郡守府外的街道上,有数十具尸体躺了一路,横七竖八,无人收。
谁说江湖武人快意恩仇,就能活的更加潇洒?这些朝廷编辑在册的招安武人,其实都曾是纯粹的江湖人,只是为了永安武库的那些高深秘籍也好,被挟持的家人所劝也好,又或者是天生喜好权势也好,他们终究还是选择拿了廷尉府或是捕蝶房的身份文牒,站在江湖的对立面。
然后就是不知何时便会横尸街头了。其实说到底,这些江湖中的腥风血雨相较于那动辄数万人冲阵的疆场而言,并不逊色毫分,只是江湖太大了,几十条人命的消逝对这江湖而言,不过是投石入海,连水花都溅不起来。
齐松元与那两位投入朝廷怀抱的一品高手缠斗了许久,三人交锋之间溃散的内力使得这条街道凌乱不堪。若不是所有落在郡守府门前的凛冽气机都被齐剑首挡了下来,偶有无力阻拦时那位捕蝶房的大统领颜环生也会轻描淡写的挥手拂去,只怕门前相视而坐的李忠轶与钱承铭两位手无缚鸡之力的老人早就伤在了这漫天飞散的气机中了。
只是齐松元出手挡住残余犹可伤人的气机是情理之中,可这个生性凉薄的赤袍颜环生出手,就显得颇为耐人寻味了。即使是彼此知根知底多年的钱承铭老人,都有些不太明了,他偏头望去,颜环生的目光掩藏在披散发丝中,看不甚清。
场中混战的三人中,齐松元手中重剑无锋大开大合,格挡住枪意如蛇,枪尖如瀑般直捅过来那杀意十足的一枪,强行压下手掌心传过来的酥麻感觉后,他来不及回身,而是迅速摆动剑身,又架住不知何时绕到身后的那柄油纸伞,龙骨上的寒光利刃距离齐松元的后脑勺,不过三指距离!
那娇媚女子见杀招被挡,也不觉可惜,而是掩口发出银铃般的悦耳笑声,脚下后撤几步,手中绣花油纸伞依旧在滴溜溜的旋转着。只是那看似一触即破的油纸伞面也不知是何材料所铸,竟然丝毫不弱于钢铁龙骨,韧性十足,齐松元手中无锋古剑数次劈砍在伞面上,却没能伤了其分毫。
女子樱唇轻启,娇滴滴笑道:“不愧是有着剑道圣地的天剑山上出来的前辈,好生厉害啊,只是不知这位前辈干嘛要和我们这么拼死拼活的呢?大家一起停下来谈谈人生不好吗?”
花俏衣裳下,有浑圆弧度风情万种,伴随着女子清脆好似少女的柔媚声音,确实当得上一个人间尤物之称。只可惜齐松元丝毫不为所动,剑尖轻轻上扬,便有一道雪白剑罡卷起漫天尘,如同雪地滚蛟龙般呼啸着冲向那名女子,杀意盎然。这剑罡与方才那十数道苍色剑气有所不同,足足丈长,划地而出,气势惊人。
娇媚女子反应不及,连忙飞速旋转手中油纸伞,内力运转如瀑布水落,带着整把绣花油纸伞上的那朵硕大牡丹仿佛真物般飞出,直直迎上那道飞奔而来的丈长剑罡。剑罡与鲜艳牡丹撞击,花瓣清晰的牡丹很快便冰雪消融,可那道雪白剑罡却依旧去势不减,直指女子手中已经完全撑开放低的油纸伞面,又将女子妩媚身躯撞出数丈远,方才渐渐消逝。
街道上,有一条鸿沟在青石铺就的地面上被拉长,无数碎石被卷向两边,若是此时有人从高空上看,就仿佛完整身躯上被人砍出了一条血肉翻滚的伤口,颇为骇人。
即使剑罡已经散去,可鸿沟上依旧剑气满盈,齐松元一剑之势,恐怖如斯。
站在鸿沟那头的女子缓缓起身,纤细左手捂住波涛汹涌的胸口,这女人不仅对别人狠,对自己也不客气,她强行咽下涌上喉咙的腥红血液,望向这边依旧与那持枪老乞丐纠缠的黑衫老人,目光之中不仅有怨毒,亦有惊惧。
其实与齐松元这样的武痴剑客对敌,自幼修习了一身蚀骨媚功的女子本就处在劣势。那种恍若浑然天成般,能够在交手之时蛊惑人心,摄人魂魄的媚功,在齐松元这样剑心澄明,意志坚定的剑客前施展,就与对牛弹琴无二,纵有风情万种,依旧无解。其实抛开那能够让天下大多数男子都蚀骨销魂,求生不得求死不能的媚功和一些诡异手段外,这个自旁门左道踏入武道一品的女子,无论是内力雄厚程度亦或是体魄打磨程度,都稍逊于正统的一品武夫,故而齐松元方才那道看似随手却倾尽全力的雪白剑罡,已然让她受了不小的内伤。
不过女子依旧强行提气,身形在两人身旁游走,似是寻找时机再次加入战局,至于声势较之方才,肯定是有些萎靡罢了。
只是还没等这名不知名的捕蝶房娇媚女子找到空隙插入战局,那边齐松元与持枪的老乞丐已经渐有结果。老乞丐手中那柄木杆长枪确实挥舞的气势磅礴,这位廷尉府的大细作与一旁始终媚眼如水的油纸伞女子不同,他是正儿八经先磨筋骨,再修内力,一步步踏入武道一品的顶尖武者,而老乞丐手中那柄木杆长枪也是由湘潭赫赫有名的制枪世家韩家所铸。恐怕少有人知的是,这个邋遢好色的老乞丐在加入廷尉府,变成这般摸样前,曾在湘潭江湖闯下偌大的名头,湘潭江湖自今仍有“一点寒芒,一丈血光”的评语来评论这位有名的枪法大家。
这位出身韩家,当年风华正茂,惹得无数湘潭江湖女子倾慕的枪道天才为何会变做这般模样,却已经是一件鲜有人知的陈年旧事了。
老乞丐手中长枪如臂挥使,每每递出便直指齐松元的要害,寒光闪烁的枪尖上气机凌厉。齐松元手中无锋古剑数次格挡过枪身,却始终无法欺身上前,看来这位老乞丐深谙一寸长一寸强的道理,也确实无愧于湘潭韩家的威名。
齐松元再次后撤一步,堪堪避过铮亮枪锋后,皱着眉头,寻找着能够破局的方法,他不能与这位枪法大家鏖战太久,一则是因为身后好友李忠轶太过让他分心,事实上,若不是颜环生此前便莫名不许对风卷残烛的李忠轶老人动手的话,那名娇媚女子早就杀向盘膝坐地的李忠轶了。再者而言,一旁虎视眈眈的妩媚女子虽然受伤,但依旧危险,若是继续拖下去,保不齐就会露出破绽,让那女子见缝插一针。
他将古剑横置,面对着老乞丐再次横空直指心口的一枪,齐松元这次并未躲避或是扫剑将气机浑厚的枪身打偏,而是任由那璀璨枪芒顶上自己置于胸前的古剑无锋剑身之上。老乞丐见此,顿时心中大喜,他全身内力气势系于一条直线的长枪之上,万钧之力聚与于一点,岂是齐松元仓猝之下的横剑所能抵御,果然,齐松元的高大身躯被枪劲所撞之下飞速向后退去,老乞丐也步步紧逼,长枪与齐松元之间始终相连。
其实老乞丐心中并非没有疑惑,对战之时以弱博强这般低级失误不像是这位剑术娴熟的齐剑首会犯的,可心下念头闪过,他还是递出了这一枪,毕竟一旁捕蝶房的统领颜环生正饶有兴致的观望,他身为廷尉府的大细作如何能弱了廷尉府的面子?况且这两位老人如今已经引起了永安城那些大人物的注意,若是能够由他廷尉府率先解决了此事,如今朝廷之中处理江湖之事的两处暗门里,本就落入下风的廷尉府说不定会借此事有所翻身也说不定不是?
庙堂之中,何时少过这些勾心斗角之事?
故而那老乞丐虽然察觉有所异样,还是义无反顾的将内力全然灌注与手中长枪内,寄希望于能够以雷霆万钧之势直接压垮落入下风的齐松元。那如灵蛇吐信般的冷冽枪芒又突出几寸,迫得齐松元手中无锋几乎贴上了胸口。
可这样的心急之举却正中齐松元心怀,黑衫飘飘的齐剑首突然一笑,手中古剑骤然翻转,同时脚下用力,身体腾空而起,剑刃将枪身压在地上,枪尖在青石地面划出一条口子,而齐松元则借势向前,剑由横切变直刺,一人一剑如长虹贯日,直冲向老乞丐。
在江湖混迹大半生的老乞丐虽惊不乱,提枪欲扫,可已经近身的齐松元却并未给他机会,无锋古剑砸在枪杆之上,他则借力转身,右腿重重砸在老乞丐的脑袋上。
老乞丐连忙撤枪抬手,手臂堪堪挡住齐松元携万钧之力砸过来的右腿,只是磅礴气机却直接透过手臂,渗入老乞丐体内。齐松元这一式,本就为建功而出,自是竭尽全力,因此老乞丐的身躯直接如破旧麻袋般被踢了出去,砸在了街边充当小贩的小卒子所推来的杂货车上。
齐松元并未趁胜追击,痛打落水狗,而是握剑而立,剑尖指地,说不完的剑客风流。
老乞丐摇摇晃晃的起身,口鼻之间血迹斑斑,他有些阴翳的望向街道中央的黑衫齐松元,神情明灭不定,暂时没有上前。只是这个老乞丐此时体内已经是翻江倒海,齐松元方才那一脚,不仅踢散了他凝聚的内势,更有一股剑意森然的气机横冲直撞,虽然老人凭借雄厚内力也能压下这股无根浮萍,但短时间内战力自然已经大打折扣。
老乞丐不再上前,一旁寻找机会的女子就有些尴尬了,她体魄内力远逊齐松元,一身媚功又毫无效用,此时面对着齐松元似笑非笑的目光,也只得无奈后撤几步,小心防备。
齐松元大步走回李忠轶身边,面对老人探询的目光,他点头笑道:“没事,我没伤着。”
不过他心下依旧有些感叹,方才那一幕看似简单,实则是兵行险招,稍有不慎,受重伤的可就是他齐松元了。
可这位齐剑首面对修为相同的敌手,依旧以一敌二,战而胜之,一身剑道修为,可见一斑。
两人面前始终观而不语的颜环生拍掌笑道:“十年磨一剑的天剑山回阳峰剑首,果然名不虚传!”
齐松元懒得回答,微微闭目调理大战之后沸腾不止的内息,剑心始终是通透澄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