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剑山十四峰,并非齐头而立,而是环绕主峰凌霄,峰峰直插云端,故而十四峰峰顶皆为云雾缭绕之地,说是那乡野神话故事中的仙人洞天,也不为过。
天剑山后独有一峰,无名无路,独对莽莽九千山,从未为外人所登。只是这座无名山峰,在天剑山千百弟子心中地位不亚于凌霄峰山腰处那栋五层楼阁。
天剑山上有剑阁,藏尽天下八斗剑,天剑山后有剑冢,十万剑气冲斗牛。
这座无名山峰自半山开始,便插满了密密麻麻的长剑,古剑叠新剑,直达山顶。除了漫山长剑中央有一条羊肠石阶小道弯弯曲曲,漫延而上外,山上几无立足之地。只是至半山开始,这座剑冢便笼罩在漫天苍茫云雾中,远望如白纱罩面,朦胧不见天日。
剑冢之上的云雾,可不是那天地自然之物,而是十万柄长剑剑气凝聚而成,若是有体魄不够结实之人踏入这片寒意森然的云雾之中,不消片刻功夫,只怕就要留下终生都难以痊愈的暗疾!
天剑山弟子及冠之时方能入山寻剑,症结便在于此了。虽说江湖武人习武宜早不宜迟,可身体根本未长成,提早习武也就只是打磨根骨,让天分资质更加稳固罢了,其实对武人一生修为高低影响虽有,但终究是不大的。要知道。这江湖中有很多武道宗师,都是十几岁方才踏入武道一途,甚至有些人更是壮年在机缘巧合之下才跌跌撞撞闯入武道大门,不依旧后来居上,登顶武峰之巅,俯视整座江湖?只是若是能够幼年习武,多少还是有些额外好处罢了。
在这座举世闻名却从未有外人能够一览真容的剑冢山脚,有一方小小池塘,方圆不过数百丈,池中水常年冰寒刺骨,不见增减。有天剑山前辈研究许久后得出结论,这方池塘中央怕是与地底暗河相连,直达数百里外那条奔腾浩荡的沧水,可池塘明明位于地火之上,水面高低却为何如死水般不见变化?这其间古怪就无人能知了。
这方小小池塘,名为洗剑池。
池边建有一片古朴建筑,依山靠水,仅仅四五间房舍而已,却间间高六丈,虽是一层却不逊于山外城中的数层高楼。而房顶那黝黑高粗的烟囱也颇为惹眼,两三里外便清晰可见。
这片建筑便是剑炉。
剑冢下有地火,能焚铁融金,即便是相较与两淮郡那座据传闻是千年前铸剑大师欧冶子铸剑之所的地火剑炉,也不遑多让。剑炉中铸剑工具材料一应俱全,那方三丈高炉更是常年开炉锻铁,这么些年来,炉内地火从未有过衰减之势,可见这剑冢之下的火脉何等辽阔。
大概是因为剑炉出剑俱为初出茅庐,气机凛冽的新剑缘故,剑炉名便草草定为新剑炉,听上去仿佛另有一座年代更老的剑炉与这新剑炉相互映衬般可笑。这满山剑痴的天剑山,除了那三尺青锋之外,想来也没什么事物能够让他们为之多费思量了。
新剑炉每年出剑七十有二,剑成之后便直接插入剑炉后那座高耸入云的剑冢之上,剑冢十万剑,不仅仅是历代天剑山前辈收寻抢夺而来,这座掩藏在山中毫不起眼的剑炉也贡献颇大。
洗剑池边的土道上,慢慢悠悠走过来两道身影,一道佝偻如夕阳西斜,日暮苍山,另一道如晨光微熹,朝气蓬勃。
事实上,自踏入凌霄殿伊始,右手便没有离开腰间木剑的少年杜宇自己也不明白,为何会答应那个白发苍苍,声如鬼魈的邋遢老人,前往剑炉。思来想去,多半是因为这个老头与那个自称读书人的青衫老人一样,有着满头雪色和满面褶皱吧。
只是这个邋遢老人那苍苍白发实在是太过稀疏了点。
离开那座有着数列灵位的大殿时,那位见到这个邋遢老人如温顺小猫遇恶犬般畏缩的同龄人,在老人率先转身出殿门后,才敢小心翼翼走到杜宇身边,气急败坏道:“杜宇,你小子脑袋被门挤了?放着莫师叔的小圣贤峰不选,非要跟着这个老疯子去那剑炉吃灰?”
袁希声声音始终压低,生怕被那个邋遢老人听见。也不知老人到底做了什么,让这个乐观家伙这般如避蛇蝎的模样。
杜宇欲言又止,他如何才能向身边同龄人解释,他是因为对这个冷言冷语的老头心生亲近,一时冲动之下答应的?
只是这个虽然看上去随时都会燃尽烛火的老人听力却极佳,他骤然停下脚步,扭头盯着杜宇身边已经僵住的少年,喉咙处挤出沙哑如夜枭的难闻笑声,吓得袁希声连退好几步,就差没有躲到撑梁大柱后了。
老人嘴角划过一丝不易察觉的笑意,继续迈开脚步,淡淡道:“这个娃娃天分不错,武道修为老夫不擅长,到时候就找你们好了!小娃娃,还不随老夫走?”
一旁愁眉苦脸的莫浩然闻言,眼中明亮了几分,殿内其他人也都苦笑着答应。杜宇先是朝着殿中众人弯腰揖了一礼,又抬头向着带他上山的那位白衣剑客灿烂一笑,倒是那位身着翠绿罗衫的仙子,容颜实在是太过惊艳,让他始终不敢直视。
在少年追着老人身影出了大殿后,容貌俊美的天剑山主陆长空突然按剑望向殿门外的碧蓝苍穹,轻声笑道:“看来我天剑山注定要独秀天下剑林中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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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路下了凌霄峰,那个古怪异常的邋遢老人双手负后,不急不缓走在前面,一言不发。这让步步亦趋跟在身后的挎木剑少年心中有些忐忑,他与这个老人刚刚相识,实在摸不清老人的脾性,就有些担心以后好不好相处。
少年看着前面老人踏步时飘扬的一丝白发,脑海中自然而然便想到了那个带着自己颠沛流离了十三年的老人,他原本因离江湖侠客梦近在咫尺而熠熠生辉的眸子顿时暗淡了几分,那个李老头也是这样,走起路来晃晃悠悠,步履蹒跚,还一脸臭屁的美其名曰:读书人,就应该脚下有山河,胸中有锦绣,老夫这叫做以锦绣丈量山河,岂能操之过急?
杜宇紧握着木剑,抬头向北而望,那边的天空中有朵朵雪色云彩,拉伸着缓缓飘动,就好像那个拿着破扇子的老人一样,慢吞吞的。
老头,我已经上了天剑山,以后一定会练成一个武功高强的大侠!
少年歪着头,思索了一会。
嗯,就是像袁希声那位莫师叔一样的剑侠,你放心吧!
将要走到那座云雾层层叠叠尤为浓厚的山峰时,走在最前面的黑衫老人突然出声,将思绪翻滚的少年吓了一跳:“小娃娃,老夫姓孙,就是个铸剑的铁匠,你小子就别想在我这能学到什么高深的剑术,老夫也不会,你以后就负责帮老夫打打下手了,知道吗?”
这个老人的声音一如刚才,冰冷僵硬。
身后的少年思绪被打断后,听着老人的话,有些拘谨的点了点头,想到老人没有回头也看不见,只得又嗯了一声。
老人脚步未停,偏了偏头,视线落在少年双脚处,淡淡道:“老夫已经让人送了套衣物到剑炉,你小子回头赶紧给我换上,穿双破草鞋,像什么玩意?”
杜宇不着痕迹的撇了撇嘴,你老人家脚上靴子不也露出两根脚趾,还不如我的草鞋呢!不过他也明白,老人定是猜到了他脚下的惨状,才会有此一说,少年心底不由得涌起了一丝暖意。
十三四岁的孩子,心思最是单纯之时,感恩对自己好的人,厌恶对自己坏的人,简单而自然。当然,首先需要看的出谁好谁坏。
脚底传来锥心疼痛却始终一言未发的倔强少年抿了抿唇,轻声道:“谢谢老前辈!”
姓孙的黑衫老人根本懒得回答,只是眯眼望向前面,突然道:“到了!”
杜宇视线越过老人,望向前方,那里有一方大水池,边上有几间异常高的建筑,墙瓦斑驳,中央顶上的烟囱有浅灰薄烟歪歪扭扭的升起,很快消散天地间。
不知为何,在少年眼中,无论那方水面雾气缭绕的水池亦或是那座建筑上,都有缕缕白气环绕,如游龙般上下滚动,煞是好看。
杜宇身前的老人脚步微微一顿,有些诧异的瞥了眼身后懵懂无知的少年,并未停下身形,只是脚步似乎轻盈了些。
看来这次还真是捡到宝了!就是不知这块良材美玉的胚子,能不能变成那流光溢彩,令天下玉器都黯然失色的和氏璧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