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霖的伤势并无大碍,就是失血过多。李渊从晋阳带来的名医千叮咛万嘱咐要他一定安心静养,若是再撕裂伤口,就是神仙也难救他那条右臂了。
于是杨霖被关了禁闭,在后帐里边被一大群郎中和他的大小老婆们看得严严实实,哪里都去不得,更别提升帐商议军事了。
可是跟杨乐约定好的事还得办,而且两日后就是跟咄吉的约定之期,大事小情堆得比山还高。而且尧君素可是皇帝陛下亲自任命的正议大夫、右备身府折冲郎将,这会儿大驾光临怎么也得跟大伙见一面不是?所以擂鼓聚将、共议大事这一套是免不了的,只是大伙不许杨霖参加就是了。
聚将鼓一响三通,三通鼓尽而不至者,砍脑袋那是没跑的。所以鼓声还没停,讨奴军上下不管分属于哪个系统的、凡是有资格参与中军议事的大小将领就都到齐了,在大帐中按序站定。
因为讨奴军这个大杂烩的属性,里边有官兵有反贼还有老百姓,所以座次的安排就很敏感。按照大家事先约定好的顺序,主将位有三,杨霖作为讨奴军发起者和主持者当仁不让的位列正中,因为担心跟一群反贼牵扯不清而被皇帝秋后算账的李渊和宋老生很谦虚的位列其两侧。后来瓦岗等地的援军赶到,而且又都是些不知道谦让为何物的主儿,所以又在李渊和宋老生的两边加了三张坐席,分别坐上了徐世绩、宋正本和罗寿。
这会儿等众将都到齐了,大佬们自然才肯露面,李渊等人都纷纷安坐了,宋老生和尧君素才走了进来。老宋刚打算让人给老尧安排个位子,却见尧君素却连个弯都不拐的直接坐上了位于正中的、原属于杨霖的主将位。
众人见状一片大哗,尤其是杨霖的部将这下子都不干了。这个姓尧的死老头子一露面就把杨霖弄了个半死不活,虽然这事要怪他们的那个不靠谱的主公自己缺心眼,可是帮亲不帮理历来都是华夏民族的优良传统,他们自然不会对尧君素有什么好感,没在营门口揍扁他已经要归功于人品和素质了,这会儿眼见他公然占了杨霖的位置、赤果果的想要抢班夺权了,哪里还按捺得住?脾气暴躁的已经一边叫骂着一边撸胳膊挽袖子准备揍人了,就连房杜等老成之辈也忍不住大声呵斥了起来。
宋老生一看徐世绩、宋正本等人都已经拂袖而起,李渊也眉头紧皱面色不虞了,赶紧出来打圆场道:“尧郎将初来乍到,不知我军惯例,你等稍安勿躁!克恭兄(尧君素表字查不到,此为杜撰——作者注),杨将军乃是我讨奴军公认的主将,虽然此时伤重不能履职,但此位为其专设,不宜易主,老夫为你另设一位如何?”
尧君素漠然坐视着中军大帐内的一片纷乱,兀自岿然不动。闻得宋老生的劝说,他只是斜着眼睛看了他一眼,问道:
“讨奴军中的兵马虽然来源各异,可是在座诸位是否自认隋人?向突厥人打出的可否是我大隋的旗号?”
众人闻言一愣,还没等大家反应过来,尧君素继续追问道:
“杨郎将是陛下亲任的通议大夫、右备身府骁果军果毅郎将,尧某为行程所阻来得迟了,却不知杨郎将是否已经接旨任职?”
那道给“义民”杨霖加官进爵的圣旨是从江都传到东都的,传旨的宦官当然知道这其中是怎么回事,哪里敢跑到河东来找杨霖这个大反贼来找死?所以在东都找了个借口扔下圣旨就溜之大吉了。东都那边也觉得这道圣旨实在是异想天开,既不靠谱又不着调而且丢人,所以随便找了个信使就把这个烫手山芋甩给了晋阳。然后留守晋阳的李建成继续接力,又甩包袱似的扔给了他老爹,李渊觉得杨霖跟皇帝有杀父之仇、灭族之恨,连姓氏都给改成了恶心人的“枭氏”,这仇结得是无论如何也解不开了,杨霖怎么会看不出这是皇帝拿他当枪使、用点小恩小惠打发他?所以他也没指望杨霖能接旨,就顺手把那卷子黄绫圣旨当破抹布丢给他。杨霖拿过来那玩意很稀罕的翻来覆去瞅了半天,便小心翼翼的交给李蔓珞让她收好,说这东西留着传家,过几百年应该会很值钱……
这到底算不算杨霖接旨了?李渊傻傻分不清,众人也弄不明白,一时间又来不及去问杨霖,于是都呆在了当场。
“如此说来,杨郎将就是已经接旨了?本将身为陛下亲命的正议大夫、右备身府骁果军折冲郎将,乃是杨郎将的正职上官,如今前来上任并接手军权,有何不妥?”
徐世绩冷冷的接道:“我等此来河东千里击胡,是冲着杨将军的楚公世子之位、息内争御外侮之名,岂是区区一个果毅郎将就能遍邀天下英雄云集于此的?就算你是杨将军的上官,又有何德何能统率诸军?竟敢大言不惭的想要接手军权,莫非以为我等都是木胎泥塑、任你胡作非为?”
“就是!你算哪根葱,还想指挥老子?做你的春秋大梦!”
“世子率领我们连战连捷,打得突厥人节节败退,莫不是皇帝老儿红了眼,派了个老不死的来抢功劳?”
“没错,老子就听主公的!莫说俺们压根就不是什么狗屁的骁果军,就算是骁果军那也是我家主公的骁果军,你这老儿莫不是发了痴症,空口白牙的就想抢班夺权,也不怕风大闪了舌头!”
……
徐世绩这么一带头,帐中众将又大声的喝骂了起来,不光是那些反贼和老百姓,连那些隶属大隋官府的府兵、边军和郡兵将领们也不甘落后,只剩下李渊和宋老生默然不语。其实这也不奇怪,能把这些来自天南地北、各方势力,而且信念、目标、素质大相径庭的各路神仙召集到一块、拧成一股绳,还能打胜仗这件事到底有多难在座的心中都有数,就连李渊这样的官场老油条、宋老生这样的百战宿将以及徐世绩这样的少年天才都自认很难做到,偏偏一个说话完全不靠谱、办事根本不着调的杨霖一通胡乱搅和之后,居然把事情办的井井有条。就凭这一点,就没有人不服气。
在座大都是当兵的,对于当兵的来说,没有比一个能带他们打胜仗的主将再重要的事情了,惟其如此,他们才更有可能从战场上活着走下来,甚至因此而升官发财。有了这个保证,这个主将是官是匪、人品如何、私德怎样,甚至精神正不正常关他们什么事?就算得罪了尧君素可能会因此被朝廷秋后算账,那也是战后的事情,有命活到那时候再说。再者说了,就算朝廷追究,也有李渊和宋老生之流顶着,一点也不耽误他们现在起哄架秧子。
尧君素脸色铁青,转身对李渊生硬的揖了一礼,语气森然的说道:
“唐公,君素此来之前,曾接到陛下的秘谕,言及河东不仅外有胡患,而且内有不稳之势,更有官匪合流之虞。唐公身为河东方面大员,面对此情此景不知有何高论可以教我?”
这就是赤果果的威胁了。这样的威胁对于李渊来说可不陌生,想当初王威和高君雅在时,比这更过分的话他也听过,身为皇帝心目中的造反嫌疑犯,那些对皇帝忠心耿耿的狗腿子们对他从来就没客气过。不过此时的李渊可跟当初不一样了,那时候的他内有王、高掣肘羁绊,外有宋老生、王仁恭鹰瞵虎视,这几位的身后更有一个如神一般不可战胜的皇帝对他虎视眈眈,李渊人穷气短只得百般忍耐。而现在呢,他的好女婿帮他解决了高君雅和宋老生,突厥人帮他解决了王仁恭,就连王威也被皇帝废了武功召回了江都,更重要的是那个高高在上的皇帝也被一场叛乱打回了原形,现在完全顾不上管他啦。而且如今的李渊手握十余万大军,虽然都是些驴粪蛋表面光的样子货,但是起码人多势众挺吓唬人的不是?你看宋老生现在对他多客气?一口一个唐公亲热得不行不说,对他大肆结交各路反贼,尤其跟杨霖关系不明不白这种事也是睁一眼闭一眼。都这个时候了,李渊要是再装孙子,那就不是韬光养晦,而是犯贱了。
尤其是像尧君素这种一没身世二没实力,就会拉着皇帝的大旗当虎皮的破落户,李渊如何会放在眼里?所以在听得尧君素暗含威胁的那番话之后,他立刻把脸拉得老长,冷冰冰的斥道:
“尧郎将慎言!杨郎将是陛下亲予表彰的‘义民’,徐将军等也是急公好义、为国为君解难的义士,此时朝廷早有论断,尧郎将莫要以讹传讹,若是冷了义士之心,耽误了军国大事,这个责任岂是你能担负得起的?”
一见自家主公难得的雄起了一回,李渊的亲信们莫不振奋,刘文静立即踏前一步,对尧君素厉声喝道:“尔辈不过一区区四品正议大夫,竟敢对唐公无礼,岂知某家据此便可取尔项上狗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