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晚大家又喝了一会,散场的时候都快半夜了。
栓子本来要开车回家,但文哥一句轻描淡写的“酒后驾车就剁了你握方向盘的手。”栓子就老老实实的决定还是在酒吧二楼继续陪着文哥将就一晚。
林琳打了个电话给家里,不出十分钟,那辆专用奔驰就过来将她接走了。
上车之前林琳想顺带着捎上我们,但被小吉以“酒喝多了,要散步透透气”的理由给拒绝了。也不知道这家教甚好的丫头回去后怎么交待深夜晚归的事儿。
和栓子相反,平时叫嚣着要各种闯灯酒驾的陆筱雅小猫儿一样乖乖的交出她那宝马Z4的钥匙,说要和我们一起散步回家。
于是我、小吉和陆筱雅,朝站在酒吧门口目送我们的文哥栓子挥挥手,优哉游哉的往家走。
小吉租的地儿是离酒吧最近的,步行也就十几分钟。他晃着喝得猴屁股一样的脸蛋上楼之后,光剩下我和陆筱雅了。
我嘴里叼着烟,抛着她的车钥匙玩儿,问:“敢问陆姑娘住哪儿啊?先送你回去吧!”
陆筱雅一反常态,出奇的没和我贫嘴,低声说:“能陪我坐一会吗?”
我楞了一下,随即答道:“好。”说罢我就很没形象的直接坐到马路牙子上。
陆筱雅瞪着她那丹凤眼说:“就坐这儿?!”
我翻着白眼:“废话!不是你说的坐一会吗?再说了,都这点儿,上哪儿找符合你小资情调的地方去?”
陆筱雅显得有些不高兴,但还是嘟着嘴准备坐下。
我把手一挥,拦住她:“等等!”
陆筱雅恼怒的说:“又怎么了?!”
我掏出纸巾,边擦拭马路牙子边说:“今儿看见个孙子掏纸巾擦手,那小动作拿捏的!那叫一个到位!你说我怎么就擦不出那虚伪阴险的范儿来呢!”
陆筱雅乐了:“你说的是不是洪涛?”
我下意识的停下动作,问:“你认识他?”
问完我一拍自己脑袋,这不废话嘛!洪涛的女朋友是小晴,小晴是陆小雅的闺蜜,能不认识嘛!
陆筱雅八卦的问:“你什么时候见过洪涛?”
我扔掉手里的纸巾,示意她坐下来。然后回答:“今天下午,碰巧他和小晴逛街,这才遇上的。对了,你怎么听我一描述,就知道是他?”
陆筱雅笑着说:“洪涛有个习惯,容不得手脏。只要有一丁点脏了,马上就会掏出纸巾来擦。而且不用手帕不用丝巾,只用纸巾擦。我们还经常拿这个取笑他呢!你刚一说,我第一个想起的就是他了。”
我“哦”了一声,暗想:难道这孙子还有洁癖?那下次我就粘着牛粪找他握手!
“你觉得洪涛这个人怎么样?”我假装不经意的问。
陆筱雅凝神想了想,回答说:“人很好啊!礼貌谦虚,稳重大方,事业有成,年少多金,对我们都不错。就是有的时候,我觉得他实在是太完美了一些,总觉得不够真实,带着面具,有点假假的。”
我心底佩服这女人可怕的第六感,嘴上接着问:“你们关系不错?”
陆筱雅听罢,突然狐媚的一笑,摆出一副妲己的架势:“墨阳哥哥吃醋了?”
我拍掉她搭在我肩头的纤手:“边儿去!我是怕你撬了小晴的墙角。”
陆筱雅笑容不变,调侃道:“怎么会?奴家只心属你一人,生是王家人,死为王家鬼。”
我掐灭烟头儿:“好啊!我们家还缺一保洁的阿姨,我看你挺合适。”
陆筱雅伸起腿踹了我一脚,终于正面回答问题:“我和他关系一般,谈不上多好。不过他倒是总拉着小晴跑我们家蹭饭吃。弄得现在跟我妈关系特别好。”
我暗自一惊:这个小王八蛋!真会打算盘!顺势问:“你爸呢?”
听到这个问题,陆筱雅的脸色马上阴沉下来,没好气的说:“我没爸!”
看着她微红的眼圈,我没了平时的伶牙俐齿,只能伸出手,轻轻拍了拍她的肩膀:“乖,哥哥抱。”
我话音刚落,随着一袭淡淡的香水味,陆筱雅真就扑到了我的怀里!她的发丝柔顺的划过我的脸,最后停留在我的心口处,清新柔和。
我动作僵直的看着怀中的温香软玉,不知该推开还是抱紧。
陆筱雅像是感觉到了我的犹豫,难得一见柔柔的说:“别动。让我靠一会儿就好。就一会儿。”
听到她孩子般委屈的语调,我不忍推开她,只能由着她安静的抱着我。
陆筱雅闭上眼睛,喃喃的说:“你知道吗?我小时候最崇拜的人就是我爸爸,因为他可以让我和妈妈吃好吃的,住大房子,开大汽车。更重要的,老师们都说,他是个好官,是个为民请命的市委书记。然后随着我长大,爸爸也逐步攀升调到省里。渐渐的,每天回来吃饭的他不再回来,每周带我出去玩儿辅导我功课的他也不再理我,但我懂事,我知道爸爸不回来是在辛苦的工作,是在为人民,为群众努力。我和妈妈对他从未有过怨言。”
“然后三年前,妈妈在家里突然晕倒了,是心源性晕厥,后来医生确诊后,说是心肌梗塞!要不是家里的保姆买菜回来,可能妈妈就那样一睡不起了!”
说到这里,陆筱雅又往我怀里使劲的靠了靠,长长的睫毛上挂满了泪珠,像个受伤的孩子。
我没说话,只是手指不在僵硬,温柔的抚摸她的头发。
她接着说:“那时我还在上学,当我从上海赶回来的时候,偌大的病房里空荡荡的,只有妈妈一个人孤零零的躺在那里。妈妈见到我,还是那样对我宠爱慈祥的笑。还尽力大声却实则微弱的说:筱雅乖,让妈妈看看。你都瘦了。。。妈妈没事,睡一觉起来就好了。”
“你知道吗?我坚强极了,一滴眼泪都没掉,但我出了病房的时候,眼泪就那么不听话的下来了。我想擦,却怎么也擦不干净。然后我给爸爸打电话,他只说了三个字:我在忙。我想对着电话大骂,可是他早已经挂断了电话。”
“妈妈需要做手术,家属签字的时候,我颤抖着写上自己的名字。我怕,我怕妈妈这一觉睡下去再也醒不过来,我怕我再也没有妈妈。但是当时,我身边连个放声大哭的地方都没有。看着妈妈被推进手术室,我的心就那么悬着,我跪在医院的长廊上祈祷,祈祷妈妈平平安安,祈祷手术顺顺利利。”
“当医生出来的时候,我几乎都不会呼吸了。直到医生说手术很成功,我才哇的一声哭出来。之后妈妈住院疗养的过程中,爸爸只来过一次,我清楚的记得,他只说了两句话,坐了三分钟。从那以后,我的心里就再没有爸爸的位置了。”
陆筱雅说完,深深的吐了一口气,像是把压抑许久的情绪一股脑的释放干净。
我没有安慰她,只是下巴抵在她的头上。缓缓的说:“我从小在部队大院里长大,我爹算个不大不小的军官。第一次挨打是我两岁的时候,过年,全家团聚吃饺子,我爬到我爹后背上玩儿,不小心把半碗醋扣在他的军装上。他对着我的头狠狠的一筷子敲下去,让我整整哭了一个晚上。”说着我笑了一下:“从除夕到初一,算是哭了一年。”
“然后就是三岁,上托儿所,一次我和大院里的女孩子一块儿玩儿,她们用沙子堆了个城堡,我对着她们扒下裤子一泡尿,就把城堡冲塌了。然后她们哭着跑了,我正傻笑呢,我爹一掌就把我按进带着尿骚的沙子堆里了。”
“上小学那会儿沉迷街机,放学不回家,我爹挨个街机厅翻了个遍。最后找到我了,一脚把我从门口瞪到门外。我飞出去的时候撞了下机器,老板找我爹要钱,我爹给了他双倍的钱,回家后拎着把锤子折回去,把那街机厅所有的机器砸了个稀烂。”
“初中时候,让我背高中的定理公式,背不会就靠墙站军姿,直到背得滚瓜烂熟了才能睡觉。我也倔,故意跟他耗着,故意背不会。我爹也不点破,就安静的坐我边上看书练字儿,直到我站不住了为止。”
“高中我夜不归宿打架酗酒,他不再打我。只是递给我根烟,说:你的路,是你自己走出来的。我这当爹的也管不着,别给你妈丢脸就行。然后我高考的时候,除了数学27,别的科目基本都只扣了十几分。”
“上了大学,每次从家里回学校后,包里总是多出几条好烟,几罐好茶。我妈给我打电话的时候,总能听见我爹在边上悄声的问这问那,到他接电话了又什么都不说,只说句:你妈挺好的,不用惦记。”
“工作了,我大伯让我跟他经商,我小叔让我跟他从政,他二话不说,直接把我踢出家门,对我说:男人,滚出去自己闯!”
“有时候也埋怨,和我一个大院玩儿大的孩子们,开好车,戴名表,上漂亮妞儿。我也有这条件,但就是没那心气儿了。那次跟我妈聊天,她说,我爹这辈子,流血流汗,就是没流过泪,但想我的时候,好几回老爷子都自个儿蹲在书房偷偷儿的抹眼睛。其实说来说去,最疼我的,还是我爹。”
陆筱雅靠在我的胸口安静的听我说完,抱紧我:“墨阳,有空陪我一起去看看我爸。好吗?”
我点点头,看着皎洁的月色:老爷子,我想你了,你知道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