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队扭秧歌的识字班挥舞着彩绸载歌载舞地走过街道。街上的每一缕空气似乎都洋溢着一种喜庆的气息。老人和孩子们都站在街道两边观看,脸上也是喜洋洋的。
李大姐和高秉涛在街上推碾子。姐弟俩的神色与周围的环境格格不入。李大姐有心事,她在担心着高秉涵的安危。
解放军打到南京的消息已经传了好些天了。一些和秉涵一起去南京读书的年轻人纷纷返回家乡,只有秉涵还是杳无音讯。
他会是去了哪里呢?会不会是走丢了?还是遇到了什么意外?
娘的心情一直不好,奶奶和姥姥也是整天的抹眼泪。
一个女孩走到李大姐跟前:
“李爱之,解放军过江了,你怎么不和大家一起庆祝?”
李大姐抬起头,木木地说:“我要推碾子。”
另一个女孩跑过来,悄悄把那个女孩拉走了,边走边小声对她说:“她姨妈和两个大姑子,还有她男人都是国民党,别理她!”
李大姐的脸倏地一下就阴了,身上的血也一下变凉了。她无心再推碾子,收拾起来碾台上的粮食拉着秉涛回了家。
娘去集上还没回来,奶奶和姥姥都在屋子里阴着脸。
秉涛跑进屋子:“奶奶,姥姥,解放军过长江了,好些人都在大街上扭秧歌呢!”
姥姥抓过一条小手绢,把脸别过去,擦了两把就起身回了里屋。
奶奶没接孙子的话,自顾自地说:“秉涵不该走的,孙庄的老孙家也是国民党,共产党不也没把他儿子怎么样吗?”
李大姐把簸箕放在桌子上,嘴巴张了几下终于说:“有人说秉涵也是国民党。”
奶奶大怒:“他一个小孩子,哪知道什么党不党的?”
这时姥姥又从里屋走出来:“国民党里也有好人,我就从来没觉得你姥爷是坏人,他办学堂,做知府,那件事不是为了老百姓?”
奶奶也说:“我家金锡也不是什么坏人,一门心思就知道教书,世上要都是像他这样的人,那倒是好了。”
高秉涛又问:“他们也说姨妈、大姐三姐都是国民党,奶奶你说她们是吗?”
姥姥忙说:“她们都不在了。”
奶奶也说:“她们都在战乱中死了,她们什么党也不是。”
不知什么时候,宋书玉已经站在了门口。高秉涛走上去:“妈,你看见扭秧歌的了吗?说是解放军过江了。”
宋书玉不说话,灰着脸径直去了里屋。刚才在街上,宋书玉又看见两个从南京回来的菏泽简易师范的学生。她上前去打听儿子的下落,那两个孩子并不认识秉涵,她怅怅地在大街上站了许久。
仗越打越凶,说是国军要撤到台湾去,他究竟是会跟着国军去台湾?还是已经在战乱中死于非命?
刚过13岁生日的孩子,他会有自己的主意吗?
宋书玉再也坐不住了,又起身来到外屋。但是一看到婆婆和母亲的凄苦面容,又什么也不想说了,只好把所有的惦记和不安都压在了内心里。
宋书玉端起桌子上的簸箕,看了一眼李大姐,说:“爱之,做饭吧。”
李大姐跟着宋书玉来到院子里的灶台前。
李大姐点着一把柴禾放进灶膛里,扬脸看着宋书玉:“娘,你说秉涵会回来吗?”
宋书玉心里一颤,说:“会的,一定会的!”
五月初的一天,是个星期天。宋书玉和李大姐一起在院子里拆被子。大门突然开了,金龙媳妇领进来两个人,样子看上去像是一对母子。
那母亲手里拎着个小包袱,把那个看上去和秉涵年龄相仿的半大小子往宋书玉跟前一推,说:“快叫大娘。”
那孩子没叫大娘,却叫了一声宋老师。
宋书玉心里一愣,仔细看这孩子就觉得有几分面熟。再一看,一下认出来这孩子是自己的学生郭德河。郭德河和儿子秉涵当时是同班,不知道他这个时候来家里做什么。
宋书玉拉着郭德河的手说:“是德河啊,长高了,我都差点认不出了。”
“宋老师,这是秉涵的东西。”
宋书玉的心一下提起来,“德河,你也是打南边回来的?”
郭德河点了点头。
“你和秉涵在一起吗?你见着他了?他还好吗?他现在在哪里?”宋书玉一下抓紧了郭德河的手,问题一个接着一个。
郭德河不知道该先回答哪一个,只是定定地看着宋老师。
一边郭德河的母亲说:“嫂子,你别急,让这孩子慢慢说,这孩子从南边回来就跟傻了是的,一连睡了十几天才醒过来,说是路上走了好几个月才走回来。”
“你是什么时候和秉涵分开的?”宋书玉又问。
“快过年的时候,那时学校解散了,大家就都走散了。”
宋书玉的心一点点往下沉,她想起了儿子临行时自己的那些叮嘱,她摇着郭德河的手急切地问:“那秉涵去了哪里?”
“他说要去找国军,和另外一个同学一起走了。”
“找国军,去哪里找?”
“说是芜湖的181师。”
一听这话,宋书玉心里五味杂陈。不错,万一学校解散让孩子去找国军是她当时的主意,可现在她忽然觉得这个主意并不好,非但不好,简直是把儿子往死亡线上推。
宋书玉大睁着眼睛,半天没说出话来。
国军节节败退,解放军步步紧追,儿子在枪林弹雨中跟着国军走岂不是更加的危险?
一个13岁的多病孩子,他的命运会怎么样呢?一想到这些,宋书玉简直是快要疯了。
儿子现在会在哪里呢?他还活着吗?
郭德河的母亲把一直拿在手里的那个包袱放在地上的席子上打开了,一件小棉袄出现在了宋书玉眼前。
宋书玉一眼就认出了这件小棉袄。这是她一针一线亲手为儿子缝制的小棉袄。
郭德河说:“宋老师,这棉袄,秉涵穿着小了,那次赶上他发烧我就和他换着穿了。”
郭德河的母亲把小棉袄往宋书玉跟前推了推:“我们把小棉袄送过来,虽说是现在孩子还没回来,看着它总归也是个念想。”
宋书玉的眼泪一下就出来了,一把就把小棉袄揣进了怀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