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下武道之中,万千习武法门,虽没有高下之分,却有兵中排位之论。只是江湖对天下兵器虽有排名,也不是说排在前面的兵器就一定比排在后面的强,说一千道一万,终究还是要看掌兵之人的实力罢了。其实那将世间武人手中练了一辈子的兵器进行排位的兵器谱,倒也不是说没有一点价值,相反,那本由衡量江湖数百年的百晓楼所推出的兵器谱上,各个兵器排名前后恰好是由武人与兵器修炼之道的难易作为划分,所以可参考度颇高。只是武人境界由道定,可武人武力高低却和术有关,两者倒不是没有丝毫关联,但关系确实不大。
故而这么多年来,兵器谱上的排名一直被天下武人所争论不休,尤其一百三十年前名动天下的华山之巅枪棍之争中,天下练枪第一人的枪道大宗师慕容被兵器谱中排名较后的棍道大宗师王越给一棍子打下山后,江湖武人对这本兵器谱的争议就更加此起彼伏,年年不休。
只是无论这些无聊之人如何争吵,有一点却是所有人都公认无异议的,那便是将剑排在兵器谱第一位。即使是江湖中始终与习剑之人不对头的那些个刀客,也不得不捏着鼻子承认,剑道确实是天下武道之最,既是最难,也是最强!
不过如今这些刀客可算是扬眉吐气了,你瞅瞅,你们剑道自称天下最强又有何用?三百年的时间却没有一人能够踏入剑道大宗师之境,更不要说什么摘得剑圣之名,一剑登天阶的神仙境界了!反观我们这些练刀之人中,这么些年来大宗师连绵不断,便是靠着一柄刀登天阶而行的巅峰人物也始终不绝于世,这一场有江湖以来便存在的刀剑之争,目前来看,确实是刀道更胜一筹!
只是无论那些刀客怎么酸,这个世间终究还是习剑的武人最为之多。当然,绝大多数剑客怕都只是觉着握着长剑更加写意风流,更能吸引那些仙子女侠的爱慕目光,才会跑去学剑,练得也是那些看上去好看,对敌起来却只是花架子的不入流剑术。可这天下间倒也从未断过剑道天才,无论各地的名剑山庄也好,还是傲立剑道数百年的圣地天剑山也罢,都是良材美玉接踵而出,只是不管冒出来多少令人惊艳的剑道天才,就是没人能踏出最后一步,登上那座剑峰之巅。好似这三百年的剑道气运,都被那位钟天地灵秀的青莲剑圣给耗了个干净。
即便是没有剑道顶峰的大宗师出现,那些顶尖的江湖剑客依旧是世间武人心中的大侠人物,就像那天剑山上的诸位剑首,即使是其中修为最低的回阳峰剑首齐松元,也能在江湖人口中博个“十年磨一剑”的美名,齐松元不过是在西蜀江湖中走过了几遭,却也能让无数江湖人津津乐道许久。
只是如今,这位回阳峰剑首却在渝都城内打开杀戒,让世人知道了剑客杀人,依旧易!
短短十几步的路程,不要说是修为俱在六品之上的武人,便是普通人也能轻易走过。可就是这触手可及的十几步路,那些藏在西蜀郡阴暗处的捕蝶房廷尉府的阴差细作却付出了十几条性命,最后真正近身的不过寥寥九人而已!
一袭黑衫的齐剑首五换气,十五道苍色剑气,轻松带走了十五条性命,这些人本就满手鲜血,自然谈不上无辜而死,却也挺憋屈的。
不是没有人尝试躲避或硬抗,可就是那看上去毫不起眼的拇指粗细剑气,却偏偏如有灵性,逢山开山,勇往直前,轻而易举的将人开膛破肚!
在终于靠近了这位天剑山剑首身边后,剩下九人憋着一肚子的火气终于如同那地底岩浆翻滚了许久后般,冲天而起。他们也顾不得去想这位顶尖剑客是否还有更加凌厉的杀人手段,而是人人面色狰狞,恨不得亲手摘下这个老人的脑袋,替那些死在剑气下的憋屈同僚出口恶气!
齐松元面无表情,静静看着眼前冲过来时气机勃发的九人,老人右手轻描淡写的拍开一柄直劈向他,寒光闪烁的长刀刀刃,掌刀所碰之处,金鸣之声乍起。他并指成剑,急速掠过握刀之人的喉咙处,明明还有三指距离,那名刀客却突然弃刀,双手捂住喉咙踉跄后退,他双目圆睁,一脸难以置信的轰然倒地。
直到此时,这名可怜刀客那黝黑的脖颈处才有一条细微血线骤然崩开,鲜血四溅!
齐松元从容不迫的后退一步,避开横扫过来的一柄长剑,一脚将欺身上前的一名四品武夫踹出五步外,同时内力震断那人体内心脉,送他归西,然后不着痕迹的轻微抖了抖右手,手掌与刀身相交处,已然泛红。
齐松元心中长叹一声,终究还是有些托大了。他齐松元只是个练剑的,即使过了二品,修成了先天体魄,可与那些专修拳脚功夫的纯粹武夫还是有不小差距的。他敢确定,方才若是碰上的是那内力凝聚的刀刃,这右手手掌纵然没有被穿透,也会被破开手上的护体内力,导致右手暂时不能够握剑。
他一个剑客,不能用善用的右手握剑,战斗力自会失去大半。老人心下顿时警醒,多年未下山,在山上也不会与人生死搏杀,这些当年闯荡江湖时学到的搏杀技巧都有些生疏了。
只是生疏归生疏,可齐松元这样一个出生名门的一品剑客,对付几个不入流的三品之下武人还是相当轻松的,他也没有用什么技巧剑术,便是放地上粗布包裹的剑匣都未曾打开,就用最简单的内力相争,已然轻松解决了剩下的这几个细作。
其实颜环生与剩下未出手的那两位一品副统领想的倒也明白,他们自是很清楚靠着这些小卒子自然不能够将齐松元与李忠轶怎么样,他们只是寄希望于这些性命毫不值钱的细作能够消耗一些齐松元的内力气而已。可是这种方法对绝大多数一品武人都有效果,但偏偏放在齐松元身上,就有些微乎其微了。
回阳峰上修习了一辈子拙剑道的齐松元,境界进度缓慢,那不是因为齐剑首的天赋资质不如其他几位师兄弟,而是拙剑一道便是如此。十年磨一剑,循序渐进厚积薄发,这位老人在剑道上的每一步都走的稳稳当当,一身内力较之寻常一品武人更是不知道要雄厚多少,岂是这短短半个时辰不到的简单战斗便能消耗的?
就在所有小卒都消耗殆尽后,站在街道中央的两人终于不在袖手旁观,而是缓步向着两位老人的方向走来。
这两人中,一位是撑着绣花油纸伞的娇媚女子,扭着纤细的腰肢,风情万种,只是那握住伞柄的嫩白小手上,鲜红如血的指甲格外扎眼。而另一人则是一名衣衫破旧,身材矮小的年老乞丐,拄着木棍,喘气如破锣,一副随时会死的样子。那名美艳女子站的与老乞丐有些距离,偶尔瞥过一眼也是满目嫌弃,显然不喜这个满身臭味的老东西看向自己时充斥着欲望的浑浊目光,但就是这两个看似风牛马不相干的人,却不约而同的同时迈出了脚步。
这两位,一个是捕蝶房隐藏在西蜀郡的副统领之一,另一位是廷尉府在蜀地的大细作,俱是江湖一品高手!
齐松元终于骤起眉头,面色有些凝重的望向面前越来越近的一男一女,他内息气机升腾而出,身边直立的剑匣外那层粗布骤然炸裂,碎片缓缓飘落,露出其中紫色匣身。他自然垂下的右手轻轻抚过剑匣上的升云纹,动作轻柔,像是抚摸自己心爱的女子。
事实上,这个握了一辈子剑的老人一生未婚,与他而言,除了身边这位相识一生的至交好友外,也就这柄躺在匣中的无锋古剑最为重要,说是他的妻子,也不为过!
齐松元仰头大口饮尽葫芦中的上品文君酒,然后丢下空葫芦,横臂胸前,木匣骤然开启,有阵阵剑鸣如清泉水落,透匣而出。有寒光闪过,老人横着的右手中,已然握住一柄无锋无穗的黑色古剑!
似是察觉到身边的担忧目光,齐松元扭头微微一笑,轻声道:“不碍事的,这两个人还不至于伤了我齐松元的命!”
原本有些忧虑的李忠轶老人心下稍定,旋即自嘲一笑,即使好友打不过这两个人,自己又能有何用?
那两人原本缓行的步伐逐渐加快,女子手中绣花伞开始旋转,八处龙骨外不知何时冒出了八柄利刃,随着伞冠的旋转而寒光四溢。而一旁的老乞丐手中那根并不是很直的木棍上,也悄然套上枪尖,恐怕即使是在廷尉府暗堂内,也少有人知这个喜欢扮作乞丐的老头真正练得不是棍法,而是枪法!
握剑的齐松元身形骤然向前,与那已经拉出残影的两人悍然撞在了一起,尖锐刺耳的气爆声响起,三人手中兵器快速交锋,气机激荡四散,让平地生风!
李忠轶的稀疏胡须被风吹起,他喝下一口酒,突然抬头望向前方旧宫高墙,朗声高诵道:“天地有正气,杂然赋流形!”
“下则为河岳,上则为日星!”
“於人曰浩然,沛乎塞苍冥!”
………
这座巍峨渝都城,有书生正气禀然,有剑客剑势雄浑!
何其壮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