杜宇与袁希声一路前行,终于在第二日午间时分来到了天剑山下的小镇上。只是两人身边悄然多了一个白衣高冠的佩剑文士。文士是在昨日傍晚在路上遇到的,袁希声一见到此人,便兴奋的小跑到他身边,抱着他的胳膊亲昵喊道:“莫师叔,你怎么来了?师父说山上会有人来接我们,没想到是你呀!”
这位白衣飘飘的中年文士长相一般,属于扔到街上都没有人会看第二眼的那种,但偏偏腰间配得那柄无穗长剑十分惹眼,剑鞘上金线环绕,雕云纹风,华美非凡,更有一股子说不明的出尘气质,所以一般之人看起来也不一般了。他全然不顾身边少年那双一路行来沾花惹草,弄得脏兮兮的小手在自己那洁白无暇的衣袖上留下了两个扎眼的手印,只是宠溺的抚摸着少年的散乱碎发,微笑道:“山主师兄怕你们路上会遇到坏人,别人来他不放心,刚巧我要去山下小镇一趟,就顺路来接一下你们了。”
“哪里有什么坏人,我看啊,你们都是太小瞧我了,若真有坏人敢出来,我一定把他打的落花流水!”袁希声嘀咕着扬起拳头,满脸希冀,好像真希望能碰到什么不开眼的恶人跳出来,好让他见识一下袁少侠的高手风范。
文士好笑摇头,毫不留情的打击道:“就你在山上那般懒散的性子,这么些年了只学了些三脚猫的花架子,不被人家打的落花流水鼻青脸肿就不错了。”
袁希声顿时不愿意了,有些撒娇的冲着这个山上最是溺爱自己的莫师叔喊道:“师叔!”
中年文士连忙改口夸赞道:“好好,咱们袁少侠最厉害了。”
生性开朗的袁希声这才咧开嘴,笑的那叫一个灿烂。
不远处静静站着沉默不语的杜宇看到这一幕,神色黯然。他自记事起,便颠沛流离,四处流浪,身边只有一个落魄老人,何时有过可以任性撒娇的时候?几岁的稚童,每日只盼着有一顿饱饭吃便已心满意足了,哪里又想过这些?所以老人昨日道出他的身份,这个自幼早慧的少年并没有什么感觉。对他而言,那个从来没有见过的已故国君父亲和被夫君亲手杀死的王后母亲只存在于老人的故事中,还不如山上那些言语粗鄙的土匪们来的亲切。
现如今,连身边相依为命的老人也离开了,少年不傻,如何不知这一分开便是永别,这让他感觉心底好像压上一块大石,始终有些难以喘息。
那白衣文士突然收起笑意,不着痕迹的看了眼袁希声身后始终笔直站着的少年,正色道:“世事难料,保不齐就会有什么不长眼的家伙对你们不利,我还是亲自来安心些。”
袁希声并未听出文士言语间的画外之音,他突然想到了身后还有一位刚结识不过两日的同伴,连忙拽着文士的胳膊向杜宇介绍道:“杜宇,这位是我莫师叔,他可是天剑十四峰之中的小圣贤峰剑首,顶呱呱的剑道高手一名。山上还有个大圣贤峰,峰上剑首秦师伯和莫师叔一样,都是修炼什么圣人剑道的,我也不是很懂,反正都很厉害就是了!莫师叔,这个家伙就是我最近新认识的朋友,叫杜宇,人很好,只可惜偏偏是个说话有些酸溜溜的读书人!”
初见这样一位看上去就很有大侠气度的剑道高手,杜宇一时有些紧张,他涨红了脸,不过还是礼貌性的微微躬身行了一礼,左手一直紧紧握着腰间的那柄小木剑。
拜入天剑山习剑数十载,如今圣人剑道早已登堂入室的白衣文士莫浩然听见袁希声絮絮叨叨的介绍,有些哭笑不得。只不过本就出生书香门第却很小就弃文习武的他对读书人有着天生的亲近好感。细观之下,莫浩然更是眼前一亮,目光落在了少年腰间的木剑上,这位不似武人更像书生的剑道大家和煦问道:“小友喜欢剑?”
杜宇有些拘谨的点了点头,低头看着被自己紧紧握住的简陋木剑,又偷偷瞄了一眼面前这位气宇轩昂的文士腰间那柄长剑的华贵剑鞘,顿觉气馁。都是佩剑,看看人家的,再瞅瞅自己的,少年都有些想把木丢掉的冲动,只是心中挣扎许久,他到底还是舍不得。
只是莫浩然下一句话便让少年如雷轰耳,难以置信。
“若是小友想学剑,到了山上不妨来我小圣贤峰看看,风景很是不错。”
杜宇骤然抬头,诧异望向这个满脸笑容的中年人,一时之间竟忘了接话。莫浩然话说的委婉,可意思却很明了,这是摆明想要将他收入门下的意思啊。
难道自己真的是那种自己幻想时的绝世天才,那会不会自己一入江湖就能被各位大侠争抢着收徒?即便是杜宇那澄明心思,也有些发懵。
只是一旁的袁希声却不乐意了,他嚷嚷道:“莫师叔,你不能这样!师父临走时说了,杜宇拜入山门后,该上哪座峰,必须由山主师叔定夺,你该不会是听了师父信中所讲的杜宇天赋惊人,才会提前跑来的吧!你这种先下手为强的做法是不对的!”
被点破了心中想法的莫浩然顿时有些尴尬,讪讪一笑,嘀咕道:“臭小子,白疼了你那么久!”
袁希声不为所动。他倒不是不希望杜宇拜入莫浩然门下,毕竟这位剑气如名,磅薄浩然的小圣贤峰剑首一生未曾收徒,若是这个同龄人能登上小圣贤峰,定会得到极好的教导。他也不是嫉妒杜宇的根骨资质,用他自己的话说,我袁希声这么一位胸怀大度,日后必成大器的天才,岂会嫉妒别人的天赋?只是这是师父的要求,他就一定要遵从,更何况若是杜宇的根骨真的有师父评价那般是“天生剑胚”,那只有让凌霄峰那位自己每次见到都会莫名胆怯的山主师叔定夺,才能让璞玉打磨的更加无暇不是?
看吧,我袁希声就是这么胸襟辽阔!
莫浩然翻了翻白眼,倒也不再多说。他莫浩然自习剑以来,见过剑道天才无数,别的不说,他自己便是天生适合提起那三尺青锋的,不然也不会忤逆家中那位儒学大家老祖宗的意愿,非要跑到天剑山上学剑。眼前这个少年虽然天资极为罕见,倒也不至于让这位剑道大家死皮赖脸强求着收徒。
三人一路前行,袁希声不时与莫浩然笑语晏晏,这位剑首也没有武学高手高高在上的气势,言语随和,不时还调笑几句这个活泼好动的师侄,有意无意间,倒是让袁希声之前与师父分离的伤感减去不少。只是落在两人后面的杜宇始终沉默不语,只是不时回头看几眼,再回首,便是失魂落魄的怔怔模样。
已经在师兄信中知晓前因后果的莫浩然悄悄叹了一口气,也不知如何出言安慰。这种生离之事,往往比死别更让人难以放下,终究还要自己想开才行。
夜间三人露宿一处水潭旁,莫浩然进了林子随意溜达一圈,回来时手中便多了两只肥硕的野兔。他在袁希声的怂恿下满怀期待的将手中无辜的兔子递给杜宇,同时还递上一柄同样精致的银柄小刀。杜宇接过去,也没有无聊之人的怜悯之意,在水边熟练的宰杀扒皮,不一会儿便架在了一处已经燃起的篝火之上。
两只野兔很快被三人分食干净,莫浩然不停称赞着手中熟食的味道,让一旁少年俊逸的脸上爬上一丝腼腆,倒觉得这位剑首身上高不可攀的贵气消了些,反倒有些亲切之意了。
而一旁坐在少年边上的袁希声则吃的两腮鼓起,听见莫师叔的夸赞后,他含糊不清的得意道:“那当然,杜宇的手艺没得说!”这神态,简直就跟这些都是自己烤的一般。
裹腹之后,已是深夜,繁星点点,更加让人心神驰往的是那轮挂在天边的明月,如水月光倾泻而下,为这片山林蒙上一层细纱,潭水上有氤氲雾气升起,波光粼粼,美轮美奂。
山中夜里温度极低,三人围坐篝火旁,闲聊了没几句,两个少年便呵欠连连,困意十足。莫浩然看着面前两个背靠背摇晃打盹的少年,笑意温暖。
只是刚刚月上中天时分,原本盘膝打坐的莫剑首骤然睁眼,目光扫过周围茂密丛林,许是有山风吹过树干枝丫,那片漆黑林子里沙沙声不绝于耳。
莫浩然嘴角扬起冷冽的弧度,喃喃自语道:“还真有不开眼的宵小来送死,看来师兄说的没错,有些苍蝇啊,只要有肉,就会拼了命往上飞!”
他握住身旁的长剑,右手食指在华贵剑鞘上轻轻摩挲,低声笑道:“谁言圣人之剑不能杀人?不过是只杀大恶之人尔!”
话音未落,有风扬起,带起篝火火焰轻轻摇动,坐在篝火旁的莫浩然已然失去踪迹。
山中除了这处篝火,便只有淡淡月色,那被无数葱郁树冠遮住月光的林子里漆黑一片,伸手不见五指,岂不正好杀人?
约莫半柱香的功夫,正在打盹的少年杜宇突然惊醒,他揉了揉眼睛,坐直身子,却发现面前那位白衣文士不知何时失去了踪迹。
身后异声响起,杜宇下意识抬头望去,便是他此生永远难忘的一幕。
一位白衣剑客沐浴清光,冠带飘扬,手持长剑,傲然立于一株古木枝桠之上,那纤细的枝桠竟然没有一丝下沉。他目视前方密林深处,神色淡然,似乎是觉得没有了尾巴,右手一抖,寒芒一闪而逝,青锋入鞘。剑客如同一片白羽,回身轻松飘落,月光下,说不尽的潇洒飘逸。
没见过世面的少年长大了嘴巴,只觉得李老头讲的故事里那些飞来飞去的神仙也不过如此了吧?真他娘的厉害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