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清得知马德彪弟兄的身世后，望着这些蓬头垢面的土匪，一时对他们产生了同情和怜悯。这些人本来都是安分守己的受苦人，一个个都是被逼无奈，为了活命才走上这条道的。他们同城市里那种游手好闲，好吃懒做的流氓市侩有本质上的区别。而今自己也同样是被逼无奈才跑到这儿的，一种同命相怜，沦落天涯的感觉油然而生。想到此，他整整衣服，上前高声说：“弟兄们，古语说，不打不相识嘛！今天我们既然相识了，那咱们就是弟兄，就是朋友，大家说对不对啊。”

“对，是朋友弟兄！”

王清感到气氛融洽，大家已完全解除了刚才那种敌视状态，于是又说：“弟兄们，我非常同情你们的处境和遭遇。你们虽然占山为匪，那是被逼无奈呀。大家穷的是金钱，而不是没有力气和志气。受苦人干活不挣钱，不干活的倒是有钱有势的，这世道不公啊！你们抢他们的，夺他们的，是天经地义的。没有什么匪不匪的说法！”

王清简短的讲话，引起了大家热烈的掌声。望着大家喜悦的脸色，王清知道此时自己无论是从气魄上还是从道理上，已完全征服了他们。因而认为话说到这里，已是恰到好处，不宜再多说了。于是转身对刘通说：“请大哥也给弟兄们讲几句吧。”刘通此时虽毫无准备，但王清一席话，对他也是同样的感慨和启发，同时为了不让这些人小看自己，于是背着手，挺胸昂首地拿出大哥的气派说：“弟兄们，刚才呀，我兄弟给你们讲了不少做人的道理，我觉得，不论你们占山为匪，还是我们外出经商，都是为了活命。这是做人的本性嘛，不过我今天想对你们讲点我相反的看法，请大家掂量。我觉得你们这样下去也不是个办法。就凭你们手中的几件破玩艺干这营生，总有一天要遇上麻烦的。那有钱有势的并非都是稀泥软蛋，任人宰割的傻瓜。比如碰上像我兄弟这样的高手，比如碰上警察官府，甚至军队来围剿你们，你们怎么办呢？还不是被人家逮去杀头吗！”

刘通讲到这里，故意停顿下来，像说书人一样在关键的地方拿一手。而这些土匪们也是第一次听到这一正一反的道理，因此一个个瞪着眼睛等待下文。刘通却掏出一根纸烟点燃后，吸了几口，才慢慢腾腾地说：“纵观历朝历代的响马，土匪，胡子，要想长久地占山为王，生存下去，长久地独霸一方，吃这碗饭，就得达到三有，否则就得蹲大狱，掉脑袋……哪三有呢？一要有足智多谋的高人领头，二要有同生死共患难的哥们兄弟，三要有得手应心的家伙，方能成其大事业！”

尽管刘通这样东拉西扯，没有多少逻辑根据地讲了一通，然而在马德彪这伙人看来，已是高谈阔论了。他们大多数是目不识丁的文盲，没有几个能写来自己名字的。马德彪觉得在这三位高人面前，自己像是个十几岁的孩子那样不懂事情。德彪想到这里，不由地走上前去，双手一抱，单腿跪地，也不知从哪里搜寻出两句文词，像唱戏一样地说：“真是听君一席话，胜读十年书啊，今日能遇三位高人，实乃三生有幸。三位如不嫌弃，愿捧为我们的头领！不知意上如何？”

王清三人一听，相互看了看，王清忙上前扶住德彪的双臂说：“德彪老兄，快快请起，此非小事，实在一时难定，再说我们都是跑买卖的，这事我们想都没想过呀！”

王清说着，将马德彪扶起来，马德彪一时还想说啥，但肚中再没合适的词儿，只嚅嗫着嘴说：“这……”这时那位被称作小算盘的姜兴走过来一抱拳说：“刚才听了两位先生的高论，觉得确有道理，不瞒三位，我们弟兄虽然是义气相投，占山为王，实际也是乌合之众。真正哪天遇上大事情，也实在是没着落的。刚才德彪大哥的话是真心让三们入伙，愿推为我们的头领。我知道，三位先生绝非等闲之辈，同我们在一起恐怕委屈了大才。不过，我同意王先生的说法，咱们慢慢商量，去留任先生们定夺。今天既然我们认识了，就请先去我们那里作客，住上几天如何？”

小算盘姜兴一番入情入理的话说完之后，王佃阳见刘通沉思不语，回头看了看王清见他含笑不答。他哪里知道，王清，刘通是欲擒故纵，在耍心思兜圈子哩。于是插话说：“既然弟兄们诚心相留，我看咱就先住上几天再说吧！”

“留下吧，留下吧。”

“三位好汉和我们一块干吧！”

众土匪们也都七嘴八舌地说。王清见天色不早，但他心里还不放心这些土匪，于是含糊不清地说：“弟兄们，天色不早，我们就依姜老兄的意见，先住上一晚再说吧，这半路改行也不是件容易的事情，让我们三人好好想一想再说。”

太阳已滑向遥远的地平线上，斜阳的余辉放出了红彤彤的光泽，照射在高耸的高山上，天上的白云也被染成了血色。

天要黑了，大家七手八脚地忙着将东西收拾好。重新放在马背上拴好后，都上了马，德彪弟兄也跨上骡背，向山口走去。出了山又向西南方向行了二十多里，天已大黑，弯弯的一道残月放射出暗淡微弱的银光，倒是那些闪烁不定的星辰，一个个精神抖擞地发出清冷的光芒。

他们摸黑到一个依山傍水的小村子。在村口见有两个拿着刀枪的年轻人迎上来，马德彪在骡背上说：“辛苦点，有情况立即报告。”

进了村，由于村庄坐落在山脚下，黑糊糊的一片，什么也看不清楚。只有住户纸糊的窗口上才能看见点微弱的光亮。村民们听得马德彪人马回来，都提着灯笼迎了出来。他们进了一处大院。院子里人出出进进地忙碌着，当院打着几辆木轮大车，南面的马棚里还拴着不少的牲口。

“来客人啦！”

德彪说了一声，立刻过来几个人把马背上的箱子卸下，把马拴到槽上。德彪等人把王清三人领进正房。窗台上放着一盏马灯，散发出淡黄色的光亮，只见屋里陈设很简陋。炕上一张黑灰色的四方炕桌，桌上放着几个粗瓷大碗。地下除了一口红油大柜，就是几个半人高的瓮。整个房间虽说没有多少摆设。但也收拾得干净。德彪将王清三人让上炕，坐下后，只见小算盘姜兴提着一壶热腾腾的黄金茶进来，每人倒了一碗，大家边喝边聊进来。

德彪说：“我们这里的条件不行，全村也只朋二十多户人家，三位兄弟将就些，不过这儿虽比不上城镇客店里讲究，但都是自家弟兄，随和着好。”

刘通笑了笑说：“我们常年外出经商，入乡随俗，已是习惯了，没啥，没啥。”

德彪道：“三位兄弟常跑大地方，又都是识文认字的，见过大世面，论本事都比我们大，论见识都比我们远。可我觉得你们常年出门在外做买卖，风里来雨里去，又遇上这兵荒马乱的年头，实在也不是件容易的事情。依我看不如和我们一块干，虽说担些风险，也强似做那些小买卖，再何况三位手段高强，见识也远。我是真心希望你们留下来。”

小算盘姜兴长叹一口气说：“唉，三位兄弟是正二八经的买卖人，难比我们这些逼上梁山的人，更体谅不到我们弟兄的苦衷啊！我们现在就是金盆洗手，政府也不会放过我们的呀，何况我弟兄四人还是政府通缉的要犯。眼下没有别的出路，只能硬着头皮干下去，如果将来真像二位说得那样遇到不测，也只好认命了，谁让咱没本事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