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待,一个漫长的等待?这让少年有种似曾相识的感觉,且饱含孤独和凄冷,像被困在一个他无法挣脱的牢笼。
索性他选择睁开眼,直视那漆黑,即便这样会让他想到一些更久远、更模糊的事情,但总好过那个看不见摸不着却又确实存在的枷锁。
暗黑深渊的尽头是令人意想不到的雪白。少年置身其中,自然能感受到穿越那黑暗与光明的边沿时的曼妙。
那明亮“见缝插针”,一帧帧刺入到那绒毛般漆黑的体肤上,似一根根冻结的冰脚攀爬在洞穴的石壁,既自然又幻灭。
少年弄不明白谁更有穿透力或是谁更能包裹住谁,这与两种不相容的液体不同,暗与明并不存在那条绝对的界限。而这,恰产生一种不和谐却又胜似和谐的美。
与真正的黑暗分离,仿佛就只有那一刹。少年眼前的漆黑由一块穹顶变成了一盘巨大的飞碟,再到一滩黑水,最终变成黑斑、黑点,藏匿在冰雪般明亮的世界里,如同一道看不真切的孔隙。
为什么要用冰雪去形容这个世界呢?为什么不是灯火通明,或者光芒万丈?
因为这明亮明得纯粹,亮得超脱,给人一种无比清爽和轻快的感觉。
少年心情安定极了,仿佛深陷在一块舒适的海绵里,以至忘却与之不相关的所有感受,甚至当他下降的速度变缓并渐渐飘落在地面上的时候,他都没来得及察觉。
“嗑儿——”
一个咳嗽声将少年唤醒,他忙坐起身,眼前一阵小星星路过,以为这便是从噩梦中醒来的感觉。
那咳嗽声令少年印象深刻,他都不确定是自己真切听到的还是幻听,便开始四下寻找声音的出处,直到他看到一块巨大的冰晶中睡着一位白发苍苍的老人。
老人身穿一件银色斗篷,如同立在教堂里的神像,庄严且肃穆。
刚开始,少年并不确定那声音来自这位冰冻的老人,毕竟对方看起来就像是个不会说话的标本。
他左顾右盼,希望能找到那位藏在某块冰晶后面说话的小人。至于,他为什么会有这样的想法,或许源于某种幼稚且天真的童话幻想。
“嗑儿——”
咳嗽声再次出现。
少年的手还放在装有老人的冰晶上面,脑袋从那冰晶后面慢慢缩回来,望向那个哑口无言的冰人。他还是不敢相信,是这个冰人在咳嗽。
“你要是真能出声,就快点说点什么吧,别把我当傻子一样逗着玩,我很容易失去耐性。”
经过再三寻找,少年不得不将所有的期待都注入在这块冻着一位老人的大冰晶上。
“啊哈哈!哈哈哈——”
冰晶的笑声震慑冰谷,吓得少年一个踉跄。
“的确是我,孩子。谁说不是我呢,这里除了我,绝对不会找到半个人。啊哈哈!哈哈哈——”
少年不喜欢这个开场,这比听胡萨克人的“咵嘁、咵嘁”还要令他感到不悦,前者带着戏虐和嘲笑,而后者只带着一些自满和自闭罢了。
“别笑了!”
“啊哈哈!怎么了,我的小朋友,我还没自我介绍呢,就开始不耐烦了。”
冰晶里的老人仍旧面无表情。不知怎地,光凭声音,少年就联想到一张年过半百却还嬉皮笑脸、不正经的老流氓的脸。这种联想或许就是令少年感到厌恶的根源。
“没人稀罕你的名字。”少年略带怒气。
“啊哈哈!既然如此,我不如告诉你一个秘密。”冰晶的声音变得低沉,且略带神秘,“那便是我没有名字,他们都叫我疯老头,啊哈哈!哈哈哈——”
如果说前几次的怪笑还不足以让少年感到生气,那么现在,这些戏弄外加让少年感到羞耻的嘲笑真把他搞到气急败坏。
少年捂住耳朵,转身离开。心想,再也不要和这疯子交流下去。
“啊哈哈!你不会以为自己可以凭借两条腿走出这里吧。相信我,这里除了我没人能带你出去,哪怕你兜上一大圈,也要回到这个地方,并最终发现,这里只有一个能同你说话的人。所以停下来,回头,和我聊聊吧!”
少年并不因此动容,更确切地说,他完全听不进去这老家伙的话。他加快脚步,想要尽可能快得甩掉这疯老头子。只是没走过久,他竟发现自己迷路了。
雪白的世界,到处是形状相近的冰柱和冰石。它们的排列几乎没有规律,有时簇拥在一起像一座低矮的冰山,有时散落开来似灵动的星盘,或聚或散,大同小异。
“你是不是迷路了,我的朋友?”
疯老头的声音冷不丁地从少年背后冒出,吓得少年恨不能跳起来。
未等少年转过头看他,疯老头的身体竟赫然出现在距少年最近的一块大冰晶中。或许是受到惊吓的缘故,少年的神经因刺激而变得异常敏感。他突然察觉到老人身上的银色斗篷其实是由一片片类似鳞甲的特殊材料构成,从不同方向投射来的光打在这斗篷上,表现出不同的明暗,似无数双银鲈的眼睛上下旋转,让少年感到眩晕不已。
“别白费功夫了,孩子。你若是有能耐逃出去,那我的存在不就没有意义了,不是吗?”
“然而,你在这里也确实没有什么价值。”少年小声嘀咕。
“不,不,不!你并不知道我是谁。当然,你也并不稀罕知道,但我一定要说,因为这里没有谁能阻止我说出想法,任何人都不能。而当你知道我是谁以后,你就不会如此傲慢,甚至不愿意听我讲话。要知道没有人可以不尊敬我。
我几乎无所不知,无所不晓,大到天有多高,地有多广,小到人有多老,发有多少。反正,我什么都知道,没有我不知道的事情。
就连你的朋友洛伯和风尚是从哪根藤上出生的,以及西蒙和丝塔芙曾有多亲密,我都知道。
这难道不足以吸引你,让你想知道我是谁吗?不然的话,我再告诉你‘创系统’的运行方式——”
老头疯疯癫癫地说了一大堆少年听不懂也听不进去的术语。他的疯癫和狂躁,反倒让少年忍不住好奇起他的真实身份。
少年自知他对天地没有什么想法,也不想知道是哪条枝蔓滋育了风尚,甚至是丝塔芙,更别说谁和谁有什么见不得光的关系。可说真的,少年真有一件很想知道的事情。
“呃,请问,您知道我是从哪儿来的吗?或者您知道我叫什么名字吗?”
“今年是e都市建立的第八百九十六个年头。
西蒙是管理部门的第三任掌权人。
永青藤今年生长出了第一百二十五根藤蔓。
每年有三万七千零二十六个待成熟的果穿越生命之洋来到陆地。
穿藤紫色衣服的人是管理部门指导科的,穿琥珀色衣服的人是研发部的大师,而我穿着银色的衣服,哈哈——”
疯老头像是根本听不到少年说话似的。他的语言带着灵魂,让人仿佛看到一个疯言疯语的糟老头悄然从冰缝中溜出,并开始像皮球那般上蹿下跳。
“喂,我根本不想听你说这些!这对我来说,简直无关紧要,我只想知道我叫什么!”少年终于声嘶力竭。
可怪老头还是不理他,自顾自地嚷着,“啊哈哈!丝塔芙养了一只会跳舞的丝毛雀。那傻鸟儿每天围着丝塔芙跳来跳去,以为这样就可以让它的主人不再烦心。殊不知,丝塔芙正因募英大赛而忙得焦头烂额。
没错,募英大赛,每年的政论商讨大会一过,便会如期举行。若是丝塔芙想不出好点子来整顿新人,卡尔切夫定会写出一篇让人们笑上一整年的报道。不光如此,知蛛网上还会遍布关于她江郎才尽的谣言。总之,有她受的,而她活该承受这些。
嗯,我说到哪儿了——
对,政论商讨大会!放心吧,孩子,西蒙的鼻子又要被气歪了。因为塞莱已经想好如何把他踢下台了。而事实上,就算塞莱不这么做,过不了几年,西蒙也必须退休,成为一颗熟果。可瞧瞧吧,最近哪件事能让西蒙不感到烦心呢?是未明人的自爆事件,还是除名囚的越狱事件?
哦,说起那肮脏的逃犯,不过是跑到老鼠窝里装猫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