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阡阳一报出“丧钟琴师”这个名号,古天兮与沈从风都是不禁一阵心惊。一个略显阴森的名字,一袭圣洁的白衣,让人如沐春风的声音,还有那此时仍旧未曾散尽的血雾。似乎很难将这四者自然的联系到一起。
沈从风仗着胆子,道“禹先生,我很是好奇你这古琴如何能发出如同钟鸣一样的声音,可否将琴借我看看。”说着,沈从风伸出一手,便要向那张古琴抓来。
禹夜一只手按住古琴,另一只手朝着沈从风抓来的那只手的手心轻轻一探,沈从风半边臂膀瞬间酥麻。沈从风吃了一亏,心头火起,怒目看向禹夜,却见他也一改之前的随和之态,此时面色阴沉,眉宇间竟然暗藏一股浓烈的杀意。
两人目光相对,沈从风登时觉得有些气滞,只好愤愤的道“不借便不借,有必要那么凶吗?仗着你武功高就了不起?若是我祖父在这里,看你还敢不敢这般猖狂!”
禹夜面沉似水,低头轻轻擦拭着架在膝上的古琴,道“公子见谅,禹某这把琴向来不借外人。禹某无妻无子,一生挚爱唯有这把古琴。”说着眼中流不禁露出一丝温柔的神色。
沈从风冷哼一声,又道“小爷我在说我的祖父,你就不想知道我祖父是谁?”
“你祖父便是你祖父,与我又有何干?而既然与我无关,又何必问。”禹夜将古琴收起,又露出那和煦的笑容,说道。
沈从风本想借着祖父的威势吓一吓这个禹夜,没想到他竟然毫无理会之意。沈从风这口气没能出得来,反倒像是被卡在喉咙,憋得小脸通红。
陆阡阳呵呵一笑,道“沈公子,这禹先生向来都是如此,别说是你家武平王,便是当今圣上在此,他也依旧是这副模样。”
“原来你祖父是武平王沈离?久仰久仰……”禹夜闻言也只是微微点头示意,并未见得一丝惊讶。
沈从风见状也只好泄了气,垂着头将脸转到一边去了。
“这位公子姓甚名谁,却不知是哪家的公子?”禹夜气走了沈从风,却忽然望向一直未曾说过话的古天兮,说道。
古天兮略施一礼,答道“小子古天兮,出身贫贱,只是一介草民,何劳先生下问?”
禹夜盯着古天兮的双眼,凝视了许久,徐徐轻叹一声,道“贫贵皆有因果,无非茅屋几所。生死轮回无终日,何时方知我是我?”
古天兮闻言一愣,却也不知禹夜这两句没来由的话是甚么意思。他只是隐约的感觉,自从自己入宫以来,处处透着一股邪性。古天兮心想“既然不知该如何说,便不如不说,说多错多,不说便不会错。”想到此,古天兮也将头扭到一边,看着浮在湖面上的小舟带出的道道涟漪,古天兮心中也是难以平静。“我是谁?”古天兮第一次如此认真的自己问自己,他虽然对此依然是一无所知,但总有一种预感,真相来临的那一天不会远了。
四人静坐无话,小舟缓缓的离湖心岛越来越近,古天兮与沈从风也是把心思都放到这座略有些神秘的小岛上来。
小岛靠近湖边的位置,有一座不足三尺宽的木质浮桥。浮桥弯回曲折,由于被湖水长时间的浸泡,已是有些霉烂脱皮。虽然显得十分破败,但若配上这座满眼郁郁葱葱的湖心小岛,却是另有一番别致的韵味。
四个人将小舟停靠在岸边,先后上得岸来,这才看见原来郁郁葱葱的树林之中还夹着一条蜿蜒曲折的木板小路。小路两侧长满了高低错落的杂草,甚至有些枝叶已经从木板的夹缝中冒了出来,乍一望去,十分像是是一条荒废了许久的僻静小路。
古天兮与沈从风一面举目四望,一边跟着禹夜和陆阡阳深入林中。一路上鸟歌虫鸣,时不时还会传来阵阵清脆的流水声。伴着密林之间一层薄薄的青雾,竟如仙境一般。
若不是此时古天兮与沈从风心情较为沉重,一定也想在这岛上好好的转上一转,嬉耍一番,甚至住上个一阵子。
转过这条杂草丛生小路,终于可以远远望见前方密柳丛中有一座亭台楼阁。楼阁前面不远处立着一块三四个人高的巨石,巨石上竖刻着四个大字“风月水榭”。
在这四个大字旁边,还有几行小字。走近一看。却是一首小词,写的是:
曲水听香,灵轩幽径,风月水榭良园。
极目暇观,碧波敛散瑶烟。
柳塘风波清涟,揽红云,春岛万芳争妍。
艳妆佳丽,相携笑歌,学舞弄秋千。
依卿拾翠,墨染诗篇,万象自颐然 。
且流连,赏月画澜,醉卧花前。
这首词没有落款,但想来应是昭景帝所题。四个人不做停留,继续快步往庭中走去。走到近前,只见亭子里一张圆桌围坐着五位年轻的美艳妇人,各自身后都站着一个服侍的丫鬟前后伺候着。桌上琳琅满目的摆满了各式各样的果品糕点,而坐着的五位美妇人正一边说笑一边品茗。当中为首的女子,穿一身淡黄色绣着亮紫花纹的云烟长衫,外披一层白色轻纱,微风吹过,轻纱随风而舞,使她整个人散发出一种飘然的仙气。二十八九岁年纪,略施粉黛,三千青丝挽在头顶,插一支翠绿色的璧玉簪,面庞娇媚如月,眼神顾盼生辉,端得是楚楚动人。
陆阡阳和禹夜走到亭子外的台阶之下便停下脚步,古天兮与沈从风也随之站定不动。
禹夜颔首道“禹夜给诸位娘娘请安。”
声音一出,亭子中围坐着的五位美妇人同时转过头来。为首那穿着淡黄色云烟长衫的妇人见到站在阶下的禹夜,嫣然一笑,道“是禹先生到了。”说着又扫视了一圈禹夜身后的陆阡阳三人,道“禹先生身 后所立者何人?”
话音方落,陆阡阳自行上前一步,施礼道“启禀梁贵妃,小人大内卫都统陆阡阳,今日来此乃是奉皇命,携两位御封太子伴读前来找寻太子回宫。”
古天兮与沈从风这才知道,此时坐在首位的那身穿淡黄色云烟长衫的女子便是这墨羽宫的主人,梁贵妃。二人一时心中好奇,便抬头望向梁贵妃,仔细的打量了一番。沈从风从未见过梁贵妃,看了两眼便就作罢。但古天兮却觉得这妇人很是眼熟,似乎在哪里曾见过。
梁贵妃闻言点了点头,也侧首看向站在最后面的古天兮和沈从风,见他二人目不转睛的看向自己,双颊也不由得泛起一丝红晕,道“这位小公子莫不是武平王家里的小少爷?”
沈从风一愣,自己从未与她谋过面,没想到这梁贵妃竟然能识得自己。沈从风施礼答道“禀贵妃娘娘,小子沈从风,正是武平王长孙。”
梁贵妃赞道“果然少年英雄,颇有乃祖之风!”说完又看向一旁的古天兮,道“这位公子我们似乎也曾见过。”
古天兮本就觉得梁贵妃眼熟,听她一说,更是确信自己曾在哪里见过梁贵妃之面,只是无论如何也想不起来。
忽然梁贵妃轻拍双手,喜道“我记起来了,那日在净水寺的门前武平王世子身后站立的两个少年,你可是其中一人?”
古天兮一听,连忙在脑中搜寻那日的记忆,再看看眼前的梁贵妃,这才想起那日前往净水寺找寻胡去来,被净水寺门外的护寺僧人挡在门外时,曾见过寺中出来一位身穿淡紫色雕花长裙,乘一顶绛红色带着金黄色流苏轿子的美艳妇人。因当时她被一众护卫前后围护着,自己还曾问过沈乾,这妇人是为何人。
不想世事如此凑巧,那妇人竟然便是梁贵妃。古天兮记起此一节,施礼答道“贵妃娘娘果然好记性!小子古天兮,正是武平王世子所收义子,那日贵妃娘娘在净水寺外见到的正是小子与二弟林梵。”
梁贵妃微笑着点了点头,道“对了,禹先生,我还没给你介绍呢。”说着伸出白皙而修长的手指,指着身边的其余四位妇人,道“这位是沐夕宫的李贵妃,这位是霜华殿的余妃,这位是旖霞殿的董妃……”
随着梁贵妃逐一介绍,禹夜也是连忙逐一施礼请安。最后到了一位坐在末位的身穿淡蓝色长裙的妇人,只见她眉如翠羽,肌如白雪。体态略显瘦弱,不盈一握的芊芊细腰上系着一条纯白色的织锦腰带,腰带上悬着一块赤红色的红玉髓,上面刻着一个嗜血的狼头图案。
梁贵妃素手一指,道“而这位是天一门左门主的夫人。”
一听到天一门左门主,古天兮和沈从风不由得抬眼望去,见她如此相貌,心下暗自嘀咕“别看那左无声生得丑陋,哪知夫人却是生得这般美貌!”
梁贵妃逐一介绍完毕,禹夜也是从头至尾的请了一遍安。只听坐在梁贵妃身边的李贵妃和一旁的董妃瞄着怀抱一张古琴的禹夜,叽叽喳喳的说道“你可是个会弹琴的琴师?不如这就给我们姐妹几个弹个曲子听罢。”
禹夜闻言双目微垂,抱琴而立,并不答话。却是为首的梁贵妃面有愠色的道“禹先生是圣上为天枢请来的音律老师,平日里我与天枢都对禹先生倍加礼敬,你们怎可如此无礼?”
被梁贵妃这一呵斥,刚才叽叽喳喳的李贵妃和董妃顿时没了声响。而这一来在场的众人也皆是心中略感诧异,没想到这禹夜在宫中竟能有如此威望。
禹夜面无波澜,微微颔首对梁贵妃道“禹某今日来此正是为了给诸位娘娘弹奏一曲,只是如今还有圣上差遣之事尚未解决,禹某怎敢逾越在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