同洛伯玩笑的新人们也注意到那几个来者不善的目光,特别是这些人中还有一两个肌肉发达、看起来很不好惹的家伙;于是众人面面相觑,纷纷收拾餐盘,准备离开;洛伯也同伙伴们一样,觉得还是不招惹对方比较好。
“喂!你给我站住!就你,说话最多的那个!”
洛伯和伙伴们正要“落荒而逃”,身后却传来一声闷吼;这声音几乎让时间都跟着静止,于是一时间坐在洛伯对面的少年和风尚等人,以及周围说笑打趣的人都突然看向他们,仿佛那个声音粗矿的壮汉叫的不是洛伯而是这些人中的某个。
“你走什么呢,我只是想听听你都在大会上说了些什么!”
洛伯身边的其他新人赶忙让到一边,谁都能从对方的语气感受到这件事绝不只是听听那么简单;至于洛伯,他委琐地转身,脸上强挤着笑容。
“我刚才也没说什么,如果是我的声音吵到了您,那我说一声抱歉。”说着他便以胡萨克人的礼节深深地鞠了一躬;此刻,他也不知道这种方式在这里行不行得通,只是之前他在乌托邦的时候,见几个惹巡逻骑生气的矮子就是这样做的,所以他认为这或许是一种可以让人消除怒火,或者说让其他人感受到自己知错的某种表达。
谁知对方却因此而怒火中烧,甚至冲上前,一把揪住洛伯的衣领且毫不留情地嘶吼道,“哼,果然没错,你们就是前几日被关进乌托邦的新人,而你一定是那个在政论商讨大会上出卖我们的菜鸟!”
一时间,关于洛伯的话题迅速展开,食堂里的人不但会用一种厌恶且愤恨的眼神看洛伯,还同样如此看向洛伯的同伴以及他周围的其他新人。
众人小声嘀咕,有些说着关于那场新人自燃的事件,有些则讨论着近几日他们偷听到的关于政论大会上的小道消息,而几乎每一件都和洛伯以及那个还没有确定身份的少年有关;其中,特别是洛伯成为了在众人口中不停被贬低和辱骂的叛徒。
“原来是他啊,我听说就是这个人在主论大人面前扯谎,说在那个自燃的新人的记忆里出现了很多不可思议的画面,正因如此,西蒙大人才要求主论大人修改保护我们的法律——”
“不过那个放走除名囚的人又在哪里呢?”
“哎呦!真是把我们菜鸟的脸丢尽了。不仅如此,我之前听我的指导员说,我们之所以被停课,并不是因为要开什么大会,而是因为他们要等待上级的命令以处决我们这些——”
“听说,我们都有可能被关进乌托邦——”
来自四面八方的诋毁和谩骂围着这支菜鸟团队一路展开,越来越多的声音传进少年等人的耳朵里,让他们意识到如今他们已是众矢之的并且无路可退。
洛伯更是慌了神,因为比这些更令他感到害怕的是对上那个扯他衣领的壮汉的眼睛;那双眼似乎正燃烧着无法熄灭的怒火,宝石蓝色的瞳孔不但没有晶莹透亮的冷静,反而还灼着如利剑、如冰锥般的锋芒,于是洛伯感觉自己失魂落魄得如一片纸人,以至于感受不到自己的重量。
这不是洛伯第一次品尝恐慌的味道,与之前被审讯时的暗无天日相比,这还不能够刺穿他的心灵,让他知道什么叫作毫无尊严;但他同样会感到肉体的冰凉和意识的麻痹,却绝不是因为他现在被人当众举起来或者被千夫所指,而是他一想到自己在大会上说了慌并可能因此而伤害同族时,一种比在别人面前丢脸更深刻的无知和低贱令他感到体无完肤。
“我——我没说什么——真的,那些话都是——都是别人告诉我的——而且,你知道的,在政论商讨大会上谁也不能说假话——我只是实话实说而已——况且——”
壮汉用单手将洛伯摔在地上,没等他再度翻身解释,环绕在他周围的言语和讥讽就已经将他的支吾声吞没。
“哼,我才不相信你的这些鬼话,要不是你在大会上胡言乱语,e都的人又怎么会怀疑我们和他们有所不同,你以为西蒙说的那些天花乱坠的鬼话真的是为我们好,他们不过是想拿你我去做实验——
那些说客的阴谋可多着呢,你个傻瓜!”
众说纷纭,壮汉的高谈阔论引发了众人的思考;于是人们很快意识到,原来他们不光是被禁足这么简单,今后还会涉及生命危险。
索性人群的高呼和愤怒上升至不可收拾的地步,有些人高喊着捍卫自身尊严的口号,有些人则喊着要殴打和处罚这批引起祸端的新人,还有的却说要大家团结一致并一同抵抗e都人的单方面决定,而这种呼声很快又被其他言论吞没。
少年吓得躲到风尚身后,他像个胆小的孩子依偎在大人左右,神情更是紧张到无法控;风尚知道众人口中的另一个叛徒就是他,并且他也听说了很多关于少年如何放走一个顶级重犯的过程,他总觉得这其中绝没有表面上看起来的这么简单和平静,甚至眼下这种“小打小闹”都不能算是针锋相对的开始。
“把他们赶出去!他们是新人中的叛徒,或者狠狠地揍他们一顿吧,他们是应该为此尝一尝拳头的滋味!”
“赶出去!叛徒!”
“对,打死他们!”
一个要惩罚这群新人的呼声从嘈杂的议论声中脱颖而出,于是,所有人又都停止言论,统一发誓要将这害群之马扫地出门,并且不由分说地,大家已经开始行动,以一种不可抵挡的气势将洛伯、少年以及风尚等人逼离厅堂。
如果说此情此景让这些菜鸟感到无助和沮丧的话,那么狼狈不堪的洛伯和心神不安的少年对此感到的却是众叛亲离的绝望和迷茫;此刻,那些听上去毫无人性且难听至极的话正在每个人的脑袋里重复着,对洛伯和少年来说,这些话更是深刻和刺耳,仿佛令人头痛的咒语和经文,烧脑的同时还刺痛着他们的灵魂。
在懊恼和自责方面,少年和洛伯所压抑的情感略有不同;对前者来说,他的懊恼和自责中更多的是无力,他无力左右他当时的处境,又无力改变自己的决定,以至于现在他又无力向众人辩解,所以归根到底他的无力来源于无能;至于后者,他的懊恼和自责中更多的是无知,他对自己所说的话以及这些话所造成的后果一无所知,对自己被西蒙利用这件事也一无所知,甚至当他要面对众人的指责和批评时,他又表现得一无所知,所以归根到底他和少年一样也很无能。
而那些同样无知、无能、无力的站在他们对面谩骂的新人同胞们,现在却担心自己的“笼子”被拆,还将这种恐惧发泄在同他们一样受人利用却全然不知的可怜虫身上,从而引发今天这场闹剧;至于此,或许只有藏在暗处的几个明事理的人才知道造成这一切的根源不过是因为这些人同样无知、无能和无力罢了。
回到公寓后,洛伯将自己关在房间里;少年却静静地坐在大厅的沙发上,和所有身心疲惫的新人们一样,持一种既木讷又不肯清醒的神情。
“所以,洛伯和你真的出卖了大家?”
许久,尹君打破这平静,失神地说着;几乎没有人看向他,他也没有因此而转过脸去看谁,仿佛这句话是从他心里发出来,而大家又都没有听见似的。
“我不知道。”
少年的回答似飘渺的空气,有种模糊的存在感。
半晌,又有人追问,“那他们为什么会说你们是叛徒,还说你们在政论商讨大会上胡言乱语。
可若不是你们同主论大人把话说清楚的话,我们也不会离开乌托邦,不是吗?”
是的,这曾经是大家一度的理解:他们以为少年帮助除名囚越狱这件事是无心且无害的,以为洛伯是他们的“救世主”,现在却不知怎么竟成了众人口中那罪大恶极的人。
难道把他们从乌托邦里放出来是错?而现在才算是对他们真正的惩罚?
没有人能回答他的问题,但结果却似乎是肯定的。因为他们的确被告知一切除吃住以外的活动都被停止,而那些在食堂内大喊大叫的人又告知他们,如此绝非默和尹恩的轻描淡写,而是在等待上级的命令并随时准备接受e都市的制裁。
所以众人感到深深的背叛和欺骗,且这种背叛和欺骗不单单源于默和尹恩,甚至西蒙和主论大人,而是源于与他们近在咫尺的洛伯和少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