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个月的时间过去了,这天今晚,鹞子眼徐冰和陈小五从太原回来了。徐冰没有去王清的房间,先去了马德彪的房里,把太原打探来的情况从头到尾地说了一遍,马德彪听后十分吃惊地连声说:“完了,完了。唉,真是想不到的事情呀,这……这可如何办呀?”
过了好一阵,德彪说:“小五啊,你辛苦了,你就早早歇息去吧,顺便给我把五爷,七爷叫来,就说我有急事同他俩商量。”
“是!”
没多时,刘通和王佃阳就来了,一进门,见徐冰炕上坐着,欣喜地问道:“唉呀,四哥回来了,情况怎么样?”
徐冰叹了一口气说:“唉,一言难尽啊,你先坐在炕上,听我慢慢地对你们说。”
王佃阳见徐冰脸色阴沉,一下感到事情不好,急忙上前拉住徐冰的手说:“到底怎样,你就快点说吧,四哥!”
徐冰于是又把探听到的情况向刘通佃阳述说了一遍。刘通和佃阳听后,立刻就像被定了身一样,脸色苍白,半天说不出一句话来。佃阳流下了两行热泪,狠狠一拳砸在自己腿上悲痛地说:“玉堂兄弟呀,我们对不起你呀!”刘通双眼血红,半天没说一句话。徐冰说:“唉,人死不能复生,只是王清他知道了会更难受的,还有他的表姐……算了,暂时不要告诉他。”
马德彪阴郁地说:“那要瞒到啥时候呢?我看还是如实地告诉他哇!”刘通擦了擦眼泪长叹一声说:“唉,他迟早也得知道,这是告诉他哇!”德彪听了,又把其他几位兄弟叫来,一起去了王清房间。
王清正和马德雄爬在灯下勾画山上营寨布防图,忽见大家推门进入他的房间,一时疑惑不定地看着马德彪等人问:“你们这是做啥呢?大哥有事吗?”
德彪阴郁着脸说:“老四回来了,他……”
徐冰从身后过来,王清一见忙问:“四哥你回来啦,事情办得如何?”
徐冰沮丧地说:“咦,还办啥呢,景玉堂就在你们逃走不到一个月时间,就被判了死刑,给枪毙了……”
王清一听,头脑嗡的一声,一片空白,一屁股坐在凳子上,两眼直勾勾地望着徐冰说:“这……这是不是真的?”
徐冰苦笑着说:“唉,这事还能瞎说吗,听说玉堂死后,二三天没人收尸,还是他旧日青楼里的姐妹们出钱埋葬的,你别说那些青楼女子还是挺够意思的。另外还有你的表姐……她也……”
王清一听,猛地站起来,睁着两只可怕的眼睛,紧紧地抓住徐冰的双肩,嘴唇哆嗦着说:“四哥,我表姐她她……她怎么了,你……你快说呀?”
“她……她也不在人世啦,唉,可惜一个才女就这样离开人世了……”
王清脸色惨白,只觉得两眼一黑,大脑里‘嗡’的一下就失去了知觉……
大家见王清牙关紧咬,两眼上翻,一时昏倒过去,只急得大伙又是拍背,又是捶胸,你叫我喊地呼唤了半天。然而都无济于事,只见王清脑袋歪在一旁,额头上冒出一层冰凉的汗水。德彪忙摸了摸王清鼻口,已没了气息。一时大家都慌乱起来,小算盘姜兴见状急推门出去把秦昌运找来。昌运进来后,先摸了摸王清的脉搏后,抬头和大家说:“大家不要惊慌,没啥事的,八弟是一时的休克。”
昌运说完,忙掏出针包,拔出几枚银针在王清的‘人中’,‘合谷’穴位上猛地刺下,没多时,只听王清“哼”了一声,有了呼吸。接着“哇”地一声吐出了一口浓痰来,随之慢慢地睁开了眼睛。
秦昌运笑着说:“好啦,先给他倒上半碗热水喝,疏通一下血道。”
看着王清苏醒过来,大家才长出了一口气,放下了悬着的心。姜兴惊怕地说:“唉呀,我的八弟,你可把人吓死了,我还以为你过不来啦!”秦昌运一笑道:“这是突然惊吓导致的昏厥。他是一时血乱气冲,痰液雍塞,血脉浮散,血液供不上大脑血致。我不知道八弟有何大事,急火攻心,气顶六脏,一时竟背过气去?”
马德彪叹了一口气说:“这事说来话长了……他现在没事吧?”昌运点头说:“问题是没有了,只是有突遭这种惊恐后,五脏六腑具受损伤,身体虚弱,内少津液,必产生烦闷心燥,我给他开一剂中药调理一下。”
昌运说完,坐下开药方。大家将王清扶上炕躺下,只见王清双目血红,望着徐冰说:“四哥啊,我表姐是杂死的?莫非她是坐月子……”
徐冰点头说:“是的,听说她在临产前,你舅妈和丫环春梅都在场。可等找来接生婆时,人已气绝身亡,孩子也没出母体,是啥原因?谁也说不清。只听说她在临死前,一手紧抓着春梅的手说:‘我怕是不行了,春梅啊,我要是有个长短,等以后你把我的那个笔记本交给我表弟……’说完就断了气。”
说着,徐冰从怀中掏出那个笔记本交给王清说:“这里面都是她生前写的笔记和诗词,大多是思恋怀念你的,写的情真意切,凄楚感人啊,你表姐真是一个才华横溢难得的才女子。”
王清打开扉页,上面贴着玉叶的二寸照片。玉叶妩媚娇艳,含情脉脉地笑着,那双含念含恨的眼睛,仿佛盯住王清不放。下面书写几个字:
“春光永驻”
王清看着,看着,两行热泪涌出,顺着脸颊就流了下来。又翻到笔记的后半部分,是玉叶初闻王清逃走时的感受:
“昨晚听春梅讲,你犯案逃走,初闻,真如五雷轰顶,一夜心惊肉跳,难已入睡。清子啊,人海茫茫,你能在哪里安身呢?哪天咱姐弟才能再相见啊!
上午,十几名荷枪实弹,凶神恶煞般的军警来家搜查了半天,临走时还指着我说:‘那逃犯王清如果再来,立即向警方报告……’兄弟啊,你好好的,杂一下子就变成了犯人,真不敢想呀!我望着零乱狼藉的家,伤心地哭泣了一天,我命真苦啊……”
再往后翻,是表姐借古人一篇抒发她的情感愁绪。词借南宋女词人李清照的《武陵春》来倾叙自己的愁怀,词曰:
“风住尘香花已尽,日晚倦梳头,物是人非事事休,欲语泪先流,闻说双溪春尚好,也拟泛轻舟。只恐双溪轻渡舟,载不动许多愁!”
王清看了一阵后,合上笔记本,长长地叹了一声,自语道:“表姐啊,是清子把你给害了……是我害了你呀……”说着,又流出了眼泪。
马德彪等人看到王清这个样子,一个个只得好言安慰,别无他法,还是徐冰很有情义地说:“兄弟啊,人死不能复生,你就节哀吧。玉叶姐这一去,大概就是人常说的‘自古红颜多薄命’吧,这是天杀她,半点由不得人呀,再说你还年轻,前程还远着呢,千万要振作起来呀!”
刘通佃阳也是陪着王清流泪。佃阳擦了把眼泪说:“他们说的对,清子你可千万想开啊,咱们已失去了一个好兄弟,咱们三人好不容易跑出来了,兄弟们可不想看你再有个好歹,如果你有个好赖,你叫我俩怎办呀,哎,死的死了,活的还得活呀……”
小算盘姜兴也凑过来说:
“我们知道兄弟同表姐的情意,确非一般关系能比的。然而人去情不散只能伤身,唐玄宗李隆基为女色丢了江山,最后落了个痛苦而终,反留下千古笑话。西楚霸王为了虞姬死不过江,也落了个乌江自刎,这何苦呢?大丈夫理应以事业为重,何必为了一个红颜女子这样地大动感情,哭天抹泪呢……”
姜兴还没说完,王清突然翻身坐起,两眼血红,指着姜兴大吼道:“你……你给我闭嘴,别亵渎了她的灵魂,这些大道理我都懂,用不着你来教训我,快给我准备香表,我现在就去祭奠她……”
王清说完就要下地,姜兴徐冰吓得再不敢吭声。德彪,刘通上前拦住王清说:“兄弟,你干么要发这么大的脾气呢?大家是因为你痛苦,才开导安慰你的。你这个样子,我们心里好受吗?再说这三更半夜的,去哪弄纸表香烛呢?要祭奠她也得明天做好准备再去也不迟啊……”
德彪说:“八弟心情不好,今天就让刘通,佃阳陪着他睡吧,秦大夫也留在这儿守着。清子啊,你有啥想不开的就和弟兄们说,千万别闷在心里头……”
过了一阵,王清冷静下来说:“你们都走吧,我一个人更安静些,我知道,这一切都已成事实,再难过也没有用,你们别担心我,不会有事的,走吧,现在我需要的是安静。”
德彪先令大家退出去,自己又和王清谈了一阵后也离去。他出去派了两个精明的喽啰守在堂屋……
次日上午,马德彪派人去清水河镇置办了些祭奠用品,他看看天已晌午,于是进王清房间,见王清还在埋头昏睡,不愿意惊动他,就悄悄出来。原来王清昨晚一宿未睡,一夜胡思乱想不知所措,他一会儿下地踱步,一会儿又爬在油灯下翻开玉叶的笔记本含泪细读,还有生以来第一次抽起烟来……
傍晚,天色阴霾,薄薄的云层遮住了天空,飒飒的山风吹得树叶哗哗地作响。一天潮闷燥热的空气被清凉的山风赶走了,小山村顿时惊快了许多。
王清拒绝了大家同来祭奠他表姐和景玉堂,只和刘通,佃阳三人带了两名小喽啰,拿着香表纸火等祭品,撮土插香。两盏白纱灯笼高挑在供品两旁。
一切准备就绪,刘通令两名小喽啰退后边警戒等候。王清,刘通,王佃阳三人面朝南齐刷刷地跪下,烧起纸来,王清一头叩下,放声大哭起来:
“姐姐呀,你命好苦啊!你杂走的这么快呢,是我害了你呀……”
刘通,佃阳见王清嚎嚎大哭,悲痛欲绝。他俩想起玉堂生前音容笑貌,而今已做了黄泉之鬼,心中酸楚,眼圈一红也失声痛哭起来。王佃阳咧开大嘴嚎道:
“玉堂兄弟呀,你死得好冤呀……是我们连累了你呀……我他妈的好……好伤心啊。”
三人大悲,凄惨的嚎哭声在寂静的旷野里随风传得很远,很远……
暗中跟来的马德彪,徐冰,姜兴等人望着远处一闪一闪的火光。德彪叹了口气说:“他三人好重情义啊,听他们哭得多伤心哩!”徐冰说:“自古英雄气短,儿女情长啊!这是人的天性吧,这样贤淑的女子,年纪轻轻地死去,确也令人伤心啊……”
王清止住了哭声,掏出了下午写好哀悼表姐梁玉叶的祭文默默地念了一遍后,投入火中梦烧。突然一阵冷阴阴的风吹过来,继而是一阵旋风在三人周围旋转起来。直旋得白纱灯笼悠悠发暗。烧化了的纸钱像无数只黑色的蝴蝶在头顶上空飞舞旋转,久久不下,给人一种毛骨悚然,阴森森的感觉。
王佃阳忙转身问王清道:“他们莫非来了吗?”王清叹道:“唉,如真能来了就好了,我盼她早点显身哩,可惜人死如灯灭,啥也看不到了……”
待香火燃尽后,三人叩首起来,向村里慢慢地走去,王清仍然是三步一回头地望着那堆星星点点的火堆,心中好不难受。铅黑色云层中的雨水也像含不住悲痛的泪水,嘀嘀嗒嗒地下起雨点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