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沈颜残换皮后，陌上丘是再没见过的，几次梦中曾有过沈颜残的身影，皆是血肉模糊，很是吓人，醒来后倍加好奇沈颜残如今的容貌。

不知怎的，陌上丘知沈颜残在进宫的路上时，心中竟忐忑起来。

是夜，银白色的月光洒在地上，到处皆有蟋蟀的凄切叫声，夜的香气弥漫在空中，织成了一个柔软的网，一草一木，在夜中模糊，空幻。

敬事房送来的绿头牌皆被陌上丘拒了回去，推说政务劳累，无心被服侍，一切推说只因他收到信说沈颜残已住进平颜阁了。

“小安子，摆驾至平颜阁！”待敬事房的人走后，陌上丘马上来了精神，起身换了身行头，只着平日之中的时服，头上戴着束发紫金冠，穿一件鹅黄色镶金边袍子，腰间束一条黄绫长穗绦，上系一块羊脂白玉，外罩软烟罗轻纱，脚蹬黄缎黑底小朝靴，可谓风度翩翩，俊美绝伦。

小安子将拂尘揽入臂间，忙走过去躬身恭敬道：“皇上万万不可，此女乃皇上贵客，若这深更半夜去姑娘处，怕是污了皇上与姑娘的名声。”

也是，陌上丘细细斟酌小安子所言，又懊恼自己本不是这般没算计之人，却只因听闻沈颜残到来，才顾不得那么多，可心中却是想赶快见到她，欲准备出殿门的他转而坐在了门槛之上苦思冥想。

“那便将她叫来承乾宫可妥？”陌上丘回眸，见小安子跪在地上，不禁好笑。

“这倒是个法子，那奴才便去请姑娘来。”

一想到马上便能见到沈颜残，陌上丘从门槛上起身，拍拍身后尘土，假装镇定坐了回去，小安子见陌上丘起身，这才敢前去平颜阁。

……

“姐姐，外面一宦官言皇上要见你。”小唯透过门缝听得小安子同一宫娥说道，便先跑来同沈颜残说，站在一旁的薛竹忍俊不禁耳朵贴近了些。

自然，她一切动作沈颜残尽收眼底，只慵懒的回了句：“过会儿有人通传，你便说我已歇息，明日再见罢！”说道便转身回了侧室，歪在榻上，薄纱袖袂垂在地上，懒懒的样子，却尽显风韵。

小唯只“噢”了一声，便一蹦一跳的出去了，对于她而言，这些跑腿之事她是再乐意不过做的了。

“小姐，皇上宣您，定是有要事，您这般不在意不怕陛下怪罪下来？”薛竹端着茶水上沈颜残身边来，一面向沈颜残递茶，一面小心翼翼试探着沈颜残的口风。

而沈颜残却并无意接过茶盅，只晾着薛竹始终保持一个动作，见她许久胳膊开始颤抖，沈颜残这才说道：“你何时见我这个时辰要茶吃了？我将你收留，可并非要一个多嘴之人。”

从始至终沈颜残对待薛竹之态几乎视而不见听而不闻，哪怕她不为自己做些活计，沈颜残也不言语什么，若她做了什么了不得的事，沈颜残亦不管不顾，薛竹有时却想得通，沈颜残这般尤物，该是这种性子的。

即使此时沈颜残正用尖酸刻薄的话语叫她无地自容，她却从未记恨过沈颜残，在她看来，正大光明讨厌自己的人，要强过口蜜腹剑之人，而她深知，沈颜残并不喜自己。

因为薛竹见过沈颜残对小唯的精心呵护，就连训斥都带了不忍与宠溺，她记得小唯的喜好，会不着痕迹的替小唯做好任何事。

最为重要的便是沈颜残看小唯的眼神，是要将她融入自己骨子中的，那种眼神，薛竹是熟悉的，只因当初亦有个人这般望着自己，温柔似水。

“是我多言了……”薛竹将茶盅收回，离了沈颜残，眼睛呆看着门外的满月，所有思念汹涌而来，像是要将她瘦弱的身躯全部吞噬了。

从一开始沈颜残便能看到从薛竹眼中泛出的恨意，她欲遮还掩的样子，沈颜残虽不能说自己已身经百战，但这点杀气她是能感觉得到的，之前还未能确定她复仇的对象是何人，今日才提到陌上丘，薛竹方寸便已乱了大半，沈颜残这才确定。

“何以称仇，仇者何也？”沈颜残毫无征兆的开口，自顾自歪在榻上，也不肯动弹。

硕大的平颜阁之中唯有沈颜残与薛竹二人，薛竹诧异地回头，见沈颜残并未直视自己，想必是自言自语了，想想嘴角又扯过一丝苦笑，沈颜残是不会主动与自己说话的，便又回过头呆滞。

“应我。”

这时薛竹又回头，方才对上沈颜残清澈如水的眸子，她的双眸乌黑深邃，似凡人皆读不懂她之心，入不得她之眼，薛竹还是头一次对上沈颜残的视线，脸上不禁被烧得通红，不知缘由的紧张。

见沈颜残如此认真提问，薛竹这才顿了顿，沉思许久，便是一本正经回道：“欺罔之仇，背弃之仇，杀亲者之仇。”

一直以来，沈颜残并不能理解世人口中复仇之言，更深意义来讲，她体会不到恨一个人该是如何，想必便是要千刀万剐了，亲自手刃了，方可解心头之恨，报昔日之仇。

这般想来，墨弦似是此三件事他皆对自己做过，那他便应该顺理成章成为自己的仇人罢，可为何自己心中，并无此意。

许是轩窗未关，晚风习习，拂起纱帘，就连挂在侧室的珠帘便也翩翩起舞了来，微风吹过薛竹额前碎发，沈颜残似能看到闪烁在薛竹眼前的晶莹，楚楚可怜。

殿中又是一阵死寂，薛竹害怕这种连呼吸都听得清楚的安静，她仿佛总能看到姐姐濒死前血淋淋的场景，那双无助的眸，再抬不起的手，被染得殷红的唇，与凉的刺骨的身子。

“姐姐，那宦官又来了！”亏是小唯风风火火进来，才打破这一僵局，她径直跑到沈颜残身边，坐在榻边双手抱着沈颜残的胳膊摇晃道。

一日的路途奔波已使沈颜残觉身心俱疲，许是换皮一事后，身子不太受用了，总是会乏，双脚只要着履时辰久了便如踩在火堆之中一般，只得赤着脚在冰冷的地上行走。

这次也不例外，若不是小唯，她便已睡了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