话音一落,沈离与左无声均感奇怪,这花小华平日里与左无声势同水火,而他们大内一党与左无声的天一门也属敌对之势。此前花小华座下的两员得力干将都是身死天一阁之手,按理来说,这两人之间的仇恨应该更深才是,但此时花小华非但未曾落井下石,甚至竟然出言为左无声开脱罪责。
昭景帝沉吟半晌,望向沈离,道“姑父意下如何?”
沈离叹声道“也罢,这口气老臣咽下便是,一切皆听圣上之意。”
昭景帝点了点头,便依照花小华的谏言所述,将左无声、伍子归与邹青三人发落了一番。并加了一条,责令左无声暂时不可兼领天一阁的一应事物。而至于天一阁,便暂由大内总管花小华兼领。
发落已定,昭景帝对又沈离道“今日之事朕也难辞其咎,武平王妃同时也是朕的姑母。若当日将姑母葬入皇陵又岂会发生今日之事?”说着昭景帝迈步走向沈离,沈离隐隐觉出一股不安之感,抬头与昭景帝对视一眼,只觉那道眼神之中,虽然满是笑意,却暗藏一股冰寒之意。
“荒山僻寒,姑母身承皇族血脉,身后之事怎可如此潦草?朕意,择日将姑母移葬万帝陵。”昭景帝朗声说道。
此言一出,沈离父子皆是一惊,武平王妃已故七年,临终曾有遗愿,死后不入皇陵,只愿与荒山为伴。此一节昔日也曾得到皇上的恩准,不知今日却缘何旧事重提。
沈离道“多蒙圣上厚恩,只是亡妻生前曾有遗愿,且如今已故七年,身已入土,魂已得安。还请圣上收回成命!老臣自当感激涕零。”一旁沈乾也是焦急万分,一同说道“圣上,母妃遗愿,为人子者不敢有违。至于今日之事,圣上无需多虑,自从母妃故去,我便立誓,在母妃坟前扎芦而居,终身守孝不离左右,定能护得周全。”
沈乾所言却是事实,自从母亲身故,他便搬出王府,终日居于后山为母守陵。旁人尽皆称赞其孝道,而至于他父子之间的间隙,却是少有人知。
昭景帝摇头道“这是何话?你是朕的表兄,国之重器。且如今青春正盛,怎可终日僻处荒山,虚度一生?朕这里早已备下一旨。”说着昭景帝比个手势,身后花小华闻声上前,取出一个明黄色的卷轴,徐徐展将开来,上有“圣旨”二字。花小华便代昭景帝高声宣旨,原来昭景帝早已准备好将沈乾封为中护军,参军政,与中领军和中都护同领禁军。
沈乾有意推辞不受,却无奈皇命难却,犹豫再三也只得拜谢圣恩。在场文武官员纷纷称贺,昭景帝龙颜大悦,笑盈盈的说道“如今,沈将军身处朝廷要职,自是无暇看护姑母之陵,不如便依朕所言,将姑母移葬皇陵罢。况且姑母以其公主之身,依祖制,也应葬于万帝陵才是。”
沈乾此时受了官职,被昭景帝堵了退路,也不知如何辩驳。苦思之间,只听身旁的沈离长叹一声,道“老臣曾与亡妻许下一诺,若有朝一日,能够为朝廷立下寸许微功,便将解甲归田,与她安享盛世之乐。不料,爱妻早亡,老臣昼夜思念,昔日一诺仍是言犹在耳。老臣已背一诺,如今若再不能保全亡妻的遗愿,他日老臣又有何面目与她相见于地下?老臣恳请圣上恩准,令亡妻安处西山,一应如前。若能如此,实乃臣之万幸也!”
昭景帝面露难色,道“姑父之心,朕又岂能不知?只是姑父身担军国之重任,每每朝中有事,朕也需与姑父商议。况且如今天下未安,魔宫余孽未尽。姑父执掌南疆三十三万兵马,军务缠身。世子沈乾现今也已出任中护军一职,哪有闲暇护看姑母陵墓?若今后再有类似今日之事发生,朕之过大矣!”
沈乾闻言,徐徐伸手入怀,取出一枚纯金制成的虎形符印,双手递呈给昭景帝面前,道“老臣年将六旬,半生戎马,得蒙君恩为国效力,三十余载也曾挣得些许功名,足以夸耀于后世,老臣心愿已足。如今妻亡子丧,心如死灰,早已无意功名权禄,今日恳请圣上,恩准老臣解甲归田,得与亡妻相伴,了此残生。老臣之愿足矣!”说罢,沈离一个头磕在地上,久久不肯起身。
这枚虎形符印便是黄金兵符,朝廷严制,兵符皆需一分为二,左符存于掌兵将领之手,右符却必须由皇帝亲自保管。左右双符合一,便能调动兵符所管辖的兵马。而沈离手中这枚黄金兵符,当今朝廷总共只有两枚。其中一道便在沈离手中,而另一道符印正是在护军都尉聂奉之的手中。
昭景帝大惊道“武平王何出此言?朕与亿万黎民皆需仰仗与你,姑父此时舍朕而去,朕怕是万万不能答应是。”
沈离再拜,道“其实老臣早有此心,近年来老臣常年卧病在家,无心理事,军机政务多有荒废。如今圣君在上,四海昌平。贤臣在侧,国运绵长。老臣却已惰心日增,私情日盛,愿归于田间,安享盛世之福。老臣再次恳请圣上恩准!”
昭景帝沉吟半晌,见沈离言辞恳切,不像作假,便勉强答道“姑父既然如此说,朕虽然心中不忍,却也只好准卿所奏。”说着一手接过沈离手中那左半枚虎形兵符。一面将沈离扶起身来,又望向他身后的古天兮、林梵与沈从风三人,道“传朕旨意,赐古天兮、林梵、沈从风太子伴读之职,待来年开春之后,入宫陪太子读书。”
沈离父子连忙拜谢皇恩。在场众人口中称贺,但心中已是惊涛骇浪一般。一日之内,武平王请辞,左无声遭贬。众人心知朝局动荡局势已起,只是不知这场即将到来的风波是否会累及自身。一念及此,各人均是沉默不语,心中惶恐不安。
左无声静立于侧,心中苦笑,暗道一声“一箭双雕,可谓精妙!”
他与沈离本为当朝三大势力之中的两脉,两者原本皆胜过花小华所领的大内一党。但今日之后,天一门与天一阁一化为二,被分而治之,必然使得天一门无论在朝在野,势力都会有所削弱。而沈离兵权被缴,更是威势大减。三派之中,唯独大内太监一脉,声势有增无减。
这花小华本是玄安帝在位时的大内总管花不鸣的义子,自幼便入宫做了太监。但花不鸣因被太子被劫一案牵连,早早便被玄安帝处死。花小华能留得一条性命已属万幸,更不要说能借到花不鸣的半分威势了。花小华是从一名籍籍无名的小太监,一步步又做到了大内总管。虽然平日里看上去,花小华与人谦恭,朝廷内外也未见得有何作为。但若因此便说他平庸无奇,恐怕也是少有人信。
经历今日一事,左无声更是暗自留心,自己向来对这花小华已是处处提防,不料今日还是着了他的道。
正巧花小华此时也朝他望了过来,两人眼神相对,均是一笑,只是这笑容之中却是各自另怀深意。
此间事了,昭景帝便传令摆驾回宫,临时之际又对沈离说道“既然武平王父子二人都不愿意擅动王妃陵墓,朕也不好强人所难。但君无戏言,朕话已出口,岂有随随便便收回之理?不如姑父回去准备一些王妃生前贴身的物件,择日以物相代,葬入万帝陵,姑且算是祖陵之中也为姑母设有一位,如此两全其美也可稍慰朕心。”
沈离父子不再推辞,同时领旨谢恩。昭景帝方才携众人离了王府,回宫去了。
一场风波过后,王府又恢复了往日的平静。古天兮、林梵与沈从风三人心思单纯,哪里懂得朝廷上那些复杂之事,在他们眼中,只知道那群人来了又走了而已。沈离呆立不动,怔怔的出神,古天兮三兄弟等了半晌也不见动静,便说了句“祖父,我们练功去了。”
沈离点了点头,也不答话,一转身便径自离去了。三人望着祖父远去的背影,恍惚之间竟似苍老了许多。三人又转头望向沈乾,见他也是愁眉紧锁,一副若有所思的样子,便也不去惊动他,自去大石上练功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