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上香 第二十二章 黄泉路远

看着冷冻棺里江少府的遗体,柳璃痛哭失声。

江少府双目紧闭,神态安详。柳璃伏在棺上,泪流不止。前不久还在雨中给自己身体温度的人,如今竟已冷若冰霜。人世,竟就是如此的悲惨。柳璃不敢相信眼前的一切,她宁愿这也只是一场梦,只是这梦境,也确实太真切了些。真切到使得她透不过气,使她泪如泉涌。沈凌拍打着柳璃的背,仿佛柳璃才是正室,而她,才是传说中的小三。

柳璃含着泪问站在一旁的吴参谋长:“吴将军,少府,究竟是怎么死的?”吴参谋长叹了口气,悲痛地说:“是意外。他的车撞坏了防护栏跌下了高架桥,所以不治。我们之前之所以没有直接把遗体运过来,就是为了让你们有足够的心理准备,同时也可以为少府整理好形容。现在,还是请你们节哀。”说完,吴参谋长掏出手绢,擦了擦眼睛。柳璃无力地靠在冷棺上,依然不敢相信这就是事实。

彼佛国土,微风吹动,诸宝行树,及宝罗网,出微妙音,譬如百千种乐,同时俱作。闻是音者,自然皆生念佛、念法、念僧之心。

却说江少府依照约定,开车故意撞坏围栏,从高架桥跌下后,登时身亡。而神魂一离躯体,便听闻半空中有人念诵经文。

江少府神魂失去肉身羁绊,悠悠荡荡,一直飘到半空,听到有人念经,便竭力喊道:“是哪位师父,可否有缘一见?”须臾,一名身穿百衲衣的老者出现在了半空,笑呵呵说道:“江施主别来无恙!”江少府定神看去,只见那老者仙风道骨,而且十分面善,思忖半晌,方才说:“您可是云慧法师?”云慧点头微笑:“正是!”江少府便说:“多年不见,您这一向可好?”原来这云慧法师,是江少府当年在云溪光明寺执行任务时认识的。

那时红花教正勾结国外势力试图破坏国内稳定,头目就以朝拜为名,藏身在光明寺。江少府奉命前往实施抓捕,也正是在那时结识了云慧法师。彼时云慧虽不是住持,却也十分爱国,蔑视红花教教义不端,私下给了江少府许多帮助。江少府十分感激,但毕竟身在俗世,不比云慧方外之人,所以多年不曾相见。

云慧见江少府问起自己,笑说:“不瞒江施主,老衲已经圆寂多时了!”江少府吃了一惊:“怎么?您……”云慧一笑:“江施主,你看看你自己,不也是已经离世了么?”江少府不觉怔了:“您的意思是,我死了?”云慧点点头。江少府看看自己,虽然自己飘在半空,但还是不敢相信云慧的话。云慧叹了口气:“江施主!命中有所注定,您又何必痴迷呢!”江少府仔细回想,方才明白,自己确实已经死了,但还是很惊讶:“法师,原来人死后果真是有灵魂的。”云慧说:“大千世界,人也不过只是其中一部分,怎么会没有灵魂?”江少府黯然神伤:“只是,我还有许多事没有完成呢。”云慧摇摇头:“若果真那么想,便永远也得不到清净了。老衲这次来,便是念及当年的缘分,希望能超渡你到极乐世界,你若心诚,可念诵我佛名号,不至于堕于六道。”

江少府感激不尽,但还是说:“师父,我不甘心。”云慧长叹一声,摇了摇头,说:“你不甘心,我自然不能强人所难。算了,也是你情缘未了。你去吧,十分危难时,我自然还会搭救你。”江少府才想说声谢谢,云慧已化作一阵清风,不知所踪。江少府怅然许久,只觉神魂继续飘荡,一直飘到一个古庙前方才落下。

江少府见庙门开着,两旁还站立着两名面目狰狞的守卫,便不敢轻易上前。抬眼看去,只见庙门上方悬着一块巨大的匾额,蓝底金字,上书四个大字是“都城隍庙”。旁边又有小字,但看不大清楚,约是“敕造紫陵府都城隍庙”,江少府这才想起,这里他曾经路过过的,正是南中城北的城隍庙。而南中的故名也正是紫陵。

这时,门口的守卫也看到了江少府,斥责道:“你是哪里的野魂,怎么手上没有路引?”江少府一愣,便说:“您说的路引是?”守卫急了:“连路引都不知道,你怎么就敢死了呢?”另一个守卫说:“你别和他计较,你看他那年纪长相,肯定不是好死的。”又低声说:“看这人相貌堂堂,说不定有些来历,还是进去禀报太爷知道吧。”这个守卫点点头,向江少府说:“你在这里等着,别乱跑啊。跑了可就超不了生了!”江少府点头说好。

那守卫便跑了进去,不多时又回来了,对江少府说:“太爷叫你进去呢。”江少府说声好,便走上台阶进到了庙里。一进庙里,便有侍从打扮的人上来引导,穿过仪门,来到中门时,江少府站住了脚。只因中门两侧的楹联十分醒目,写的是“作事奸邪任尔焚香无益,居心正直见吾不拜何妨”。江少府暗暗赞叹,侍从却说:“快走吧,大人等着呢。”江少府点头,又随侍从穿过拜庭,方才来到大殿前。大殿两侧也有一副楹联,“风调雨顺,国泰民安”。

江少府整理了一下衣服,走进大殿。大殿当中,一名红脸长髯的长者正坐在一张椅子上,江少府看他气质非凡,而且蟒袍玉带,便知道他是城隍爷了。但不知是应该称作大人,还是称作太爷。城隍爷似乎看出了江少府的心思,微微一笑:“无须多礼,请坐。”这时一名侍从端了把椅子放到了江少府身后,江少府不敢就坐,躬身施礼说:“不敢。”城隍爷一笑:“你还挺懂礼数。不过,长者赐座,不可辞也。坐吧。”江少府方才坐下了。其实这也不是江少府胆小,若在人间,他自来从未怕过谁,可到了这里,一切都只能小心为上。更何况江少府本就是十分知礼的。

城隍爷盯着江少府看了一会儿,说:“云慧法师要超渡你,这是很好的事,旁人求之不得。你怎么没有和他去呢?”江少府坦诚回答:“大人,我,忘不了一个人。”城隍爷摇摇头,捋了捋胡子说:“你说的是不是柳璃?”江少府一愣:“正是。”城隍爷便说:“她非同寻常,你本不该喜欢她的。还是忘了最好,也好早早超生。”江少府不禁疑惑:“您也知道柳璃?”城隍爷说:“只知其一,不知其二。”随即摆了摆手:“算了,我知道你还有疑惑,但你不要问了。我今日叫你进来,一是看重你曾经是个人杰,二是有一事请教。另外呢,你没有路引,此去必然还要多受阻隔。你不比寻常善人,平生杀戮太多。虽是为了国家,其实细究起来,不过也是为了一党一派,算不得十足的善人。所以,如果没有路引,后边的路是不好走的。”江少府闻说,连忙起身拜谢,又问:“不知大人有什么事,少府愿意效劳。”城隍爷一笑,随即从身后拿出一台平板电脑,走到江少府面前,眯着眼说:“你看,这一关我总是过不去,你告诉我怎么弄。”

江少府一愣,不觉眨了眨眼睛,但城隍爷的话不敢不听。忙定睛观看,只见屏幕上似是太空的场景,三只绿色的猪头被一圈圈石头分别围起,另一侧则是数只小鸟儿堆在一个竖着的弹弓下叽叽喳喳叫着。江少府不觉眉头一皱:“大人,实不相瞒,这个游戏我没有见过。”城隍爷也是怔了一下,然后失望把电脑放到了身后,有些沮丧地说:“好吧。看来你只会打CS。以后收敛点,多行善吧。”江少府无言以对。

城隍爷放好了电脑,正色道:“来人,把路引拿过来!”一声令下,很快有一名侍从捧着一张三尺长,二尺宽的黄纸走了过来。江少府接在手里,只见上面字迹分明,写着“为酆都天子阎罗大帝发给路引”,以及“天下人必备此引,方能到丰都地府转世升天”的字样。上面还盖有阎王爷、城隍爷、酆都县太爷三枚印章。江少府连连称谢,城隍爷摇手说:“不用谢我,我也是受人之托。好了,时候不早了,你上路吧。”江少府本想问明是谁帮助自己,但想来城隍爷也不会多说,也就告辞了。

从城隍庙出来,江少府沿着路一直走,不知走了多久,又来到一个地方。只见这里地势十分险峻,只有一条路可走。又看见许多亡魂都拿着路引在前边牌楼下接受盘查,也有没有路引的,便被把门的小鬼拉到了一边。江少府仔细看了牌楼上方的字迹,不觉心里一惊,方才知道,自己已经来到鬼门关了。好在有路引在手,江少府也没有遇到什么阻拦,顺利地通过了鬼门关。但沿途所见到的场景,无一不使人胆寒。

通过鬼门关后,一条长不见尽头的路摆在了江少府面前。江少府沿着路走下去,只见路上开满了火红的花朵,仿佛一条红毯铺向远方。江少府认得这花是曼珠沙华,闻着她散发出的香气,江少府不觉想起了柳璃,随即泪如泉涌。第一次和柳璃的见面,以及最后一次的拥抱,都瞬间浮现在了眼前。柳璃,江少府在心中一遍遍念着这个名字。

而且一路上有许多孤魂野鬼,他们的哭声使得江少府更加感伤。通过与他们的交谈,江少府方才知道,他们都是非正常死亡的鬼魂,不能上天,不能投胎,也不能到阴间。只能在黄泉路上游荡,等待阳寿终了时,才能到阴间报到。与他们相比,江少府可以直接去往阴间,已经算是万幸了。然而江少府也明白了一点,他的阳寿,原来注定了就是那么多。

彼岸花,花开开彼岸。花花相映不见叶,叶叶相衬不见花,花叶生生两不见,相念相惜永相失。

又不知走了多久,江少府终于走到了黄泉路的尽头,来到了一条河边。只见这条河水呈血黄色,里面虫蛇满布,腥风扑面,里面游离着无数的孤魂野鬼。江少府一直是无神论者,对于这些都不甚熟悉。然而横亘在这条河上的一座石桥,江少府还是想到了它的名字。桥旁的石碣也证明了他的判断。

奈何桥。

忘川河上奈何桥,奈河,奈何,奈若何。

江少府不觉向身后望望,然后缓步上桥,桥分三层,把守的鬼卒告诉江少府,他要走的是中间一层。江少府依言上桥,走到桥中间时,忽听身后有人叫他的名字。江少府一愣,竟感觉这声音有几分熟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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