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很小的时候，沈颜残已模糊那人的模样，只记得他在夜幕中为自己指出一颗最亮的星星，他说此星名唤“启明星”，在你迷失方向时便会指引你走出来。

那清澈到几乎透明的荒野星空中，唯那颗星触手可得。

眼前陌上丘如墨般化不开的双眸，正如那启明星一样明亮，只伸手，便可及，而那句“以身相许”似化作了千万片雪花，将落在别人心头上凝结成霜。

“顽笑适可而止才好。”须臾，沈颜残终是冷着脸回道，起身绕过陌上丘，坐到了别处，继续说道：“若皇上宣民女前来觐见只为捉弄民女，还望皇上恩准民女早些殿去。”

是顽笑吗？陌上丘不知，只下意识脱口而出的，许是见沈颜残手足无措却依旧要假装镇定的模样异常好玩，即便如此，当沈颜残只留得他一人在原地时，他却真切体会到了前所未有的失落，怔在此处呆看着一把空座椅。

“形桑国内朕已为你安排好身份，选秀之期将至，后日你便动身启程罢。”陌上丘分不清自己以何种心境将此话悉数说出，他不愿回头看沈颜残此刻以何种姿态表情回应，亦不想听她马上便痛快的答应。

自己乃一国之君，是要一统天下之君子，日后不论是物，乃至人，皆是自己囊中之物，便是如此，才不愿将本属于自己的东西拱手让人，这是欲望，仅此而已，陌上丘不停在心中暗示自己，为自己编织着一个足以说服自己的理由，始终不肯承认，此乃情愫作祟。

后日，终要再次回到故土，再次回到他身边了吗？沈颜残未回应陌上丘，她不知这时在自己心中，究竟是希望，还是欲退缩。

时隔今日，计划回到形桑国时间过于久了，沈颜残已麻木甚至于淡忘了回去的目的，报仇还是报恩？抑或是单纯的甘心为陌上丘所用，是去亡了形桑国的，沈颜残的心，再不像当初答应陌上丘回形桑国时那般坚定了，何故于此？莫不是心中已有什么羁绊了罢。

“化形蛊无解药你也知，去了形桑国朕会派人暗中为你送去。”陌上丘索性坐在了先前沈颜残坐着的位置，他见沈颜残从提回形桑国时便不吭声，一脸茫然，陌上丘便再次开了口。

沈颜残眼珠漆黑如深夜雨露，熠熠烛光里帘影微动，她似是骤然想清楚了，回过神来答道：“你只送小唯那份即可，民女再不需要。”

是了，在身子康复的那段日子，仍旧有人按时将化形蛊送至闺中，沈颜残只一次无意将汤药打翻在地，便有了欲挨过化形蛊蛊毒的想法，许是因换了新皮，化形蛊药效竟大不如前，那时只一时痛痒，便也忍得过去，久而久之，沈颜残再不用依赖此蛊，便已还了自由之身。

话音刚落，陌上丘唇畔笑意渐盛，他竟不知自己为何欣喜，“这便意味着你再不用受朕摆布，再不必往形桑国去了。”

“既民女不必受皇上所操控，往后行踪，皇上自务须多问。”比起陌上丘，沈颜残这个当事人要澹定几分，不留情面道。

好一句务须多问，陌上丘几欲上前将沈颜残心脏挖出，看看这么多日子以来，自己究竟可曾出现在心中没有，或是一时？或是一刻？或是一个念想，难不成都没有过？

“你虽为自由之身，便也不顾小唯了吗？”陌上丘倏尔想到，他虽这般威胁，心中却乞求沈颜残能够理解自己不愿将她放走的心。

“你究竟要如何？”沈颜残眼中闪着一股无法遏制的怒火，她今生最恶他人要挟她，而陌上丘却一而再再而三的这般去做，沈颜残只觉一个高高在上的君王，竟做出这等上不得台面之事来，不仅使人不敢恭维，又与先前所见的陌上丘判若两人，如今的他，就像打赌输掉却耍赖的痞子。

陌上丘笑了，他的笑就像清泉的波纹，从嘴角溢了出来，漾及满脸，眼底的落寞却无人看得见，“朕不想怎样，若你留下做朕的后宫，便可保你那小姐妹太平。”

闻言，沈颜残只冷笑一声，无法理解陌上丘想一出是一出之作为，先前将自己派入形桑国做细作的是他，现如今要将自己纳入后宫的亦是他，真真笑煞旁人。

在君澜苑时，沈颜残便忧虑，陌上丘已为东离王，征伐周边小国不在话下，即使同他实力相当之国亦忌惮他三分，他还如何将形桑这等小国放在眼中，而先前欲派自己去当细作，无非想不费一兵一卒便将形桑国收入他的囊中，一来叫周国看到他东离国不出兵攻打形桑国是为先辈间的情谊，二来，他从未喜欢过墨弦为人，定是想将他打入谷底，这三来，陌上丘并非愚人 ，怎不知水满则溢月满则亏之理。

照今夜他二人对话而言，正是被沈颜残一思成谶。

“若皇上觉这般作为得到民女是好的，那照做便是。”沈颜残神色淡然，似方才那个动怒之人，并非她本人。

俗语云：“强扭的瓜不甜”，沈颜残并未直截了当的回绝，亦并未情愿答应，便就是她这般态度，才叫陌上丘再提不起兴致，他并未尝到自己不择手段得来成功的喜悦，反而心中的失望，更是增添了一分，原来这世上竟有这么一件事情，并非表面上看起来赢了便就是最终的胜利。

再四下无声，陌上丘起身至沈颜残面前，脚步不疾不徐，至此双手抓着沈颜残的双肩，漆黑眼眸如汤汤春水，所有思绪皆隐在浓如蝶翼的睫毛下。

他薄唇翕动，沉声相问：“你便如此期望再次回到形桑国？”

形桑国早几年便民间盛传：皇家一王，养而刺门，内有一女，武艺高强，杀人如麻，最善暗器，用之羿雪矢，此女名唤“红袖”。

远的不说，就说近的，陌上丘在东离国之时便已听闻关于红袖之传，说得有板有眼，叫人不信都不能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