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剑歌九曲 第六章:一壶酒说一生事

茅草屋内,并没有金玉在内的意料之外,而是同样的简陋不堪,可杜宇随老人自小颠沛流离,也就这几年才算安定下来,这里再怎样四下漏风,与他而言也是温暖的家。

只是今日不知为何,明明是初夏时分,已无春寒,屋内却没由来的有些冷意。老人坐在一张方桌后的木凳上,那盏昏暗油灯许是灯油不够了,火光不过婴儿手指般大小,明灭不定。

老人掩藏在灯光后的面容上看不清表情,他费力咳嗽了几声,声音像极了打铁铺子里的破旧风箱。

“杜小子,来陪我喝几杯!”

杜宇察觉到了老人话语间的失落情绪,几个跨步骑在桌子边那张低矮的小凳子上,努力想要看清老人的神情。

李忠轶缓缓自身后拿出两壶酒,原本白瓷的酒壶不知是灯光的映照还是岁月的侵蚀,显得有些发黄。杜宇见过这酒,几年前李忠轶恬着老脸从清风寨众位好汉劫掠的货物中要下了这两壶酒,然后便藏了起来,说是该酒不过是半成品,还需回酿。只是自此之后,杜宇便再也没见过这两壶酒了。

老人也不要杯盏,仰头喝下一口酒,淡笑道:“以前你呀,总是偷偷喝我的酒,这两壶酒我可是换了好些地方藏,才得以幸存。”

杜宇翻了翻白眼,也跟着喝了口酒,一股辛辣自喉咙烧到腹中,继而便是甘甜香醇,唇齿留香。

好酒之人与酗酒之人相差便在此处。好酒之人为的是那酒中真意,辣后回甘,酗酒之人却只为买醉,以求沉沦。杜宇年纪虽小,但身边有嗜酒老人李忠轶耳濡目染,再加上平日寨中只要有买卖做成,必有聚会,那些汉子们喝高了也会拉着杜宇一起,一旁高谈阔论的李老头多半也不会阻拦,他渐渐就变成了半个酒虫。

这蜀地盛产文君酒,往来客商所贩也多是此酒。少年幼时,李忠轶曾抱着酒壶醉眼朦胧的为他讲这酒中趣事,传闻很多年前蜀地有才子名为司马相如,以一曲《凤求凰》博得当时西蜀豪族卓家千金卓文君的芳心,这卓文君也是奇女子,才貌双全,为情不惜与心爱之人远走高飞,二人当垆涤器,结肆卖酒,琴瑟和鸣,好不恩爱。更为奇妙的是这位大才子飞黄腾达后却变心她人,卓文君又以一篇《怨郎诗》挽回旧爱,二人白头偕老,传为一段佳话。百年前一位诗坛巨匠有感而发,一句“青鞋自笑无拘束,又向文君井畔来。”更是让这文君酒名扬天下。

只是杜宇那时少年不经事,只觉着这位大文豪忒不是个东西,人家姑娘为了你放弃家世地位,结果就换来移情别恋空伤怀的下场,即便是结局还算美好,但少年自此之后便认为这世间读书人大都无情,像李老头这样的少之又少。

李忠轶拎着酒壶,话语间已有醉意,想来下午与那位远道而来的齐剑首喝了不少,但与这个自己多年来当作亲孙子看待的少年杜宇再喝酒,他依旧挺开心。笑吟吟道:“以前吧,总觉得咱们在一起的时间还长,既然老夫十三年前没有勇气以死尽忠,那么就这样浑浑噩噩到寿终正寝也挺好,虽然死后去了下面,是没有脸面面对先人,可咱也算是没有让君上失望不是?你杜家的血脉终究还是有所遗留不是?杜小子,你切记,日后一定要好好活着,不仅仅为了你自己,也是为了我和君上!”

这番话听的对面俊朗的少年是一头雾水,还不待他问,老人便继续道:“别急,老夫知道你现在定是满腹疑问,不过今夜还长,有的是时间慢慢解释。”

李忠轶突然坐直了身子,就连常年弓着的脊背都在这一刻挺直了些,他收敛笑意,掷地有声道:“杜小子,这些年来我还从未告诉过你我的真实身份,老夫便是十三年前被大汉铁骑踏破山河的蜀国旧臣,正二品宗正卿李忠轶!”

杜宇一脸难以置信,只是他并不知晓,这个名字在当今汉都永安城内,无论明里的廷尉府还是暗地中的捕蝶房都有着单独的案卷注疏。

老人见到杜宇的反应,意料之外也是意料之中,他自嘲道:“也是,这么些年了,那时你刚出生没多久,自是没有印象,这些事情你不愿相信也属正常。莫说是你了,便是当年蜀国的万千百姓,如今又有多少还记得渝都,记得我这位宗正卿呢?”

“你可以不相信,但我还是要说,你绝不可忘记,你是蜀国人,而且是当年王族杜氏唯一的血脉!你的父亲,便是蜀王!”李忠轶老人的话语如惊雷,句句震撼人心!

杜宇如遭雷击,呆滞无言。他自小随老人浪迹天涯,见过无数人事也听过无数故事,更何况老人教他读书识字,教他天下大义,教他当年诸侯林立的大势,更教他大汉一统天下时百姓屠刀戮颈,世间生灵涂炭的悲惨场景。虽然自幼早慧的少年儿时便总觉得这位老人每次提到当今独坐天下江山的大汉王朝时不知为何会有些恨意,但他怎么也不会想到竟是因为老人是旧蜀国遗臣,而这么些年来就如同小乞丐般的自己,更加夸张,竟是那蜀国王室后人!

这个为了一壶酒便能抛弃读书人风骨的老头,哪点像朝堂上的紫衣卿相?而整日灰尘蒙面,衣不蔽体的自己,又有哪点像是高高在上的王家血脉?

自幼便对老人信任之极的杜宇想来想去,也想不出老人哄骗他的理由,难道只是为了讲个玩笑?

一时之间,少年那张尚显稚嫩的小脸上满是惊慌失措,手中酒壶更是有些颤抖。老人悄悄叹了口气,这个孩子,终究不过十四岁而已,此时和他说这些实在是不合时宜,只是有些事再不讲,怕是以后就没有机会讲出来了。

只是令他惊异的是,杜宇很快便收敛了面上惊慌神色,他仰头重重喝下一口酒,借着辛辣酒味压下心头波澜,强装冷静问道:“老头,你今天为什么要和我说这些?”

李忠轶有些欣慰的点了点头,一口一口灌着酒,平淡道:“告诉你这些,并不是让你以后要怎样。汉国当年举兵南下,短短十年间踏平了六个诸侯国,一统天下,成为了如今的大汉王朝。我们这些前朝旧臣虽然做梦都盼望着有一天能复国,但心里都清楚,那只是以卵击石,根本无望。你是我眼见着一点点长大的,我又怎会盼着你去为了那虚无缥缈的复国大业丢了性命?只是我不希望待到你长大后,埋怨我不告诉你的身世,更不希望你以后哪天为了生计沦为汉庭的走狗,这样我即便是到了下面,也难以心安啊!”

杜宇有些烦躁的揉了揉脸,闷声道:“老头,你能不能不要总说什么到了下面之类的话,你到底要干什么啊?”

老人意味深长的笑了笑:“明日我会让你随着我那位好友上天剑山,你不是一直想做一名江湖少侠,仗剑走天涯吗?以后在天剑山上要好好修习,说不定真能修成个天下无数仙子女侠仰慕的剑仙呢!到时候啊,别忘了带壶好酒来看看我,让我也高兴高兴!”

少年心中那点不安愈加浓烈,他皱眉摇头道:“我要真能成为剑道大侠,一定不给你带酒。”

他抬头望着掩藏在灯光背后的老人,那双漆黑眸子充满希冀:“你就不能陪着我?”

李忠轶摇头道:“杜小子,你虽生在天下大乱末,但也算是乱世之后的一代人,有些事你不需要做,但我需要去做,也必须去做。这不仅关乎道义,也关乎心意,不做,于心难安啊!”

少年嘴唇颤抖,想要说些什么,最后终究是没有说。他只是不停的喝酒,很快便觉得脑袋有些发晕。思想再怎样早慧,身体终究是个十三四岁的孩子身躯,又不是武人,打磨过体魄,这样一壶高度纯酿,如何能不醉?

老人静静看着少年摇摇晃晃坐在那里,就像那蜀地大山深处的猫熊一样憨态可掬,不由得会心一笑。他摇了摇手中酒壶,将最后一口酒倒进口中,踉跄起身来到少年身边,破天荒的头一次将那干枯手掌覆上少年的黑发。

他揉了揉少年的头,用微不可查的声音轻声道:“杜小子,你要好好活着,带着我们的希望活着!”

少年抬头,醉眼朦胧,冲着老人憨笑,口中嘟囔道:“老头,不,爷爷!你看着啊,我以后一定会成为天下无敌的剑客,比那青莲剑圣还厉害的那种!”

一句爷爷,让这位名冠天下的“真读书人”顿时红了眼,他仰头望着那修补了好几回却依旧屋外大雨屋内小雨的房顶,嘴角却微不可查的露出一丝笑意。

“时候不早了,赶紧回屋睡觉去吧。”

杜宇“嗯”了一声,摇晃着起身向里屋走去,老人则在墙边的简陋木床坐下,吹熄了那盏微弱油灯。

黑暗中,少年蓦然回头望向老人睡去的方向,泪流满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