默和尹恩一前一后地站在由新人排成的队伍里。一方面是为了维持秩序,避免新人们为所欲为,另一方面是防止新人们和一些不必要的怪人接触。前往乌托邦的人绝非是善类,多数是一些行为举止不端正,或者有反社会倾向的人,甚至还有一些是罪大恶极的杀人凶犯。
在e都市里,每天都有新生命诞生,他们被配备上最优质的肉体,拥有最纯洁的灵魂,但同时,也会有人因种种缘由死去,身体的自然衰老亦或是被一些精神异常的人杀死。
为此,研发部一直在受管理部的打压——在争论商讨会上,管理部会拿出关于犯罪人数增长的报告以揭发研发部制造出来的人体优化率正在逐年下跌,而这必然会给管理部以及后勤保障部带来不容小觑的压力。
但这绝不能说是管理部企图将责任全权托付给研发部,毕竟最终承受舆论压力的往往是管理部的人,人们往往把严重的后果定义成管理部办事不周。
至于为什么人体的优化率会逐年下跌、有问题的人格变得越来越多,一直以来都是研发部亟待解决的问题,即便他们每年都会拿人体寿命值增长的数据来伪装自己的缺陷,但任谁都清楚这样绝不可能解决实际问题。
所以近几年研发部一直都在申请关于利用失败人体也就是乌托邦的这些罪犯的身体做科学研究,然而这绝对是一个文明且强调人权的社会所不允许的,除去研发部的参政人员几乎每一个参与商讨的人都极力反对此事,因为他们认为谁都没有直接或者间接的权力去决定一个生命的去向,更别说拿犯人做实验。
在这种僵持下,研发部的人每年都要忍受管理部的讽刺,而管理部又要受着社会舆论的批判,至于后勤保障部,他们几乎成了其他两大部门的撒气桶,被两大部门使唤来使唤去。
当然,也有一些从中看热闹的人尝试去分析人会犯罪的原因,甚至还有些人把这直接归结为社会导向问题,他们的文章及言论传满大街小巷,最终制造出不小的社会恐慌。为此,管理部特意派遣后勤保障部的人把这些他们认为扰乱社会公共秩序的民众拉入乌托邦进行思想教育,从而起到以儆效尤的作用。
长此以往,乌托邦几乎每一年都在扩建,因为但凡管理部觉得谁有问题或者有可能威胁到本部利益的话,谁就会被后勤部的人抓起来接受调查和审讯。至此虽然会将一些躁动控制在摇篮里,但同时也积攒了很多敢怒不敢言的民众怨气,使得管理部在人们心中的地位逐年下降。
这是一个日积月累且极具争议的社会问题,所以也绝不是三言两语能够撕扯清的。虽然每一个人都略微明白这里面的缘由,可却没有一个人敢撕开它的面纱。很多东西根深蒂固后就变成了人的本性,亦或说成了这个社会的根基,非要揭穿并改变它,最终造成的后果绝不光是两败俱伤,恐怕将是形神俱灭。
所以真的就像默说的那样,被送往乌托邦也不是什么大事。
通往乌托邦的入口看上去极其普通——一扇木门和一个标码窗口。每一个要从这里穿过的人都需要先将右手臂放在标码窗口中做标记,然后打开那扇木门,便可达到乌托邦。
洛伯以为做标记就像是给自己的皮肤上刻字,会十分疼痛,所以他一而再再而三地向后撤,希望把这份疼痛保留到最后,直至他发现自己身后只剩下尹恩的时候,他便不得不勇敢面对这项挑战了。
洛伯的手臂几乎是被尹恩硬塞进窗口里面的。若是放任洛伯不管,恐怕他身后的人就要因此而等上一天。洛伯害怕极了,他低下头,向那个发着暗紫色荧光的窗口探去,竟看见一只亮闪闪的机械蛇绕在自己的手腕上,机械蛇沿着手腕的截面旋转着,继而留下一排黑色的代码,毫无疼痛可言。机械蛇回到属于它自己的“洞穴”,洛伯同时将手臂慢慢移出。
“我的天啊,真有意思,里面竟是——”还没等洛伯感慨完,尹恩就愤恨地打开木门,将洛伯推了进去。
“一条机械蛇。”洛伯的后半句已然转移到了另一个空间。没等他回过神来,尹恩已经从他身后出现。尹恩再次推了洛伯一下,又揪起他的衣角拉扯着他跟上大部队。
此刻,几乎每一位新人同洛伯的神情一样,皆是目瞪口呆地环顾四周。
五颗巨大的如同水晶球似的建筑腾空而起,无数整齐的凹槽依附在建筑表面,它们就像是这水晶球的眼睛,洞察着每一个角落。由这些凹槽引发出数万根银白色光流,似丝般盘绕在水晶球四周,构成一方如盘丝洞般的空间,然而它们看起来并不混乱,而是遵循着某种排列原则,构建出一种别样的美。
来往的人多半是通过这些引申出来的光流进入乌托邦内部的,当然,总有几个例外—建筑下方那粗壮的连通地表的明亮光束,好像一道光的瀑布从建筑底部流泻下来。
“这哪里像监狱,分明是天堂啊!”
“是啊,太壮观了吧!”
新人们会发出这样的感慨一点也不奇怪,毕竟管理部一直用很专注的审美观念驾驭着自己的领地,所以几乎每一个场所都令人叹为观止,而每一片天地都让人以为误入仙境。他们需要用这些华丽的外表装饰自己,这是他们千百年来都重复不断的工作。
“别那么早下结论,朋友。”默略带微笑,面颊上的皮肤也跟着轻微抽动了一下。
此刻,每个人的心里像有一根很粗的皮筋“嘣”地弹了一下,原本洋溢着兴奋和喜悦的脸也跟着僵硬了下来。
“接下来,我们将兵分两路。我和尹恩会上去为你们写一份书面报告,借此我们的任务就算完成,至于我们是否还有机会再见,那就要看上面的安排了。”默的脸上仍旧是那种似笑非笑的表情,眼神中却透露出些许不舍,唇角微动,似乎在掩盖某种如释重负的喜悦。
尹恩一路上都拖着一张臭脸,所以他的表情起不到任何警示作用,只会让人觉得肃然起敬并需要言听计从。然而,他又是新人们的精神导师,毕竟任何人都需要在天真无邪时来一记现实的重锤。
“接下来的事情就要靠你们自己了,是福是祸,需要集中你们所有人的智慧。我只希望你们记住,千万不要放松警惕,不要随波逐流,更不要听信谣言。放清醒些。记住你们是一个团体!”这大概是尹恩说过的最长的一段警告,语重心长的背后藏匿着他对新人们的担心和关怀。
场面变得愈加沉重,特别是在尹恩说出那句“要靠你们自己”的时候,他们感到一种生死未卜、众叛亲离的迷茫。此刻,他们像是被人遗弃的孤儿,即便拥抱在一起相互取暖都无法抵御这彻骨的严寒。
尹恩和默注视着即将离开的新人们,看着他们一个个站在那束纤细的光影下,瞬间消失,仿佛化成了一股不见踪迹的气流伴随着光影的律动,倏地一下到达建筑上方。
“祝你们好运,菜鸟们。”默小声说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