫也被此事闹了个焦头烂额呀!而且贵属突袭梁县,杀我校尉、士卒数百人,惹得我军群情激奋,这事又怎么说?”
“没有贵军越界挑事之因,何来我军被迫反击之果?”
“将军这话就不讲道理了,要说诸事之因,还在于那三条律令!”
“好吧好吧,这事纠缠起来就没个完……秀宁妹子!你下手轻点,弄得血渍糊啦的多恶心人哪!咱们说到哪了?哦对了,这事的起因就不提了,你就说怎么解决吧?”
“我军将士对贵军所为甚为愤慨,要求老夫将将军逐出荥阳。老夫虽然百般弹压又好言相劝,但是仍然军心不稳,所以还请将军交出梁县血案之元凶,由我军予以处置。”
“这事没得谈。我方的条件嘛倒不用你交出元凶,听说那家伙已经挂了……不过为了防止此事再度发生,贵军必须彻底退出襄城,承休由我军驻防。”
屈突通闻言摇了摇头:“将军的条件老夫也没法向将士们交代,自然无法答应。”
杨霖也是不惊不怒,淡淡道:“什么都谈不成,那就只有打下去喽?”
屈突通也是一脸遗憾:“将军是个明白人,也是个痛快人,老夫真人面前不吐虚言,本来贵我两军和平相处无论于公于私都再好不过,闹成这个下场真是可惜了!”
杨霖却突然一乐道:“我也相信老将军并非虚言,但是我与贵军却未必会继续打下去,而且这事弄不好也由不得老将军你了。”
杨霖的话说得不客气,屈突通有点不高兴,作色道:“此言何意?”
杨霖也不说话,随手把虞世基写给他的那封私信掷给了屈突通。
屈突通有些疑惑的展开书信匆匆阅罢,脸色变得更加难看,强做镇定的摇头道:“老夫并未听说过此事。”
杨霖也不解释,顺手又把那道被他扯得皱皱巴巴的圣旨扔了过去。
圣旨这玩意代表着皇帝陛下无上的尊严和意志,当臣子的必须得跪着、捧着,更严重点的还得沐浴熏香,比供奉八辈祖宗还要恭敬,哪有像杨霖这么当破抹布似的扔来扔去的?这简直就是欺君大罪、罪不当诛!不过眼前这情势屈突通没心情跟他计较这个,只是瞪了他一眼之后就赶紧挺身正坐,展开圣旨仔细观瞧,连一个字都不敢错过。
“老将军这回相信了吧?现在的世道就是这样,你越是对他敬着哄着人家越不把你当回事,倒是像我这样的刺头摸不得碰不得的,人家倒反过来得拿好话哄着,你说这还有天理吗?”
“将军慎言!陛下所思所为非是我等臣子所能臧否的!”
“你可得了吧!你就是太老实了所以谁都欺负你!你看看吧,宇文家奴那厮想把你调回关中,目的是夺你的军权,东都那帮王八蛋天天说你的坏话,目的还是想抢你的军权,现在连皇帝都惦记上你的军权了。要是你没了军权,你想想看会是个什么下场?那帮人弄不好都会怂恿我来宰了你以报家仇!我现在都分不清你是老实还是蠢,还口口声声什么‘被迫’、‘焦头烂额’,你可知若是再不着手自救,用不了几日你便会成那丧家之犬惶惶不可终日?”
“这……”
“别这那的啦!秀宁、老段你俩停手吧,有你们这样下死手的吗?先歇会去……我说老屈,跟你说实话其实由你坐镇东都我还是挺满意的,要不我帮你想个辙,把这个坎儿扛过去?”
“你我之间……你为何要帮我?”
“这事以后再告诉你,你就说用不用我帮你想辙吧!”
“将军不妨直言……”
“很简单,咱俩继续打,打得越热闹越好。不过有个前提,怎么打必须听我的,然后我保你兵权在手、东都不失。不过要是你再闹出像梁县这种幺蛾子,可别怪我翻脸不认人,把王世充放进东都!”
“那可不行!我凭什么相信你?再说这样一来我亏大了!王世充来了你也没有好果子吃!”
“那你说怎么办?”
“要不咱们这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