古天兮与林梵一觉醒来,揉揉双眼,屋外夜色已然降临。两人推门而出,见秦紫桐已将饭食备好,四人聚坐一席。席间古天兮与林梵再次问起胡去来究竟是何许人。沈乾闲来无事,便将胡去来与净水寺之来历详细的讲了出来。
话说百余年前,京城有间极富盛名的酒楼,名为“摘星楼”。酒楼主人姓楚名渊,这楚渊为人谦和,乐善好施,又十分精明能干,故而摘星楼生意兴隆,名噪一时,四方宾客慕名而来者甚多。后来楚渊为了回报四方宾客远来之意,声称今后不再收取茶水及点心的银两。如此一来,却是触怒了京城中另一家酒楼的掌柜,那掌柜姓尤,得知此事之后,便每日同三五个相识之人,自带酒菜来到摘星楼中聚会。一行人每日占据临窗雅座,将自带的酒菜吃喝得酩酊大醉,便向摘星楼讨取茶水及点心食用。临走时竟还要以布袋装得一些方才离去。故此每当这尤掌柜来至店中,摘星楼中大小伙计都对他十分反感,时以白眼相对。不料这尤掌柜却毫不在意,仍是每日来此饮宴。不仅白吃白喝,还对酒楼中的伙计呼来喝去,稍有不如意之处便是一顿臭骂。
一日,摘星楼中一个伙计名为赵清,因心中不忿而一时失手撞翻了几人的酒壶,被那尤掌柜骂了一顿,随后又找来楚渊理论。不料楚渊非但不气,竟还躬身赔礼,更是以店中上等好酒作为赔偿。尤掌柜至此心生羞愧,一言不发扬长而去。
次日,尤掌柜独身来至摘星楼中,非但未带酒菜,更是要了一大桌美酒佳肴,又找来几个歌伎唱曲。昨日被尤掌柜喝骂的赵清,多日以来本就心生愤懑,昨日又受喝骂,心中怀恨,这日竟身藏毒药谋划着报复于他。
待见得那尤掌柜只身一人,又不曾自带酒菜,赵清恶念大起,便在尤掌柜所点酒水当中下了毒。酒菜上桌,尤掌柜却不动杯筷,只命人唤楚渊出来相见。
伙计们不明其意,只得将掌柜请出。待得楚渊出来,尤掌柜竟一改往日之态,连忙起身拱手,并声称连日来自己多有得罪,更是对于楚渊之为人深感倾佩,说着从袍底取出一袋银两放在桌上,称是付清连日来所有酒费。言罢将银袋子往楚渊手中一塞,哈哈一笑,便举起酒壶一饮而尽。
楚渊见他支付如此多银两,连道不可,便欲将银袋塞回尤掌柜手中,不料二人方才扭扯到一起,尤掌柜突然大叫一声,七窍流血而死。酒楼中人见状顿时乱成一团,周围的人连忙去官府报了官。
一阵杂乱之中,府衙之人赶到,不问情由便将楚渊等人带回衙门。到得大堂之上,一番审问,摘星楼中众人皆称冤枉,声称酒楼之中酒水皆由楚渊亲自酿制与旁人无关,那赵清心中害怕,更是将尤掌柜连日来在摘星楼白吃白喝之事大肆渲染一番,又言称楚渊早已心有不忿。于是官府便断定楚渊具备杀人动机及犯罪条件,再加上尤掌柜中毒身亡之际楚渊手持银袋似有争执,更是将楚渊之罪行确定无疑。
楚渊大呼冤枉,一顿严刑拷打之下,竟是被折磨得皮开肉绽直至昏死过去。于是当堂画押,将楚渊定了罪名,打入九重狱的第九重,终生监禁。
这楚渊进到九重狱之中,每日受尽严刑之苦。楚渊不堪受苦,多次寻死皆未能如愿,不料竟从此转念,放弃求死之心,只想寻机逃出九重狱,查出真凶,为自己报仇。
过得半年有余,楚渊竟是在每日不尽的酷刑中练就一种独特的内功,又经几番推演,楚渊自练得一身绝世武功,借此越狱而出。
越狱当日,京城大乱,朝廷出动四五百官兵前去捉拿,皆被楚渊一人击伤,随后脱身而去。直至后来楚渊查明当年凶案真相,亲手割下赵清头颅,高悬城门之上,并挂一条幅,上书“一杖伏魔,代天行罚。”八个大字。
自此楚渊手持天罚法杖行走江湖,自称执杖天罚,专是寻那江湖中大奸大恶之人,加以惩治。时日一久,楚渊声名愈盛,江湖中人既敬又畏,而“天罚”之名也自此无人不知。
天罚一门延绵百余年,皆是一脉单传。直至传至第五代执杖天罚,名为蒙圣,此人原为朝中偏将,机缘巧合之下获得天罚传承,成为第五代执杖天罚。当时朝廷为得拉拢天罚一门,借此牵制江湖势力,便加封蒙圣为靖天侯。
再后来,胡去来以头陀之身接过天罚法杖,成为第六代执杖天罚。朝廷不便给头陀加封在朝官职,于是便加封胡去来为大德圣光禅师,又在京城之南建造净水寺,请其住在净水寺中。净水寺中僧侣其实多为朝中侍卫,往来净水寺燃香礼佛之人也多为朝中显贵。
古天兮与林梵听得沈乾讲述,心下恍然,暗道“难怪净水寺处处显得与寻常寺院不同,想不到一座寺庙竟也有如此大的来头。”
古天兮又想到日间见到那叫牛一毛之人,不禁笑道“看来那牛一毛果然是个不知羞臊的骗子,如他那般人物怎会是胡去来大师的师弟?”
沈乾呵呵一笑,道“牛一毛确是胡去来的师弟,此也千真万确。蒙圣当年只收的两个弟子,即为胡去来与牛一毛。只是后来蒙圣将一身神通尽数传与胡去来,而那牛一毛因此自求堕落,终日以酒为伴,直至因酒毁身,伤了脏腑经脉,性命垂危。幸得胡去来相救,保得一条性命,却从此武功全失。自那之后牛一毛心性大改,整日游走市井,坑蒙拐骗不思进取。”
林梵点头道“原来如此,想那道士大叔也是可怜之人。”“呸”古天兮啐了一口,撇嘴说道“那牛一毛如此行径,自是无法得到天罚真传,想来那胡去来大师身为一代宗师人物,定然也是拿这师弟无甚办法。”
一旁的秦紫桐听到此处,面色古怪的看着古天兮道“一代宗师?一听便知你从未见过其人!”
古天兮见她话中暗藏讥讽,挠头问道“莫非我所言有差?”沈乾摇头苦笑,道“若说这牛一毛自从心性大变之后,却是与胡去来大师有上三分相似之处。”
闻言,古天兮与林梵皆是张大了嘴,听闻威震武林的执杖天罚竟与今日见到的邋遢道士有三分相似之处,实是想象不出胡去来究竟是何模样,二人心中对这执杖天罚之人也是愈发好奇起来。
晚饭用罢,几人陆续回到房中休息。只林梵独自一人坐在屋外大石上,心中又是想起娘亲和祖父,也不知经过连番变故,如今娘亲与祖父二人是否安好,也不知娘亲和祖父能否寻到自己。林梵仰头望天,见夜空中孤星闪烁,心中更觉落寞,轻叹了口气道“你和我一样,也是孤零一身……”
“你还有个我这个兄弟啊……”话音传来,林梵回过头,见到古天兮已不知何时站到身后,正用一双深邃的眸子望着自己。林梵心中一暖,想到一路来古天兮对自己的照护之情,其实心中早已将古天兮当作兄长来看。
林梵眼眶微红,正待说话,只见沈从风正从房内迈步而出,道“还真是兄弟情深啊,想要作人家兄弟,也不知道有几分本事?”
古天兮闻言按剑而起,怒视沈从风道“你如此说话是甚么意思?”
沈从风冷笑一声,道“整日见你们谈天论地,又是天一阁,又是北阴宫,甚至还知晓胡去来大师的名字,我倒要看看你们是当真有些本事还是在狂言唬人?”说罢抢身上前直奔古天兮而来,古天兮自幼无父,只随着娘亲飘零江湖。而自从母亲死后,更是四处流浪,因此也在江湖中练得一些粗浅功夫。此时见沈从风朝着自己攻来,心中却也不慌,挥起一拳便向沈从风打去。
沈从风侧身让过,脚下横起一腿正拌到古天兮腿上。古天兮重心一失向前便倒,沈从风在后一脚正踢在他屁股上,古天兮一头栽倒在地,额头上立时撞出一个大包。沈从风一脚踢倒古天兮,将身一转,飞起一脚又朝身后仍自发愣的林梵踢来。
“嘭”的一声,一脚正踢在林梵下巴处,林梵毫无准备,上下齿相撞,将舌尖咬破一个大口子,顿时满口鲜血一屁股坐到地上。
古天兮跳起身来,正见到林梵口中吐血,登时大怒道“沈从风,你下手忒狠了些,林梵他不懂武功,你竟然将他打得重伤吐血?若你不想我们住在你家,我们离开便是!”说着古天兮走到林梵身边,拉起林梵便要离开。
“等等……”沈从风一闪身挡在古天兮与林梵身前,一脸欣喜之色,道“你们两个真是小气,我只是想看看你们身手如何,如今看来……”说着沈从风捧腹大笑不止。林梵吐了几口血,又擦了擦嘴唇,心中也觉气恼,便道“你这人好生过分,无缘无故打伤我们,不仅不道歉还在此冷嘲热讽。”
沈从风又笑了一阵,忍着笑意道“罢了罢了,既然你们住在我家,今后便由我来为你们撑腰,若是被人欺负了,尽管放出小爷名号便是!待我日后去祖父那里多学些招式,你二人也顺便跟我学上一招半式,免得以后……”说到此又是一阵大笑。
古天兮心中有气,已是有意离去。林梵拉住古天兮,道“沈先生一番盛情将咱们带回家中落脚,即便离去也需与主人家招呼一声才是。”话音未落,沈乾已然身披长袍从屋内走出,对古天兮与林梵二人道“两位小兄弟暂且留步。”
两步之间,沈乾已来到三人当中,先是瞪了沈从风一眼,沈从风一缩头,吐了口舌头便要转身离去。沈乾伸手抓住沈从风后领,将他一把提了回来,呵斥道“还不快跟两位兄长道歉!”沈从风嘻嘻一笑,朝着古天兮与林梵两人弯腰施礼道“两位兄长,还请多多见谅!”
古天兮与林梵怒气稍减,一人捂着额头,一人捂着嘴巴,朝着沈从风点了点头,便算此事作罢。沈乾呵呵一笑,道“风儿,明日是你祖母诞辰之日,你且先去帮你娘亲筹备一番。”沈从风“哦”了一声,朝古天兮与林梵两人做了个鬼脸,便蹦蹦跳跳的转身而去。
沈乾见沈从风进了屋,便对古天兮与林梵说道“犬子虽是顽劣,但本性不坏,只因一向被我与他娘亲骄纵惯了,又在其祖父之处学得几招功夫,平日里自更是自以为是,绝非心存恶意。两位小兄弟只管安心在此住下,若你二人不能留在此处,日后我又如何再见胡去来大师之面。”
听沈乾如此一说,古天兮也觉若自己如此离去甚为不妥,再想到自己一招之下便被沈从风踢倒在地,满面羞惭连忙垂首致歉。沈乾哈哈一笑,双手拍拍两人肩头,道“学成武功不难,难的是行事不违侠义之道。故而学武之前需先修德行。两位小兄弟,来日方长……”说罢便迈步而去。
古天兮与林梵呆立木屋之外,两人自六合寺一路走来,途经种种,深感处于江湖之中,倘若手无缚鸡之力,真可谓寸步难行。林梵与祖父及娘亲失散,父亲更是多年下落不明,林梵自小的心愿便是有朝一日父母在堂,家人团聚。如今想来,凭自己手无缚鸡之力,凡事只靠寄托他人,心愿何日方可得成?古天兮也是紧握手中乌黑长剑,想起亲娘临终之时曾对他说过,自己身世不凡,但却对父亲只字不提,连姓氏也取之于娘亲。再想到秋府那青袍人,也不知他与自己身世有何关联。若想弄清自己身世,便无法不涉足江湖事,一想到此,古天兮顿生豪情,仿佛一腔热血便欲喷涌而出一般。
古天兮仰天长啸一声,忽然看见一个黑影在林中不远处一闪而没。古天兮定睛看去,却又空无一人。古天兮揉了揉双眼,再看眼前那座没有碑名的青石大坟,不禁打了个冷颤,便拉着林梵进屋去了。
夜已深沉,万籁俱寂。一道黑影闪过,墓碑旁边悄无声息的站立一人。那人伸手轻抚石碑,久久站立一动不动。一阵夜风袭来,黑影轻叹了一口气,低声道“七年了……你是否还记恨于我?如今我行将就木,却落得孑然一身,难道真的是天不眷我?不过好在天色将明,不远矣,不远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