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阳已经转到西山顶上去了，惨淡的光芒洒在沈颜残的侧颜，红似鲜血，鸟雀的欢噪已经退让到另外一些角落，因府中草木纵横，一些虫子不安分的四方乱闯，沈颜残摆摆手，赶走飞到她眼前的小虫子。

她自是不喜这些一通乱撞的东西，钻进头发里，衣裳里，身子痒痒的，甚是难受。

她还依稀记得自己闺房的位置，漫步而至，雕刻着花鸟图案的木门早已被风雨侵蚀得看不见真面目，一阵风吹过，发出“吱呀”怪叫，摇摇欲坠。

房内蛛网成群，格外阴冷，漫天尘土，全然一副残房败庙之态，沈颜残心中一股苦楚涌上来，此处可是她识字玩耍居住之地，何以变得面目全非。

即便如此，沈颜残记得每个地方她可曾做过何事，记得她习惯将自己宝贝物件藏在何处。

在床榻侧面，果真那个暗格还在，沈颜残用着极其难受的姿势一手支在被虫子蛀空的床榻，一手前去探着打开暗格，从中爬出好些黑色虫子，沈颜残蹙眉起身向后退了一步。

估摸着里面的虫子已被自己吓跑了，沈颜残这才重新将暗格中的锦盒取了来。

那只锦盒是沈木森让木匠特地制的，只想让宝贝女儿多保存些日子。

锦盒之上的金锁还牢牢的锁着它，钥匙在何处沈颜残已不记得了，只从身后找了一块废石将其砸开，金子本身就软，况时隔已久，便可轻易打开。

盒中只置一些不值钱的小玩意，却是沈颜残童年之时最为珍爱的，现在看看，竟是想不起那些物件的由来，却因锦盒牢固，里面东西保存完整，尚未受得雨水冲泡腐蚀。

虽想不起物件由来，沈颜残却能认得，只里面似是多出一封书信，她不免好奇拿出，牛皮纸上用小篆赫然写着“与吾女之”四字。

父亲何时写信给自己过？幼时未曾有过的啊，且那时自己又识得几个字呢？

沈颜残眸中微讶，随意找了个地方盘膝而坐，打开信笺，细细读来。

吾女妍儿兮，愿见父与汝之此书，父在老矣之时始有此一脉也，故尤珍惜，以为天与之赐，父亲负子，不知他日必往，何为，原谅为父不复顾汝成长，故于意识到自己命已矣之时以此书与汝。

父手有至夏弘盛与慎王死地之证也，故为小人害，我以告汝，并非欲汝为吾家人报仇，乃令汝知，父并无令汝蒙羞，若可之言，汝当善处，宜善视其，嫁户良家，相夫教子，再好不过，如此生涯，不念父母，父常以卿为傲。

父文。

文毕，沈颜残只觉喉间有何物堵着，哽咽地说不出话来，事已至此，父亲竟已放下对墨弦的恩怨，独自带到黄泉，只交代自己，千万不要替沈家报仇。

如果是这样的话，父亲的保护与养育之恩，何以为报？

从前沈颜残只认为是父亲着实做了对不起国家之事，才罪已当诛，这才对墨弦唯命是从，希冀自己哪日便可替父亲替沈家还完这笔债。

正如父亲所云，他之所以说出真相，只是不想令身为女儿的她蒙羞，这才是讽刺。

书信下，是一叠很厚的纸张，虽边缘已泛黄，其中内容却清晰。

曾沈颜残无意间看过陌上丘书房内的账本，数量庞大，皆是他与各臣之间来往留下的数据，因陌上丘问心无愧，便大方的教沈颜残如何识得。

仔细看来，墨弦与夏弘盛之间，却有数比悖于常论的账目，金额大得惊人，若久而久之，国库必定亏空。

只是父亲为何得之？沈颜残将账目小心翼翼装入袖中，父亲绝笔她也只能狠心烧掉，以除后患。

墨弦，夏弘盛……沈颜残只身走出左相府，心中默念这两个名讳，每个脚步都显得格外沉重。

此刻自己这般心情，便就是薛竹曾回得“杀亲者之仇”了罢。

若今生不叫你看着自己苦心夺来的天下落入他手，若不叫你一无所有，含恨而亡，若不叫你看着我流出血泪，我沈颜残，誓不为人。

原来，自己先前是唤沈妍的。

红萼竞妍春苑曙,粉茸新向御筵开。

颜？妍？自己与父亲，果真心有灵犀一点通。

“姑娘，此处乃形桑国禁地，想必姑娘乃外乡之人，不知其中缘由，还请姑娘快快离了此地罢。”

慕云方才忙完大理寺之事，自家府邸便在这被废弃的左相府后面一条街，今日方才在大理寺中用了膳，避免积食，遣了抬轿之人，自己一人步行回府。

再者说，这副皮囊，本就是卑贱出身，何故如此娇贵，常日脚不沾地，越发要觉得自己不中用了呢。

去大理寺卿府必将经过左相府，虽此处被朝中传得风言风语，什么不祥，什么诅咒，慕云皆不在意，他却觉这边僻静，方才住得舒适，他人之言，必是信不得。

今日才见从左相府走出一人，看她身着，倒像是宫中女子，不然便是未入宫的秀女，宫中女子不得擅自出宫，那就是秀女无疑了，慕云见沈颜残单那双凤眼，便就能将人魂魄勾了去，若进了宫，还了得？

沈颜残只眼打量慕云，此人身着公服，上绣孔雀，便是三品以上朝廷命官，眼底一圈淡淡青色，想是政务过忙，甚少歇息，又经过这左相府。

方圆几里地之中，与左相府同座之地，唯大理寺卿府了。

“民女参见大理寺卿大人！”沈颜残敛首一礼，若无其事般的从左相府中走出，继续道：“民女只因迷了路，不巧路过此地，本想询问人家此为何处，不料府中竟无一人。”

好一个聪慧灵敏的女子，短短一眼，便可知自己身份，慕云心中钦佩，却不漏痕迹的温柔一笑：“不碍事，若是被他人见了去，便会关你进牢狱，姑娘欲往何处，若信得过在下，我送你去可好？”

不愧为大理寺卿，竟连此话都未曾全信，沈颜残左右思忖，假装一副求之不得的神情道：“那便麻烦大人了。”

“你可知你要往处名唤何地？”慕云边问着沈颜残，边向前走，沈颜残便也跟在他身后。

“华广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