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唠唠叨叨的说了好几天,这些事跟我有半枚铜板的关系吗?”。
苏仲碌给安霖灌输了一脑子的时事要闻,让他有些莫名其妙。不过他起码还是确认了一点,那就是大骗子崔判官跟他说的也不全是瞎话,这个世界确实已经变得面目全非。眼前确实是隋末乱世,杨广估计没几天好日子过了,但是身边跟着筋骨未损的几十万精兵和一个忠心耿耿的张须陀,估计不会很快被给干掉,可是二征高丽估计是没什么戏唱了。杜伏威折腾了一圈又被撵回江表了,窦建德衣锦还乡成了大人物,李密跑没影了没去祸祸翟让,以至于瓦岗的势力更大了……看似没什么变化可是里边的玄机多了去了。好像也就是倒霉蛋杨玄感众望所归的挂掉这件事还算靠谱。
难道说这个世界真的曾被自己折腾过?可是那阵子咱是挂着谁的名头胡乱搅和来着?好像崔判官就没说过,安霖也不指望自己能想起来。不过听崔判官说哥们那时候随随便便就弄个个皇帝当当,应该不会是什么小虾米之类……
安霖正胡思乱想着,突然发现苏仲碌根本没搭理他,手里捧着几张纸念念有词,脸色甚是猥琐:
“安霖,男,现年十七岁,身高五尺八寸七分,京兆华阴县安家庄人氏,县学学生,面白无须。父安海,母安刘氏,独子。因附逆事潜逃,有捕获者赏金百贯。”
“这不是通缉我的文书吗?这玩意关中贴得到处都是,怎么都贴到河东来了?”
“没错,昨晚贫道劫富济贫的时候顺手揭了一张。”
“那你就不能跟我说点有用的,比如我为啥被通缉?”
“这还用我说?文书上说得清清楚楚:你附逆,附的还是杨逆。你说官府不抓你抓谁?”
“问题是我怎么附逆了?杨玄感造反那阵子,我就调戏了一个小寡妇,然后被你师妹替天行道、差点重伤不治了,想附逆也是心有余而力不足啊!”
“这个贫道就不知道了,师父应该知道,但是他老人家没告诉我。”
“那他还让我有疑问就找你!你啥都不知道我还问个屁!”
“小安子别急嘛,你不觉得经过老道几天来费尽心思的讲述和分析,你对于天下大势差不多了如指掌了吗?” 苏仲碌跟安霖在一起的时间长了,有被带坏的趋势,说话越来越不正经。
安林气急败坏道:“我不过是去晋阳娶个媳妇,难道不了解天下大势就娶不着媳妇了?”
“你说的没错!”苏仲碌一脸正经的答道。
安霖:……
“现在河东也开始通缉我了,咱们还怎么去晋阳?”
“你这小子看起来挺精明的,怎么这会儿犯傻了?你看着这河东的文书,就是糊弄事的,连个画影图形都没有,就一句面白无须。老道把胡子剃掉一样面白无须,官府难道连老道也抓?至于说年龄,老道看你的面相跟个女娃没啥区别,小师妹跟你身形相仿,换上她的衣服蒙混过关倒也不难。”
安霖追杀出苏仲碌三里地……
“那过所呢?你师父给咱们弄来的那些在河东用的过所上边,我的姓名籍贯什么的可改不了。”
“这件事情老道打听过了,上党长平那边反贼闹得厉害,当官的都跑光了。临汾也在闹,官府忙着剿匪,谁有功夫抓你?所以咱们就从临汾上党那边绕道去太原郡。”
“我看你这个牛鼻子脑子也不太正常,明知道那边闹反贼还要去去送死?被官府抓住弄不好就是打顿屁股的事,遇见反贼说不定脑袋都得搬家。”
“难道说老道的镔铁棒是吃素的?”
“废话!就是吃素的!你吃过荤吗你!”
……
就这样,安霖一行改北上为东行,一路上遇城不入、逢卡绕路。安霖当然不肯扮成小妞,小师妹得知此事后倒是幸灾乐祸,软硬兼施企图逼安霖就范,小七照例跟着起哄架秧子……一路打打闹闹,终于进了上党境内。
在临汾郡境内,他们没碰见成规模的叛军,看到更多的是数不清的流民向北、向西逃亡。听说在灵石和霍邑,新任的山西河东慰抚大使李渊与叛军大战数场,连斩悍匪毋端儿和甄翟儿,将战火推向上党。
果然,一进上党,安霖就没好日子过了。
沁源县,位于上党、临汾、西河三郡交界之处,算是当地一个交通枢纽,本是个商贾往来、货物集散的繁华之地。可惜半年前悍匪甄翟儿曾经攻破县城并大肆劫掠,把一个好好的沁源弄得残破不堪。不过对于安霖来说也有好事,那就是沁源县令还没见到贼影就携家带口、拖着搜刮来的几车财货逃之夭夭,据说现在应该已经回到河西老家了。所以现在的沁源由当地的士绅耆老联庄自治,自然没人管官府通缉谁的那些闲事,所以安霖得以大摇大摆的进了县城。
然后他就被困在沁源走不成了。
要想从沁源去太原郡有两条路。一条是北上经西河入太原,一条是继续向东经襄垣、榆社也能到太原,问题是现在这两条路都走不成了。
出了沁源往东不到百里有一必经之处名为杀虎口。杀虎口两山夹一沟,地势险峻无比,堪称一夫当关万夫莫开。更重要的是最近从河南流窜过来的一伙强人占据了杀虎口,为首的一条大汉力大无穷无人能敌,过往的客商行旅无不遭殃。财货被抢、光着屁股哭哭啼啼的逃回沁源不说,胆敢反抗的全被那条大汉的两柄板斧剁下了脑袋,这条路从此算是彻底断了。
西河那边,李渊麾下的河东兵挟大胜之威,正在铺开面、散开线的大肆清剿残匪。不过那些残匪并不可怕,可怕的是河东兵。杨广被困在河北的时候给了李渊一个山西河东慰抚大使的官,目的在于一旦河北局面打不开,皇帝陛下可以西窜河东、绕道回关中。可是杨广毕竟对李渊不放心,除了一千亲兵外连半个铜板都没给他。不过李渊毕竟不是凡品,到任后一边放粮招兵,一边以过往不究、缴获自理、官府不问的优厚条件招降纳叛,说白了就是允许投靠他的土匪强盗合法抢劫。这下可好,太原郡周边的绿林好汉们乐开了花,纷纷跑到李渊面前纳头便拜,短时间内李渊就凑出了三万大军,还都是即战力,这才有了后来的两场大胜。
不过强盗就算披上官兵的皮也改不了一颗强盗的心,更何况李渊对他们纵兵劫掠地方、荼毒百姓的事,只要没逼出民变基本上睁一只眼闭一只眼。所以走西河这条路免不了碰上官兵,而且碰上官兵跟遇到强盗没什么区别,甚至还不如遇到强盗呢。被强盗抓住了,只要老老实实的抱头蹲在道边,强盗们抢走了财货基本都懒得理你——毕竟人家要你脑袋也不能当钱使,砍脑袋还费刀子。可是河东军就不同了——你的脑袋跟反贼的脑袋都是俩眼睛一个鼻子一张嘴有区别吗?砍下来交给上官那就是战功!是钱粮!人家河东军是要钱还要命,商贾行旅们是宁可碰强盗也不敢招惹河东军。
安霖蹲在沁源的客栈里愁眉不展,跟他一起发愁的还有十几家同样想要北上太原的商贾。
就这么蹲了十天,商贾们蹲不住了,这么僵持下去终究不是个办法。掉头回家意味着破产,货物失期也得赔个底儿掉,走西平那里摆着三万河东军是找死,商贾们决定把杀虎口的那个杀神当软柿子捏一捏。
十几家商贾凑出了二百多护卫,百余行旅也献上二十几个青壮,当苏仲碌上蹿下跳的比划了一套花里胡哨的华山棍法之后,安霖一行也被允许跟在这支悲壮的队伍后边当跟屁虫。
出了县城不到二十里,初秋的太阳刚刚爬上半天,带队的护卫头子就下令宿营休息。第二天还是如此,当第三天护卫头子又要故技重施的时候,商贾们怒了,破口大骂之余又砸下半车铜钱,护卫们终于押着车队走到了杀虎口。
到了杀虎口,安霖觉得古人爱吹牛这个毛病真是没治了。所谓的杀虎口不过是两个三十来丈高(唐丈,一丈大约相当于三米)的小山包中间夹个丁字路口罢了,这就一夫当关万夫莫开了?那后世的城市里,随便一个高楼林立下的十字路口都是兵家要地不容有失。
远远的,安霖看见丁字路口被一根粗大的树干拦腰截断,树干上躺着一条大汉,正在呼呼大睡。
这条大汉身高接近七尺(唐尺,一尺大概相当于三十厘米),雄壮如山。在秋老虎的余威之下,大汉只穿了条犊鼻裤,光着膀子,全身上下跟没进化好似的密布着黑毛,一张大黑脸上也是须发戟张。如果走近来看,会看到大汉睡得口水淌了一地,还欢快的吹着鼻涕泡,两把硕大的板斧被随意的扔在脚下。
“就是他!杀人魔王!”
护卫们离着壮汉老远,就纷纷大呼小叫起来,一时间抽刀拔剑之声四起,两脚却是在不断后退,看样子那条大汉稍有动静,护卫们就会跑个精光。
大汉被这片喧嚣声吵到了,坐起来揉了揉眼睛,又擦了把口水,眼神痴呆的盯着不远处的那一大帮子人有点蒙圈。不过他很快就清醒了过来,于是一跃而起,捞起两把板斧,横在大道中间开始认真的做车匪路霸这个很有前途的工作。
“呔!此山是我栽,此树是我开,要想打此过,留下……留下那个……”大汉可能是很久没有生意上门了,切口有点生疏,瞪眼想了半天也没想起来该留下点啥玩意来,不禁大怒道,“留下个他奶奶的!口中若有半个不字,管杀不管埋!”
大汉的吼声如雷震人心魄,可是商贾们没被吓尿、护卫们也没被吓跑,因为现在轮到他们蒙圈了:这位爷一不劫财二不要命,难道就为了要我奶奶?这个要求虽然奇怪倒也不是不可以商量……
只有安霖乐得哈哈的。
对面那位一看就是个憨货。这套属于强盗必会abc的切口,上至抢篮球场跳广场舞的大叔大妈下至上幼儿园搞对象的小朋友都耳熟能详,这货都能背错?所谓胸大无脑,古人诚不欺我……这样的人物就算力能拔山,安霖自信也能三言两语忽悠晕他,所以一点都不怕他,笑得格外大声。
大汉闻声大怒,怒吼道:“那个假娘们,你笑个什么!”
刚刚还打算凭借智商优势拿下这个蠢汉的安霖,闻言立刻成了被踩住尾巴的猫、自己先成了傻蛋,跳脚大骂道:“你个王八蛋骂谁!”
“王八蛋骂你!”大汉想都不想立马怼了回来。
哄——
吓得魂不附体的商贾和护卫们立马就笑得活不成了,小七捧着肚子笑得喘不过气,小师妹干脆从驴子上掉了下来。
“哇呀呀——”大汉气得七窍生烟,挥舞着板斧甩开大步,蹬蹬蹬惊天动地的向着安霖冲了过来,商贾和护卫们顿作鸟兽散。
安霖无意中捡了便宜,还没来得及得意,人家就不跟他玩智商了。瞧着那两把比面板小不了多少的大板斧,安霖的脸都白了,手里那把小七拿来当水果刀使唤的横刀跟人家相比,还不如个痒痒挠。
安霖撒腿就跑,大汉紧追不舍,小师妹和苏仲碌赶紧来帮忙。小师妹的小短剑左一剑苍松迎客,还没来得及右一剑有凤来仪,被大汉烦躁的随手一划拉就不知道给划拉到哪里去了。苏仲碌老于江湖,知道不能力敌,只能借力取巧。于是他先来个老汉推车,推不动……那就揽雀尾,也揽不动……实在不行只好放大招来一式手挥琵琶,这回手挥肿了……
大汉干脆不搭理华山两大高手,一门心思的绕着圈子追赶安霖,结果没绕上两圈就追上了,因为养尊处优的安霖跑不动了……
“我说……打架就打架,你追什么啊?傻不傻啊你?”安霖气喘吁吁。
大汉很想说你不跑我追个屁,突然间又想到了什么,于是紧紧的闭住嘴巴,鼓着腮帮子、瞪着灯泡似的一双环眼,朝安霖挥了挥板斧,示意可以开打。
“我说大个子,我家就有一个老爹,没有奶奶。不过那边有俩姑奶奶,想要尽管拿走。”
大汉满脸胀红,表示他气得不轻,不过还是很有武德的等着像滩烂泥似的瘫在地上的安霖爬起来。
“大个子你比我聪明,知道那俩姑奶奶不好伺候不肯要。你看那帮家伙都跑了,财货可都留着呢,你拿走得了,跟我较什么劲?我真没有奶奶……”眼见大汉没拿大板斧招呼他,安霖决定继续胡说八道。
大汉突然觉得碰上这么个臭不要脸的,武德什么的要不要根本无所谓。想通了这一点,他大吼一声,一板斧抡向安霖。
结果安霖嗖的一下窜起来,撒腿跑得飞快,大汉追半天都没追上。看来安霖算得上骨骼清奇乃是难得一见的练武奇才,发起怒来力大无比,受了惊逃得比兔子还快……
对呀!老子也力大无穷来着,怕他干毛!
后知后觉的安霖不跑了,决定跟这头大毛熊打一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