形桑国国中一年四季里阴雨不断,软绵绵,潮漉漉,好像永远也下不完,这种天气本该习惯的,可这种沦为阶下囚的滋味,是让身为形桑国国国中两朝丞相的沈木森如何习惯?
全府二百零四口人,关的关,卖的卖,而沈家,何曾受过被人卖的罪,那种长久以来一人之上,万人之下的殊荣,恍惚一夜之间,统统成了泡影,妻子旧病复发,又在官兵推攘下兀的暴毙,还来不及伤怀,他垂髫六岁的唯一血脉不知被卖到了何处。
沈木森心力交瘁,他已无力保全自己的妻儿。
斩头台上,周边乌压压的群众指手画脚,或骂嚷,或惋惜,或无奈,或平平,沈木森身着囚服,心中哀怨,自己为官半生,虽不能大言不惭说自己两袖清风,却也是从未做过伤天害理之事,到头来,在圣上面前连一人都不曾替自己求情,真当是物是人非,虎落平阳。
沈木森仰头望着被乌云遮盖的天际,雨水打进他深陷的眼窝,酸涩的,耳边响起执行官扔令牌的声音,他却是无畏无惧,自古以来伴君如伴虎,君让臣死,臣不得不从,无缘故,只需他一句,即便身如窦娥,即便六月飞雪,也只是无稽之谈,无挽回的余地。
今生已无牵无挂,他唯希冀自己老年才得来的女儿可吉人天相。
沈木森人头落地,雨水冲刷走了那一条条的血痕,宣誓着朝中左相势力削弱,沈家不复存在。
……
“红袖,可曾抚过琴?”杏花树下,一白衣男子盘膝而坐,背倚着树干,他的袍服雪白一尘不染,日光照耀下来树叶留下斑驳,墨黑头发衬出他发髻下珍珠白色脖颈的诗意光泽,世上恐再难遇见比他更优雅入画的男子,他没有笑,但他清澈的眸却淡笑着,洁净的皮肤似昆仑山下的一眼泉水,他望着站在不远处练剑的女子,用她能听到的声音问道。
主上所有的话都如命令,虽只是一句极为简单的家常话,红袖亦放下手中的剑,轻走到墨弦面前,单膝跪地,毕恭毕敬道:“ 不曾!”
也是,红袖六岁便被买进了慎王府,那是墨弦见她生得机灵乖巧,自己手下的暗杀门也方有起色,名唤“婆罗门”,本只想让她试试,若能够从层层难关中脱颖而出,便让她留下,如若不然,只得让她随他们沈家去。
但曾只手遮了半边天的沈丞相之血脉,概是不会错的。
果然红袖不负墨弦期望,拼死通过所有难关,那时墨弦方十七。
时隔十年,墨弦心智已成熟,红袖也经得磨炼出落得干净利落,愈发的亭亭玉立,在婆罗门中已占得一席之地。
“本王教你可好?”不知何时,在这王府内,在这众多手下中,墨弦唯独对红袖一如既往的带着玩味,他抬眸,凝视着埋着头的红袖,问道。
红袖从未想过自己还能像世间女子一般,重新将手指放在琴弦之上,幼年的事红袖早已淡忘,可耳闻琴音的感觉始终觉熟悉。
只是此刻这种意境……红袖缓缓颤抖了下肩膀,终还是愣在了原地。
墨弦不着痕迹地轻笑,欲伸手将红袖揽了去,红袖随即往侧面躲了下,尴尬之余,只听得一旁响起常年伴于墨弦左右的侍妾的声音,师婧妃。
她向墨弦行礼道:“王爷,太子派人提前送了生辰礼,且传口谕言近日公务繁忙,您的生辰怕是不能来了。”
说着,师婧妃瞥了一眼始终埋头的红袖,继续看向墨弦。
“起来吧!”墨弦嗤鼻一笑,太子未能出席,正合他意,从他出生起,便深受父皇喜爱,若太子非嫡子正妃之位,恐那位子便是自己的,故而他兄弟二人明争暗斗,可墨弦向来不屑于那皇位,只是明哲保身,也想看那太子一副怕被拉下马的丑态。
师婧妃听罢自然而然的起身,半推半就的被墨弦拉在怀里, 红袖本身就迟疑墨弦的那句“起来吧”是对谁而言,看样子是对师婧妃无疑了,不禁又不知所措。
“慎王!”一行人从正殿大摇大摆地走来后花园,尾随的四人合力抬着红漆木箱,像是装着什么庞大而又不得了的东西。为首之人目中无人般的唤出墨弦的封号。
“大胆!本夫人不是已警示你们放下东西走便是,何以闯进花园?怎的,你们主子就是这般调唆你们的?”墨弦还未开口,师婧妃抢上前,冲着那群奴才厉声呵斥道。
听罢,为首之人嗤鼻一笑,指着师婧妃讥笑道:“你以为你是什么东西?敢对我们指手画脚!别忘了,我们是谁的人!”
一直以来,师婧妃仗着墨弦对她的宠爱,向来嚣张跋扈,岂受过此等委屈,便即刻躲在墨弦怀中,一副梨花带雨的模样。
“说罢,你们非见本王不可的缘由!”墨弦轻抓着师婧妃的肩膀,示意她到一处去, 漆黑的眸望向来者,虽未动气,却骇人,他们不由得向后退了一步。
“太子有命,定要将礼让慎王亲自收下,如若不然,小的们便吃不了兜着走,慎王莫怪!”见慎王开口,来者语气恭敬了不少,说着他命人将礼抬上前,继续说道:“请慎王过目。”
无论墨弦同太子有多大过节,伦理上他便终究是太子, 送来的礼,必定是要打开的,墨弦走向前,躬身欲将盒子打开,手方放在盖上,兀的从盒中飞出一人,木盒瞬间四分五裂。
巨大的爆炸声引得师婧妃尖叫一声,红袖忙捡起双剑飞奔到墨弦身前,此刻墨弦的脸色异常难看,红袖深知,他并非是被吓到,而是真正的生气了,只见他眸色渐冷,怒气渐盛,同时来的一行人连同箱中之人劈头盖脸地向墨弦冲来,杀气腾腾。
后花园中刀光剑影,唯有红袖一人与之打斗,今日恰好是婆罗门中会亲之日,红袖已家破人亡,举目无亲,只得留在此地,而墨弦喜好清净,后花园中从未派兵至此,殿门前的守卫又无法知晓内部情形,定是无法赶到来救援的。
那群人趁着欲红袖交手空余,紧盯着墨弦,也注意着红袖的弱点,等红袖喘息之余,若干人拖住红袖,一人绕过红袖身后,向墨弦跑去,只听得师婧妃再次惊叫,红袖回头,不料肩膀重重吃了一剑,还顾不上去疼痛,忙从袖中飞出暗器对着那人的致命死穴,他还未接近墨弦便一命呜呼。
接着红袖回头将剩余之人用剑连同暗器不留活口,此时她肩膀已然被鲜血染红,眼前愈发模糊。
“红袖!你好大胆,竟连活口都不留,如何告到御前?”师婧妃摇摇晃晃地走到红袖面前,嗔怒道。
方才在打斗中红袖亦是这般思忖着,可见王府守卫迟迟不来,红袖便参透,这些人即便留着也没什么用,若真闹到圣前,太子死不认账,慎王也不能拿他怎么办,怕只怕圣上会在心中给慎王定义为一个不识大体的庸才,到头来没将太子扳倒,到惹了一身腥。
怕是太子早已料到……注定这个哑巴亏慎王是吃定了。
红袖用剑撑着地,并未理会师婧妃,只是淡淡撇了一眼她,踉跄离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