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青铜时代的蕨类战争 §第一章 大周天子(约公元前1000年—前700年)

大周天子的始祖有着离奇的诞生经历。这伟人的母亲有一次祭祀上帝,然后在旁边走,看见上帝留下的一个大脚印,踩了上去,就怀上了后来的伟人。这折射出早古的女孩都没有固定丈夫的事实,也就是说,不知道孩子爹是谁。这母亲怀孕期满,就生下了伟人。然后,不知为什么,她又把这孩子遗弃了。然而这孩子被遗弃在大街上,牛啊羊啊,过路的都叉开腿护住他,转而把他丢在冰上,一只鸟飞来用翅膀盖住了他。

这个牛、羊、飞鸟都为之投上庄严的一张选票的伟人,长大以后有了一个响当当的名号叫后稷,“社稷”两个字,有一半就源自于他。他叫这个名号是因为他爱好种地。在四千年前一个人不随大溜去捕鱼打猎而爱好种田,其卓尔不群犹如现代一个青年逃学去网吧打“石器时代”的游戏。

当时慧眼识英雄的君主,也就是大圣人舜帝,像一个有远见的venture capital(风险投资)商人一样,发现了后稷的才能,认识到耕种的未来战略价值,是泽被万世的怎么估计都不为过分的优绩的概念股,于是提携任用后稷负责天下的耕农。舜帝说:“现在老百姓饥一顿饱一顿的,你后稷去以时播种百谷吧。”

于是后稷教民稼穑,种植五谷,效果很好,五谷熟而人民育。因此赐给后稷姓“姬”,封地在有邰。

在那个时代,有了姓可是件惊天动地的事,意味着成了一个名牌部族,可以役使一些依附部族,乃至建立一个小国了。舜帝的亲儿子未必都能个个获得新的姓,后稷可谓幸运得意了。

他果然也没有辜负“姬”姓这个伟大的名号,因为他的后裔顽强地摸索着,正在去点亮另一个光辉的朝代。

后稷的孙子叫公刘,带领族人迁移到陕西豳地,重新种地,积累粮食,砍伐树木,建筑房屋,吸引得周边不懂得种地和住房子的民人前来依附,“周”方国的草建开始了。又过了好几代人,古公直父为了躲避附近戎狄的勒索,就带领部族的人迁往岐山脚下居住。

古公室父也好,公刘也好,他们都不是姓“古”或姓“刘”,他们的姓是“姬”。

种地英雄后稷往后数到第十四代,是西伯(周文王),这时的君主是商朝的纣王。纣王的面目我们已经看不清了,只能肯定的是,他是个倒霉的人。据后来战国学者说,纣王天资聪颖,能言善辩,闻见甚敏,但这不是战国学者想赞美他,而是想说:这样一个高智商的人,但是不肯听当时士人的话,于是败亡了,所以你们战国君主应该多低头听我们的话。出于这样的写作目的,纣王就成了材质优异的人。此外,纣王还以酒为池,悬肉为林,使男女裸奔其中,这是大家都知道并且向往的。至于是出于什么说教目的而这样讲,就不知道了,总之纣王又生活很前卫。

纣王有个异母哥哥,叫“微子启”,他曾经抱怨纣王说:纣王对犯罪的人都没有法办,甚至对偷吃祭庙祭品的人也都没惩罚。他想说明纣王法制松弛,所以亡国。但后人又有想说明君主苛暴,也会亡国的,于是又说,纣王加重刑罚,于是被百姓和诸侯抱怨。所以,也搞不清纣王到底是个纲纪弛缓的人,还是用法森严的人。所以,纣王是个很不好做的演员。

按照说纣王刑罚严苛的人讲,比如战国人鲁仲连说,纣王的刑罚中有脯和醢。脯,是把人做成肉干;醢,是剁成肉酱——那时候的刽子手都是厨师出身。鲁仲连说,纣王下面三个诸侯君长,其中一个(鬼侯)被脯了,另一个(鄂侯)被醢了,最末一个西伯也曾被拘捕下狱,命若悬丝。

不管纣王到底是如何的人,据司马迁说,当时天下汹汹,谁主苍生沉浮,诸侯们都把目光投向了辽远的西北岐山下的这个貌似平常的西伯方国。西伯,亦称周文王,大行仁善,他在自辖的市场上免收交易税,他把老年人都送进敬老院,由于他来远怀众,附近的诸侯崇侯虎洞察到其志向不止于一方侯伯。纣王在崇侯虎的劝说下拘捕了西伯,罪名自然是为臣不忠,窥伺天下。

这时候,一个叫散宜生的能说会道的家伙,是西伯的臣子,他选出美女名马送给纣王以赎西伯。纣王见色起意,把西伯这只猛虎纵回了山川。

从监狱出来后的西伯仿佛变了一个人,他展现在陕西老乡面前的是一个后来的日本“忍者”形象,从刚刚的窘境中他深刻总结出了以阴制阳、以柔制刚的理论,他一改以前政治上锋芒毕露的激进态度,不再向中央争短长,也不再大兴仁义以收买人心。

神色恍惚的“忍者”西伯经常在渭水河边茫然若失地行走,这时候,他遇上了与之一拍即合的“军师”,有名的姜子牙先生,正在那里钓鱼果腹。

姜子牙先生在我心底是个深不可测的世故老人,他的老家是东夷,他游走诸侯,却一无所成,最后跑到陕西渭水河畔钓鱼果腹。

七十岁经历了无数失败、吸取了无数教训的姜子牙向西伯献上宝策说:“猛烈的鹰鸟将要袭击之前,会缩起爪子低飞;老虎将要搏斗的时候,会低头俯耳装扮温顺。”

世故老人姜子牙加盟西伯集团以后,明确了韬光养晦的方针,强调事物的变动、依赖性的辩证法,卓有成效地开始付诸实践。西伯装作白痴,筑灵台,列侍女,一种沉湎酒色、胸无大志的样子。

果不其然,解除警惕的纣王把集结在朝歌的军队主力改东调去讨伐东夷,西向防御的大门敞开了。

纣王总计三次亲征东夷,自我消耗得非常厉害。随后西伯就老死了,他的儿子周武王接继了父亲的地位,又等了几年,觉得纣王已经跟东夷消耗得差不多了,就公然向朝廷叫板举起改朝换代的大旗了。

出征的时间是公元前1045年。这时候,欧洲地中海畔的希腊人,早已结束了特洛伊战争,进入所谓“英雄时代”。中国这边,风和日丽的西北高原上,一个新兴方国在积蓄了两三百年的基础上,站起在苍茫地平线上,浩浩荡荡的队伍,在一个忍者的儿子和一位世故老人的率领下,预备渡过黄河,把他们的旗帜插到两千里以东那个尘土喧天的旧王朝坟墓上去。

就在这个时刻,还发生了一个令人啼笑皆非的插曲,一对老哥俩,从前因为互相让位而跑到周方国的伯夷和叔齐先生,这时候从收养他们的敬老院里风尘仆仆地追上来了,老泪纵横的俩大贤人,抱住武王和姜子牙的车辕,诉说子不可以背父、臣不可以叛君的人间第一大道理。

左手持黄铜大斧子,右手攥着象征权力的白牦牛尾巴的武王,一时错愕不知如何应对。左右侍卒拔剑欲刺这两个让人不解的啰唆的老头,姜子牙抬手止住了,“是义士啊,放他俩走吧。”

大军带起滚滚遮日的黄土,从两个发愣的老头子前面碾过去了。老哥俩在接下来的周与商的存亡恶斗中,该站在哪一方呢?当然,后来他俩以饿死首阳山上的行为,向历史交上了他们的答卷。

龙旗的一方,列阵在河南朝歌南郊的牧野,总计三百辆战车,战车甲士三千人,支持战车列阵的是步兵四万五千人,此外还有诸侯兵车若干。

虎旗的一方,哇,蔚然大观,是铺天盖地,持矛横戈,据说有十七万兵马,蝗虫一样集布在我国中原大地三千年前的晴空之下。

大风自东向西,从纣王临时拼凑起来的士兵乱哄哄的行列里——他们中很多人是从东夷抓来的俘虏,表明商军精锐已经消耗掉很多了——猎猎地吹到远道而来的西北人刚劲强韧的脸庞与乳虎般屹立的身形上。

日影向东空悄然移动,战鼓从后擂动,起初声音不大,你仿佛觉察不到它是什么时候敲起的,随后你知道它是在你的胸膛心脏里擂响,顺着你的血脉涌动你的全身每一块肌肉,在鼓声中,旌旗于四面游动,旌旗和鼓指挥着战车像幽灵一样轻轻在日影下开合布置,鼓声指挥步兵的脚步,指挥各种兵器错落有致地扬起或挺向前方,甚至每一个士兵的抬头,每一个士兵脸膛上的表情和胸膛的呼吸,都在鼓声的信号下,像一只猛兽,把身体里所有的发条紧紧上满。敌众我寡,只有把三军统一得像一个人一样,才能够操得胜券。深明此理的大白胡子前敌总指挥姜子牙,从指挥车上将令旗向日中直指,“杀啊——”中国历史上第一次最大规模的战车vs步兵的野战,在两大决定王朝命运的军团之间,残酷展开了。

牧野之战中的风云际会与变幻,是尽人皆知的,尽管(据说)商朝的前排士兵临阵倒戈,调转枪口,回过头来为武王前驱,向十几里外的商朝老窝杀去,但战争机器一旦启动,就一定要搅出血汁。这次战役中的牺牲据说是血之流杵,够意思的了。杵是棍棒,是当时的武器。

按《逸周书·世俘》记载,武王伐纣,以及随后伐商朝下属诸侯,总计杀死十七万人,俘虏三十万人。

周武王奉行天命,用大斧子割下商纣王的脑袋之后(纣王已经自焚了),就登上了周天子的宝座。

顺便说一下,武王割商纣王头所使用的大斧子叫作钺,这习惯一直流传下去,到汉代,砍罪犯脑袋还都用这种钺,所谓“不避斧锧”是也。钺和斧子略有不同,钺的斧刃呈弯月形,翘得更夸张,像戏台上程咬金的斧子。

武王在位仅两年就驾崩了,升天去跟父亲报捷了。接任的周成王是个小孩,于是叔叔周公辅政。

辅政的周公并不姓周,他姓周朝贵族的姬姓,对他的称呼应该是周公旦,旦是他的名。但他并不叫“姬旦”,当时的男子并不把姓和名连在一起用。姓是整个宗族的一个标志,而且早古的家族是以母亲为线索,所以女子称姓,比如穆姬、文姜。而男子称氏,比如姬姓家族的子弟有封邑在栾、祁的,就派生出栾氏、祁氏,所以有栾书、祁奚。也有把男子官职和名相连而称呼的,比如周公就可以叫“周公旦”。后来到了战国时代,女子称姓、男子称氏的习惯才终止,姓和氏都混了,都放在名前面了。

周公旦辅佐周成王,建设新的国家,日理万机,忙的事情都有什么?比如制定战俘处理政策,签署禁酒条例,讨伐周边不服气的小国,镇压反周复商势力,还得给政策安置商朝贵族和遗老遗少。忙的时候,周公洗澡都有人打搅,古时候男人头发长,周公握着湿头发从浴室跑出来,接见完了,又回去接着洗,反复三次,洗一次澡中间得料理三拨客人。至于吃饭也很麻烦,扒拉进一口小米饭,不等嚼完又得吐出来,因为三教九流的客人又来求见了,所以一饭三吐哺。这样吃饭很容易闹胃病;从浴室跑进跑出,也着凉闹感冒,但周公心系的是黎民百姓,唯独没有他自己,所以他成了圣人——后人常说的“汤武周孔”中的周就是他,名字还排在孔老夫子之前。

据说周公不光主持政府工作可以,他文笔也很行,他制定了“周礼”。《世说新语》上谢安的老婆不喜欢男人当权,她抱怨说,要是“周礼”是周婆制定的就好了,就能把礼仪给反过来变成对女人有利了。

即使是周公这样一个圣人,也会遭受不白之冤。周公是周武王的四弟,周武王的另外几个弟弟:管叔、蔡叔、霍叔都心怀嫉恨,诬陷周圣人想篡周天子的权位,并且策反了在商都地区督领商朝遗民的纣王的儿子武庚,发兵诛杀周公。

周公在这历史关键时刻,社稷存亡之机,毅然决定用武,一举粉碎了这个“***”,将其中管叔、武庚杀头,蔡叔流放,然后又东征三年,把响应叛乱的东夷人也使劲殴打了一顿。周公稳定了周朝的局面。

因为周公功大,他儿子被封到曲阜,成为鲁国的首任国君,所以周公就是后来鲁国国君的爷爷的爷爷的爷……同样功大的姜子牙被封到齐。

周朝是封建制,封建指的是分封诸侯的意思,除了周公的儿子和姜子牙,其他周天子的哥们亲戚,功臣啊,地方原有诸侯国势力啊,也都被分了出去,各自承包一块儿土地,小的不到现在一个县城大,都是小诸侯国君了。据说一口气封了三百多个。这种封建制度好处固然是大大的,诸侯国君父子世袭治理国家,比周王派来的流官理论上讲会更尽心也更有权威,对当时尚松散原始的民众控制力也更强,抵御或者进攻外面的夷狄也会更卖力。平时诸侯自己养活自己,不给朝廷增加负担,定期还去镐京进贡纳宝。周王要打蛮族(从而迫使蛮族向周王进贡进人)时,诸侯还带着本国的兵去助战。总之,诸侯替周王减轻了很多治理天下的负担。当然从人性角度来讲,他们当然是不会老老实实在基层当土皇帝的,但是呢,因为诸侯国数目众多,他们如果闹事也多半是在自己的小国内搞内讧,另一多半是小国之间互相掐,战争再升级,也不过是地方上的群殴,很难统一在一起,共同对抗中央。

由于诸侯众多,多数又很小,又互相牵制,这样鼓鼓囊囊地在全国的版图里挤成一堆,从宏观整体上看(比如说从月球上看),全国是安定团结的。

大周天子个个不错,一直没出大事。刀枪入库,马放南山,周天子偃武修文。周朝的特色是文治,孔子所谓“郁郁乎文哉”,国家弄得色彩斑斓,很讲礼,就是很讲礼仪等级秩序。但是因为重文轻武,周的忧患就来自蛮族。除了跟周边夷狄偶然作战,大周朝百十年不见干戈。

建国后,周武王就归马于华山之阳,放牛于桃林之野,表示不打仗了。可见牛也用于军事。这时期骑兵部队远远还没有成形,所以兵车派上大用场,谁的兵车多谁占便宜,爱怎么撞就怎么撞,把徒步的敌人给活活气死。

战车在前边厮杀,后边辎重给养另得套车运送,牛就派上用场了。总之,牛还不太享受耕地的苦差,不需要脸朝黄土背朝天。牛在那个时候,还是比较牛的。

其实,早在商周时代,牛就已经有了。但当时养牛和养猪一样,是为了杀了祭祀和吃肉的。平时牛就放在草坡吃草晒太阳玩,跟猪一样,等祭祀的时候挑漂亮的献给祖宗和上帝。

后来到了东周的春秋后期,牛才慢慢地学会耕地,猪呢,则直到现在也没学会。

说到牛,还得说犁,东周的春秋时代人们发明了犁,用犁连续翻地,比用脚一铲子一铲子地挖,效率高,深层养分都翻到地面了。但春秋时的犁都是用人来拉,不用牛。总体犁虽然发明了,但不流行,因为犁尖是石片的,不够结实,入土能力差,于是春秋时牛耕就也少见。等春秋末期铁器出现,牛耕才实用起来。

春秋末期的孔家店弟子有叫冉耕字伯牛的,还有司马耕、字子牛。说明到了春秋末期,牛耕变时髦了,大家起名也赶这时髦,好比20世纪70代起名“王卫星”。

周朝早期这会儿也没有铁。倒是有金子。但是金子不如美玉值钱,大周贵族崇尚玉器,这在古文明里独一无二(只有玛雅人有类似偏好)。当时我国人民不看重金子,以金子做货币的只有后来的楚国。玉是大周朝贵族们的最爱,玉象征着君子的道德,“君子无故玉不去身”。

当时的“金”这个字,指金属,指的都不是金子,而是青铜。刚铸造出来的青铜是黄色的,等慢慢氧化后变青,叫青铜。青铜不是铜,它是铜和锡的合金(锡占25%左右),比铜坚硬,可以做成锐利的武器。

总之,周朝此时有青铜,但是用青铜铸造大鼎和武器,并不用来制作卑贱的农具。所以没有犁,也没有牛耕。但这也不影响。当时人口少,如果粮食种多了,打来的猎物就吃不完了。

据人口学家估算,周朝人口,总计才在一千三百万左右,只相当于北京目前的人口而已。

试想我们幅员广阔的祖国,无数的山林河流,无数的人参野鹿,无数的龙虾大闸蟹,只有区区北京市人口来消受,生活多滋啊,遍地是食物,守着株就可以待兔,一声弓就惊下三只鸟,无数的山洞可以免费给人住。

老百姓就这样在大周朝的抚养下过着好日子,到了建国两百多年后的公元前841年,周厉王执政,开始变得不像话了。

周厉王在执政时期为中国文化创造了两个知名成语,一个是“道路以目”,一个是“防民之口,甚于防川”。

这个无道昏君还宣布天下山林川泽都归他个人,别人谁都不许进去打鱼捕猎。肉一下子就少了,粮食生产技术又一直没抓,人们眼睛饿得发蓝,于是衔冤受害的群众进行了城市暴动。

这次暴动是国人暴动,国人相当于古希腊的平民,是城镇自由人。

国人一造反,周厉王就逃跑到一个叫“彘”[注释1]的地方,彘也就是猪,可能那个地方猪多。

周厉王跑了以后,最终死在彘地,他留在镐京的儿子即位,是为周宣王。周宣王给历史带来了一段“宣王中兴”。但是好景不长,不过数十年,爱江山更爱美人的周幽王大爷即位了。

周幽王是个类似“年纪一大把,学问没有,笑话倒是有一车”的人,他搞了个烽火戏诸侯,以博得夫人美女褒姒掩唇一笑。褒姒是个美女,一种说法是她岁数特小,一种说法是她年纪特老,但共同的说法是她不爱笑。周幽王想了各种办法让她笑,她就是矜持地不笑。周幽王就开始打烽火台的主意。周朝都城镐京(陕西西安附近)离戎人比较近,周朝就在大路上修筑了土堡,上面设置大鼓,并跟诸侯约定好:如果戎兵入侵,就击鼓传告,诸侯军队必须都来援救。周幽王于是故意派人击鼓,诸侯们紧张坏了,呼呼噜噜带着兵跑来了,结果一看却没西戎人。褒姒看了,于是掩嘴一笑——也不知是笑诸侯,还是笑周幽王费尽心思。周幽王可来了劲了,一遍遍敲鼓叫诸侯来,就为了再看看褒姒勾魂的笑靥。周幽王把自己累得满头大汗,屡屡被鼓声叫来的诸侯,则恨声震天,再听到鼓声时,都不肯出场让自己当被耍的猴了。

光有女子添乱,事情还坏不了,周幽王又任用坏蛋,于是泾渭地区发生大地震。古代的地震都是代表上帝意愿的,但革命乐观的周幽王不以为意,废掉太子,把美女褒姒的儿子定成接班人。

那个被废掉的太子也不是个善主,他冲冠一怒,就勾结犬戎异族攻打他老爹的江山。犬戎生活在泾水河畔地区,属于蛮族,这太子喊着他们来攻打自己老爹周幽王的镐京了。

由于众所周知的原因,诸侯没一个来相助的,周幽王眼瞪着被犬戎捉了俘虏,揪着胡子杀死在骊山之下。

犬戎兵可劲抢光了周室两百年积累的货物宝器,源源不断地运出京城,然后放火把犯罪现场烧为平地。

历史都是如此循环,商朝都城已成殷墟,而周人经营两百年的歌舞升平,出将入相,舞榭歌台的镐京,也几天之间烧夷成了野狗出没的乱场。

由于犬戎祸乱,镐京残破,新即位的原太子——大号周平王,不敢在西边待了,周朝王室东迁到河南的洛阳,从而开启了东周的故事,时间是公元前770年(这时候,欧洲地中海畔的希腊人已经在地中海东岸和巴尔干南部地区草建了两百多个城邦国家,并且各个城邦之间,正在准备伯罗奔尼撒半岛上,两年后的第三届奥林匹克运动会)。

周武王伐纣到周平王东迁这一段定都在西边镐京的时段,被后人称为西周。而周平王东迁洛阳后,被称为东周。其实都是一个周,只是换了国都。

周平王东迁后,有两百多年的历史,被记录在我国最早的一部史书《春秋》上,因此得名,即是我们遥远美好、不可重复的“春秋时代”。

在人类迄今短暂的文明史上,落后民族(蛮族)对先进文明的袭击和反动,比比皆是。后来的罗马帝国就是在蛮族的入侵下解体。公元前8世纪,大周朝也是在犬戎的铁蹄下(应该是青铜蹄,那时中国还炼不出铁来,最多是青铜马掌),丧失西部生息之地,被迫迁都洛阳,开启了东周江河日下的统治。

东周天子周平王迁都到中原的洛阳,洛阳以东的郑州是诸侯郑国的国都,当然,准确地说,郑国都城不是在如今的郑州,而是在郑州以南四十里的今新郑县地区。

郑国的首任国君是周宣王的弟弟,所以郑国是个较年轻的诸侯国。

这次周平王东迁,郑国的国君郑武公,还带着部队去了陕西,一路保护着周平王来到洛阳。洛阳是周天子直属的老城,不属于哪家诸侯。因为郑武公护驾有功,并且周天子来到洛阳后,一些事情还需要东边的郑国帮忙,出于感谢和未来接着用得上,周平王当即就拜郑武公为平王卿士。这是个很大的官,相当于后代的“宰相”。郑武公就以诸侯国国君的身份同时兼任朝廷“卿士”。郑武公在二十七年后死去,儿子郑庄公袭承卿士位。

郑庄公的都城新郑,和周平王所处的洛阳,东西有一百公里距离,郑庄公奔波于两地间上班。

这个郑庄公是个强臣,做卿士时日一久,变得飞扬跋扈,野心勃勃,凭着爸爸是老革命的资格,欺负周王朝元气已伤,经常到周平王头上拉粪。周平王出于自我保护的本能,只好拉一派群众打另一派群众。他趁着郑庄公离开不在朝廷,就偷着召见虢公(诸侯国虢国国君),让虢公取替郑庄公做卿士,虢公优柔寡断,不敢接旨,并且消息很快走漏出来。怒气冲冲的郑庄公返回洛阳向天子讨个说法。平王大窘,指天画地说没有的事,发誓对郑庄公绝无二心,随后采取息事宁人的办法——类似嫁公主跟番邦和亲,平王把自己的儿子送到郑国,郑庄公也把自己的儿子送到朝廷,互相作为人质,以示双方的爸爸睦邻友好,终其两代人都不会动摇。

在重视礼的大周朝,天子吃饭用几个鼎,各级诸侯、卿大夫住什么样式什么规格的房,都有严格限定,不能僭越,天子堂上可以演什么舞,诸侯家里演什么舞,甚至门前种几棵树,出殡多大规模,棺材用几层,都有礼法约束。然而现在出现了天子与臣子之间互换人质的反常现象,东周朝廷的尊严和君臣之间的等级秩序,至此松动了。

周平王在战战兢兢、忧忧闷闷的人生岁月中过了长达五十一年的天子生活,然后死掉了,时值公元前720年。这仿佛也是个规律,历史上那些活得不爽的天子,往往出奇地长寿,比如被儿子夺了皇位后退居二线的唐玄宗就活了八十多。大约人一生的福气是个常数c,当皇上,要么过把瘾就死,很快消耗完这个c,要么当傀儡皇上,自然用于消耗c的年头就拉长了。

周平王一死,法律规定是其儿子即位,但是该儿子早死,于是让孙子即位,是为周桓王。周桓王因为年轻血气方刚,知道郑庄公没少让我爷爷受气,他说:“我恨透了郑庄公了!”

于是周桓王宣布免去郑庄公卿士一职,不再担任周朝廷的勤王工作,改虢公拟任卿士。

闻听消息的郑庄公嘿嘿冷笑,派军队跑到洛阳边上的温邑(今温县),当时正值夏月,军兵们抄起镰刀,把温邑的麦子割了好几百亩,一声吆喝,挟了麦子跑回郑国,周桓王干瞪眼追缴不回来。

注:麦子是西方传来的物种,在当时的中国还不多。麦子可以碾碎做面,面可以蒸糕,属于好吃的稀罕玩意儿,相当于吃点心。当时中国流行的却是小米,也就是粟,一般是蒸小米干饭吃,考古学家甚至找到了蒸小米用的麻制屉布。总之面食当时还不流行,要到汉唐。

到了秋天,洛阳附近的谷子(禾,小米)又熟了,郑庄公故伎重演,又去抢割谷子,把周天子气得哇哇直喊“我靠”。

周桓王没办法,鉴于郑庄公反应这么强烈,暂时说不免去郑庄公的卿士位了。

郑国虽然国力强横,但周天子一国之长,从老祖宗开始就没有动摇过,经过两年反思,郑庄公为了照顾自己在诸侯中的影响,就亲自到洛阳去礼拜周桓王,想把邦交关系恢复到割麦子以前的历史水平。然而主动做出低姿态的郑庄公却不受周桓王待见,周桓王记恨着割麦子的事,不肯设宴礼遇招待郑庄公。

郑庄公吃了包方便面,悻悻地返回封国,心中坚定了继续唱对台戏的决心。

由于郑庄公是东周早期的第一号强臣,我们还得多说说他的身世。

郑庄公的妈妈(即郑武公夫人),是申国人(申国是个小诸侯国,地方在今天的河南南阳)。申妈妈生产郑庄公的时候,小孩应该脑袋先出来,理论上这才顺溜,结果他小人家却特着急,大腿先出来了,特卡,弄得申妈妈很不爽,所以打小就不喜欢他,给他起名就叫寤生,意思是倒着生。

申妈妈第二个儿子诞生得中规中矩,长大以后红嘴白牙,一表人才,申妈妈怂恿孩子他爹(郑武公)立老二为继承人。孩子爹不愿意废长立幼,所以寤生成了国家接班人。

申妈妈向接班以后的郑庄公(寤生)讨人情,要求给老二封个地方。郑庄公想了想,说:“随便你们挑个地方吧。”于是把老二封到了京这个地方。老二踌躇满志地到京赴任了,人们于是叫他京城大叔(有点儿唐山大兄的味道)。

乳臭未干、自视甚高的京城大叔到了他所管辖的自留地以后,闲极无聊,就幻想造他哥哥的反。京这个城历史上曾是郑国一个重要据点,比较大,城墙超过了百雉。春秋时期的城墙,以雉为长度单位,一雉等于三丈长,百雉合现在七百米。七百米周长的城墙,现在看来实在不算大,但在当时,已经是诸侯国内二级城市的规格标准了。而诸侯国国都的标准是三百雉,即为普通城邑的三倍。普通城邑不能超过都城的三分之一,以免有人据之作乱。

因为京超过了百雉的标准,大夫祭足就提醒郑庄公说:“京超过了百雉,会危害国都啊。到时候出点事,您就受不了了。不如把您弟弟换到一个小一点的城去,否则,他依据这个大城,闹出点事儿来,您就不好办了。”

郑庄公却满不在乎,他把脸偏过一边,手揪着小黑胡说:“不用。多行不义必自毙,你姑且等着吧。”

这个成语源自郑庄公之口,现在听来是一句正义凛然的话,但郑庄公的态度却不怎么好。他这话的意思等于是,让我弟弟多去干不义的事,最后事情干大了,老百姓都觉得他不可饶赦,他就会因此毙命。这等于是纵容弟弟往死路上走,而不是如祭足建议的,及早控制,避免弟弟身败名裂。但郑庄公就希望他闹大从而毙命。换句话说,如果不闹大,郑庄公就没有理由惩治他。闹大了,惩治时就名正言顺了。

京城大叔自觉力量还不足以暴动,就要求附近的西鄙、北鄙两个边邑领导人在向国家汇报和交粮的同时,也向他汇报和交一份粮。这个蠢蠢欲动的不法行径,报到郑庄公那里,下面大夫劝郑庄公采取行动,郑庄公照旧不管。

观望了一下,见新郑方面没什么反应,京城大叔干脆把西鄙、北鄙都收归做了自己的私人封邑。随后二十年,到了公元前722年(周平王死前两年)时,京城大叔的势力已经扩展到了向东两百里处的廪延。于是,这时候,京城大叔雄心进一步催化,着手修理京城城墙,完缮兵甲,准备战车,补充乘卒,并和新郑的申妈妈暗中联络,说好大兵车甲一到新郑,申妈妈暗中开门献城,把老大一举从睡觉的床上抓起来。

一切尽在郑庄公掌握,到了这个阶段,京城大叔已经在错误的道路上滑人彻底的深渊,再不能回头了,郑庄公历数京城大叔的罪恶,发出二百乘战车,前去鸣鼓而攻之。不知天高地厚的京城大叔一触即溃,败往一个叫共的小国,从此流亡不归。(一说战败被杀。)

郑庄公为了除掉自己弟弟,就让他可劲儿折腾,然后再名正言顺地去诛灭,这种老谋深算的把戏,后代人乃至现代人也常常临摹,当然不是对自己的弟弟,而是不志同道合的同事、下属或竞争者。如果不把他养得罪恶够一串了(所谓恶贯满盈),那么除掉他,会引起别人的不满,对自己也并不好,自己也会形象受损。

接下来是如何处理叛乱者的母亲,也是自己的母亲,申妈妈。公私分明的郑庄公,把刚刚失去二儿子的申妈妈打人颍城冷官,并指天设咒地说“不及黄泉,无相见也”。意思是这辈子不要让我再看见你。

申妈妈没有像封建时代宫廷政变失败的节烈皇后那样,把自己的脖子升到冷宫的房梁上去,她认为生命是个奇迹,好死不如赖活着,宁可过囚徒的生活。

这时候,一个有名的年轻人叫颍考叔的,是郑国边地小吏,打了一些野物,进献给郑庄公,郑庄公留他吃饭,席间,颍考叔故意不吃面前杯盘里的肉。郑庄公问:“为什么不吃啊?”颍考叔说:“我吃过的各种好东西,也都给我妈尝过。唯独她还没尝过御厨的肉羹。我想省下来,拿这些肉回家给她吃。”

郑庄公仰天长叹,说:“你还有老母可以孝敬,我独没有。”

于是颍考叔怂恿郑庄公与申妈妈重归于好,然而碍于那句“不及黄泉,无相见也”的话——古人是很重视誓咒的,发的誓都被雷公爷爷录了音,说话不算要遭劈,郑庄公没法出尔反尔。颍考叔就领了几百杂役,挖地道到冷宫底下,一边也冒了泉,让郑庄公从地道去和玉容憔悴的申妈妈相会(有点情人私会的意思)。

母子在黑乎乎的地道里相见,重归于好,并且各自赋诗留念,儿子唱的诗是“大隧之中,其乐也融融”,母亲唱的诗是,“大隧之外,其乐也泄泄”。

这次颍考叔露了脸。后来小孩们念的《三字经》里,开篇就是“颍考叔,至纯孝”。两千五百年后,到了“以孝治天下”的“我大清”,小孩们念《三字经》,开篇就是“颍考叔,至纯孝”,一个古人,在两千五百年后还被一群孩子莫名其妙地拿他的名字念来念去,也算是荣幸之至了。

郑庄公掘地见母以后,到了同年冬天,北边一百公里处的卫国却发兵打他来了。卫国始封之君是周武王的小弟弟康叔,地盘在河南北部,本是纣王的都城地区,依旧以朝歌为都城。如今传了十一代正是卫桓公。京城大叔有个儿子,在兵败的时候,他这儿子北上逃到卫国。卫国跟郑国关系本来也不怎么好,卫桓公当即在这冬天发兵南下,抢了郑国的廪延邑,叫京城大叔的儿子住了进去。

次年,郑庄公就北上伐卫。两国因此更加结怨。

到了下一年,公元前720年,就是我们前面说的,周平王驾崩了,于其在位五十年的时候。他的孙子周桓王即位,当即要免郑庄公,郑庄公去抢了麦子,周桓王才暂时罢休,先不免了。但是周、郑开始交恶了。

下一年,公元前719年,郑国北面的卫国却发生了宫廷政变。卫国的国君卫桓公被他弟弟公子州吁杀了(公子,就是国君的儿子)。从前的老国君卫庄公(跟郑妈妈一样)更喜欢小儿子州吁,于是惯得州吁很有野心,这时候,就上去把自己的大哥卫桓公杀了,自己跑上去当了国君。

这也可见,父母对子女的爱也要有轻重,既然要按传统立长子当继承人,就不要再宠爱二儿子,否则激发了弟弟的野心,未来跟老大相争,可能老二也落得悲剧收场。所以,爱也要有节制。

州吁杀兄篡位以后,就想通过对外打仗来加强自己对民众的控制。于是他抓住前两年因为京城大叔的儿子跑到卫国,卫桓公替这儿子打郑国,郑国于是也报复卫国的仇怨,大做文章,准备征发老百姓扛着武器,南下去打郑国。

州吁又想趁机讨好其他诸侯。刚好,宋国跟郑国也有不欢洽的地方。宋国在河南东部,向西一百多公里就是郑国(卫国在河南北部,在郑国以北一百公里)。宋殇公是去年即位的。去年老国君宋穆公临死的时候,把自己的君位传给了他大哥的儿子,该儿子即位,即是宋殇公。之所以这么做,是因为宋穆公的君位,原是他大哥(宋宣公)给他的,此时传给大哥的儿子,作为对从前大哥的感谢。宋穆公去年传位给大哥的儿子(即宋殇公)的时候,怕自己的儿子公子冯不服气,抢宋殇公的位置,就命令公子冯到郑国居住,离开本国,以免捣乱。但是,眼下郑庄公正有武装送公子冯回国,跟(他堂哥)宋殇公抢位子的意思。

于是州吁派人告诉宋殇公:“如果你要发兵打郑国,我们卫国正好也想去,到时候咱们一起去,必能把郑国打败。打败了郑国,它就不敢妄想送什么你堂弟公子冯回来抢君位了。”

州吁这么做,则又是为了讨好宋国,如此宋国感谢卫国,则州吁在卫国当国君(抢来的位子),有了外国宋国撑腰,就更稳当了。

以抢了大哥的位子的人帮着自己不许自己的弟弟抢我这个哥哥的位置,这本身就有点道德上的瑕疵,而且,宋殇公刚即位,他爸爸又是隔任的前国君,其家对民众恩抚笼络还不够,这时就急着出去打仗,一旦打得多了,民众难免要抱怨他。但是宋殇公不管这么多,高高兴兴地答应了卫国使者。

州吁又叫上了另外两个相好小国——陈国和蔡国。陈、蔡都在宋国南边一百至两百公里的河南省东南端,是三流小国,力量弱,目前正跟卫国关系不错。

于是,这年夏天,宋、卫、陈、蔡四国联军从东、北、东南三个方向杀奔河南最核心处的郑国。大兵一到,就围住了郑国都城的东门。堵得郑庄公不敢出来。联军一连堵了五天,随后暂时各自撤退回国。

到了秋天,因为上次不很过瘾,四国联军又来了,还新叫了山东南部的鲁国,五国军队一起来。郑庄公这次勇敢了,出东门跟五国联兵打了一仗,结果敌人太多了,郑国战车前的步兵,被联军杀败。联军有了胜名,卫国抱怨的目的、宋国震慑郑国不许送弟弟的目的基本达到,于是也就各自撤兵回国,临走把城外的庄稼抢了一通。估计这场战斗,各国都死了二十几个人!当时的战争规模和杀伤程度不可高估。

却说卫国的新君州吁,得胜后回到卫都(朝歌,今淇县)不久,卫国人依旧讨厌这个恐怖分子出身的国君。州吁就向本国一个退休老干部石碚问计:“国人都不太认可我,怎么办呢?”

老干部石碚(注意不是石蜡)也讨厌州吁,就给他设了个套,说:“现在天子不喜欢郑侯了,而正喜欢陈侯。您去陈国,请陈侯给天子递个话,叫天子接见一下您。这样,有天子认可了您,谁还敢对您不服气呢?”

州吁觉得这主意好,当即拎着礼物,去陈国走后门,请陈桓公给天子递话。不料,石碚早给陈桓公打好招呼了。州吁一到了国外,爪牙也少了,陈国人一哄而上,捉了州吁,就地正了法。石碚的儿子,是州吁的同谋犯,一直追随州吁当狗腿子,爹怎么劝他也不听,这回也被逮着了。别人说算了,放了吧,给石老夫子留个后。石碚大义灭亲,老脸一耷拉,派家臣跑去陈国,愣把自己的儿子也杀了。“大义灭亲”的词儿,就是从这儿来的。

郑国年初在东门之役吃了点小亏,此时听说州吁死了,于是次年,公元前718年,郑国就整顿人马,实施军事报复,首先进攻卫国,在朝歌郊外战败了卫军。随后又报复对方四国联军同盟中的宋国,刚好此时宋国出兵抢了其东南邻小国邾国(在山东南部)的一块田地。于是郑庄公以郑国军和联络到的邾国兵,又跟周天子桓王借了些兵,三国兵一起攻到宋都商丘,攻破外城郭门,杀人郭内(内外城之间)。

宋殇公连忙向东边的鲁国(山东南部曲阜)求救。宋国跟鲁国关系不错,在去年第二次的五国联兵打郑国东门的时候,鲁国也跟着去了。鲁隐公当即要发兵救宋,同时又问了宋国使者一句:“现在郑国兵杀到哪儿了?”

使者说:“还没到国都。”

一下子把鲁隐公气着了。首先说这是假话,其次这样说,等于我们鲁国去,给宋国带来的恩德不大。而如果实话实说,侵略军都进了城了,宋国都要亡了,我们鲁国去,对宋国有再造之恩,恩重如山,宋国必须摇着尾巴好好感谢我们。但是这使者瞎说,故意抹杀鲁国的作用,鲁隐公能不生气吗!鲁国是周公的儿子传下来的诸侯,特好礼,特好面子(当然,宋国是商朝遗民被封成的诸侯,也自恃老大,特好面子,所以故意不说国家已经很惨,全求着你们鲁国),鲁隐公则更好面子,于是对宋国使者发怒说:“你们国君叫我与他同恤社稷之难,可是我问你这使者,你却说敌人还没到国都,这就不是寡人所敢管的了!”

意思是,既然没到国都,那就不是社稷之难,我也就不用去救了。于是拒绝了宋国使者所请。本来是打算同意的。使者面红耳赤地回去了。鲁、宋关系出现好大裂痕。

那边,郑联军也撤兵回国了。冬季,宋殇公当即报复郑国(也不知道谁报复谁了),发兵围攻郑国长葛。

郑庄公见鲁、宋关系有了裂痕,而宋国是离自己近的头号威胁,虽然五国联军伐郑东门时,鲁也是其中一家,但郑庄公明白轻重,善于变通,当即派使者联络鲁国,跟鲁国讲和,两国结为盟好。与东方相对的大国鲁结盟,使得郑有了远交近攻的便宜,是个很重要的转折。

下一年,公元前717年,郑庄公觉得五国伐郑联军中的陈国还没有报复到,于是亲自带兵攻陈(河南省东南部,都城淮阳),战败陈*,大抢了东西。而宋国则拔取郑国长葛。次年,郑庄公提议与陈国也议和。陈国败掉之余,只好接受。于是郑国与陈国取平,重归于好。这时候,宋、卫、蔡就成为郑国主要的敌国了。

同年秋,鲁国觉得上次没出兵救宋国,跟宋国发生隔阂不好,于是就想讨好一下宋国。前年的时候,郑、邾、周联兵打入宋国都城郭城内,宋随即按照“礼数”去围攻和拔取了郑国长葛,算是报复了郑国,但一直还没报复邾国,于是,鲁国隐公就在这年秋天亲自带兵讨伐了一下邾国,算是替宋国讨邾,以此讨好宋国。

两年后,公元前714年,郑国又去打宋国,但是因为是一对一地打,没有优势,无功而返。

按常规,宋国挨了打,应该向自己的友好国家通告,表示没有把自己的同盟当外人,但是宋殇公还怨着鲁国,就不派出使者向鲁国通告。鲁隐公大怒,本来还有跟宋国恢复友好的可能,这时候说道:“宋国是不把我当朋友了,挨了打也不告诉我了。我上次没有发兵救他,因为他使者乱说,我怕他怨我,所以前年替他主动讨伐了跟他作对的邾国,可是他现在还不搭理我,挨了打也不告诉我,这是还怨着我呢!不想再跟我好了。那好,我宣布,彻底断交,以后不许宋国使者入境!”

宋国就这样因为自大和爱赌气,失去了一个强援。

次年,公元前713年,郑国和鲁国约好,又做工作联系了齐国,一起从西、东两个方向夹击宋国。鲁军前进途中战败宋军,郑国则趁机在西面夺得宋国两城。郑庄公当即把这俩城送给鲁国,以此讨好“远交”的这个盟友。

随即郑庄公攻入商丘郊外。宋国慌忙向卫国招手(前五国联军中的),宋、卫合兵一处,反倒趁着郑国国内空虚,杀人郑国,欲进攻戴城。不过攻城不是太容易的事,于是又喊来了上次五国同盟(宋、卫、陈、蔡、鲁)中的蔡国,三兵合一,拔取戴城。郑庄公慌忙从宋郊回军,来救戴城,在城下跟三国联军开了一仗。按理说,三国应该能打得过一国,但是蔡国嫌自己被喊来得晚,你们宋、卫要攻坚城的时候才喊我,是拿我当炮灰啊,没把我当自家人啊。于是有怨气而不配合。于是三国联军被杀得一败涂地,士卒全被郑庄公俘虏。

郑庄公得意洋洋,独自击败中原的宋、卫、蔡三国,很有一点河南赛区预选赛小组夺冠的意思了。

下一年,公元前712年,小组预选赛即将出现的郑庄公,准备趁着宋、卫、蔡被战败,无力干预自己赴其他国家占地的时机,把矛头指向了自己南边的邻国许国。许国在郑国都城往南八十里,郑庄公若占了这里,有利于未来的扩张。刚好许国国君总在国内乱搞,刑罚失当,给了郑庄公以吊民伐罪的理由去打他。名义较正。于是,郑庄公又叫上了东方的齐、鲁也来参战。这和去年与齐、鲁一起打宋国一样,郑庄公执行了远交近攻的外交作战方针,一方面与东方齐、鲁大国通好,一方面打击邻近的周边列弱。

许国是个没出息的小国,但定的国都许昌却是个兵家必争之地(后来曹操的大本营不就在许昌嘛)。

郑庄公命令众卿大夫士人到祖庙里领受兵器和战车,准备出征。

战车,在西周东周时期,是军队的主要突击力量,相当于现代坦克或现代动力战车。“军”这个字的繁体字,从象形上看,就是古代兵车。那时候,战车车厢是扁长的,左右宽,前后略窄,车厢宽三米,前后含马匹长三米,共九平方米(呵呵,是占地面积,使用面积可不到九平方米)。

因为战车是个好东西,前面说的郑国大孝子颍考叔,在领兵器的时候,为了争抢战车而与郑国一个疑似男同性恋者“子都”打起来了。子都是郑国的公族子弟,是东周第一美男子,后来孟子云:“不知子都之姣者,无目者也。”看不出子都是个帅哥,除非你是瞎了眼。

颍考叔为了争一辆豪华战车,跟子都较上劲了。颍考叔看说废话没用,就两臂挟了车辕(独辕车,两马在左右),拉着车子就想走。粉面朱唇的子都同志把丹凤眼一瞪,从车上拔下插着的大戟,挥戟就戳颍考叔腰眼。颍考叔好汉不吃眼前亏,胳膊挟了车辕,撒丫子就跑了。帅小伙子都撵了二里地直追到了城中主街“逵街”,竟追不上这个拉车跑的,恨得哇哇暴叫。

等到郑庄公大军结集到许国城下,齐鲁联军也依约赶来助攻。攻城令一下,三军儿郎撞城的撞城,烧门的烧门,颍考叔身先士卒,举着郑庄公为此役专门缝制的特大号旌旗,捷足先登,眼看头一个攻上城去,要立大功。

帅哥子都同志远远看见了,心中嫉妒得不行,拈弓搭箭,望颍考叔后背嘣地就命中上去了。于是,至纯孝的大孝子颍考叔,凄惶一声哀号,裹着大旗,一头栽下城墙摔死了,惨白的阳光照着一地的苍凉。暗箭伤人这个成语就打这来的。

小国许国像风中的鸟窝一样旋即被拿下,许君逃往他国,郑庄公另立了一个面相乖的许国公子做新君,把许昌一分为二:一边归新君,一边归自己。(但不知城中有没有修柏林墙。)

郑庄公对新君说:“寡人有个弟弟,但不能和谐他,而使他糊口于四方(京城大叔流亡在国外),这样我能长久地拥有许国吗?(意思是我的德不好,连家里都和谐不了,吞了你们许国我也拢不住,所以我没有吞你们的意思。)我之所以留下一部分兵守这一半儿,是怕别的国家趁你们形势不好来夺取贵国。这是为了许国,也是为了巩固我的边疆啊。”

郑庄公又嘱咐驻守许国这一半的大夫说:“不要把你家祖庙宝器搬到这里来(意思是不会永久长驻)。等我未来死了,你就从许国撤兵。”

总之,留人驻守这一半,是为了维和的,既避免别国来抢许国,从而向北进一步威胁到郑国,也避免许国新君,不听郑国的话。也就是说,郑庄公没有选择吞灭许国,而是采取羁縻控制许国,叫许当自己的附庸。郑庄公属于能度德量力。如果吞许,势必叫诸侯眼红,导致郑在国际上的被动。

随后,郑庄公想治子都的罪,但不忍杀这个帅哥兼贵族,于是搞了个诅咒仪式,命每一百名士兵拿出一份猪、狗、鸡,设祭坛,向着苍天诅咒那个暗箭射死颍考叔的。“谁暗箭杀的他,不得好死,天打雷劈!”军人们一起喊。

当时有谚:“千夫所指,无疾而亡。”不过,子都只要心理素质好,就能挺过大家诅咒他的这一关。这事儿似乎是郑庄公徇私枉法,放掉了子都。不过,打仗的时候,往城上射击,掩护登城的人,是必然会有的。不小心误伤,也是理论上可能的。硬杀子都的话,证据不足。看来这事只能叫上帝裁决了。颍考叔出身边境小吏,子都的名字是公孙阏,子都是他的字,从名字上看,他是郑国君族子弟,属于贵族。贵族杀了布衣出身的人(颍考叔),贵族不用偿命。郑庄公这么做,大约也是迫于贵族团体的压力。

回国后,同年冬天,郑庄公又移师东捣宋国。这是因为去年宋国杀人郑境内的戴城,虽然是被战败,但也需要报复宋国。于是郑军向东一百五十公里,攻入宋国,跟宋军又打了一仗。

宋军的主将,是大司马孔父嘉(宋国往届国君的儿子传下来的一支),这孔父嘉可不是外人,他是孔子的爷爷的爷爷的爹(六世祖),可见孔子祖上是宋国的贵族。然而这场交锋,孔父嘉又给郑国杀得一败涂地。

孔父嘉战败,带着所剩无几的残兵败将跑回宋国。宋国的老百姓可不答应了,战争造成的孤儿寡母,都想找他偿命。

自从宋殇公即位来,十年而十一战,败多胜少,老百姓都怨恨宋殇公和孔父嘉这俩战争贩子。孔父嘉是受命先君的辅政大臣。民众天天举着臭鸡蛋,想扔在孔父嘉脑袋上。

偏巧孔父嘉的夫人有倾城之色,一次在花光似锦的城郊探春,给太宰华督看见了。太宰在春秋时代,是国君的后勤主任,分管御膳房和公室小金库,是国君的近臣,所以往往有权威。华督望着车上的美女别着丁香一样的愁怨像梦一样走过他的身旁,嘴里就流出了哈喇子,华督狠狠地说:“我靠,便宜了孔父嘉这小子。”

色迷心窍的华督于是利用老百姓的不平心理,挑拨说:“孔父嘉又要怂恿国君出兵伐郑啦!”老百姓一听,怕的就是这个,再给华督一煽风,大家就忽拉一下子,冲进孔父嘉院子,把孔父嘉给杀了,华督抢了他的美女媳妇,拉回家当了自己的。孔家家臣抱着小孩,逃向了鲁国,在鲁国又一茬一茬地结婚生孩子,终于后来生出了孔圣人。

宋殇公听说老百姓胡闹,孔父嘉死了,就要怪罪华督。华督一不做,二不休,把宋殇公也杀了。

这里说的老百姓,还不够准确,应该叫国人,专指城市平民,比如开店铺的,卖早点的,这种饮食娱乐界从业人员,还有服务行业的,剃头的,看病的,收垃圾的,以及手工业者,金匠、锁匠、漆匠、青铜匠、轧衣匠等。在春秋时代,国人的力量和意志是很能反映到上层结构去的,国人一行动起来就可以影响政界要人的升迁调派,最尖锐的例子就是周厉王时候的国人暴动,孔父嘉事件也是个旁例。这跟古希腊城邦的民主制,有点共性了。希腊各城邦,尤其是雅典城邦,有公民大会,国王和贵族推选的三名执政官,分掌内政、军事、司法,但必须公民大会通过。其他很多官员也是由公民大会选举。随后又有“四百人陪衬团”制度,公民可以提议驱逐某个人(包括贵族),只要能演讲一番,煽呼到四百人中投票数量足够。

另外,春秋时代也没什么奴隶。当时的普通平民,是叫“庶人”。庶人住在城邑内或城郊,“庶民经于千亩”“庶人力于农穑”,说明他们是农业人员,他们有劳动工具和庐舍,是宗族家庭成员,在族长部署下合族协作,一般是上千人在井田上进行集体劳动,场面非常壮观。他们把“井”字中间那块公田的收获上缴公室,其余自己合族留用。这是一种宗族生产,这些人根本不能被买卖,不是什么奴隶,干活也不用监工,还经常讽议政府(“天下有道则庶人不议”)。西方的奴隶则是百分之百粮食上缴,没有人身自由,随便买卖。

除了“庶人”,还有“野人”。野人不是茹毛饮血的人,而是住在城邑的远郊,在远野居住劳动的意思,他们也有人身自由,后来秦国的三百名野人还曾主动参军(奴隶是不可能被授予兵器的),宋国的野人则编歌挖苦路过的卫国太子。

所以,城邑内和城郊的庶人、野人,都是普通农夫,都不是奴隶。而占人口最大多数的农田从业人员都不是奴隶,周朝剩余的能有的奴隶也就不多了。

“国人”和“庶人”有什么区别呢?可能也没有严格的差异,国人可能侧重在大的都城内,且身份略高一点点,包括士人,即贵的家族中没有得到继承权的孽枝子弟。总之,国人更不是奴隶。

奴隶也是有的,但都在城里。战争俘虏和罪犯家属会发落到官府和卿大夫家里当奴仆,单独造册在案,算是奴隶。官府手工业组织里,大约也有一部分奴隶,没有人身自由。此外,穷得不行,卖身偿债者也会成为奴隶,其他就再找不出什么奴隶了。所以,春秋时代,占人口最大多数的农田从业人员——庶人、野人,和城内国人都不是奴隶,该社会的生产(最主要的自然是农业生产)不是建立在奴隶上的,那么,这个社会就根本不是奴隶社会。而希腊虽然是民主制,不是春秋诸侯的君主制,但希腊却是奴隶制,有大量的奴隶从事农业、手工业生产。总之,鄙人反复研究,对于郭沫若老先生从欧洲引进的、一口咬定的什么奴隶社会、封建社会的社会发展模式,实在不能理解。要说封建,周朝才是分封建国的封建制,而后代秦汉明清这些所谓的封建社会,其实并没有分封建国,与欧洲中世纪的诸侯、领主这种“封建”模式,完全不同。而至于奴隶,春秋的奴隶并不多,而秦汉明清奴隶并不少——它也有买卖来的奴婢和罪犯家属所变成的奴隶。

不说这么多了,华督一不做,二不休,杀了孔父嘉之后,把国君宋殇公也顺便杀了。随后,华督给鲁、齐、卫、郑等各家诸侯送去了宋国祖庙内的大鼎,以为贿赂,避免他们过来讨伐弑君之罪。这些大鼎都是青铜铸就的,很值钱。当时没有铁,唯一的金属是青铜。至于黄金,当时几乎在史书中没有提及,史书中说“金”,指的是青铜这种金属。中国在春秋时代黄金很少,可能跟北方地区黄金蕴藏少、开采也难有关。总之,列国交易和贿赂,都是用青铜铸造的钟鼎。而从来没有“黄金”这个字眼出现,可见尚未使用黄金作为通货。(到了战国,黄金就多了,用于列国交易和贵人馈赠,但普通的货币仍然是青铜钱币。)

华督杀了国君,没有新的国君了。于是华督派人到敌国郑国去,跟郑庄公求和,并请求把宋殇公的上届国君宋穆公的儿子公子冯,送回宋国当国君。当初,宋穆公把君位传给大哥的儿子宋殇公,就把自己的儿子公子冯送去郑国,以免争位,郑庄公当时就有意送公子冯回来抢君位,因此引发了这些年的郑与宋等诸侯的混战,如今,郑庄公竟得逞了,宋国因为不堪这些年的战斗,国人与华督杀了宋殇公,于是现在请回来公子冯。郑庄公的目的还是达到了。

于是,公子冯回国即位,是为宋庄公。

宋的失败,就在于最初本来跟东方鲁国是盟友,但自傲倔强,失去了这盟友,在郑的远交齐、鲁近攻宋、卫等国的策略下,败下阵来。

总之,还算顺利,郑庄公把宋、卫、陈、蔡、许这些周边列弱一个个欺负净了,宋国新君也是他扶立的,从此要对他点头哈腰了。而这几个国家又都是中原地区的主要诸侯。于是,郑庄公威名四振,大有称霸中原的意思了。

郑庄公笑傲诸侯以后,离他不远的洛阳城里的周天子周桓王再也坐不住了。卧榻之侧,岂容他人酣眠?周桓王不同于他扶不起的爷爷周平王,周平王当了五十年的窝囊天子,慢慢消磨自己的常数c,周桓王却是个急暴性子,宁可全有,要么全无。他是个没有耐心的国家领导人,同时又受不得外人的气。

在公子冯人为宋君的三年后,周桓王看郑国越发有势力了,干脆宣布,正式撤掉郑庄公的卿士位。郑庄公一高兴,就再不去洛阳朝拜。周桓王大怒,决定出兵教训教训郑国。

比较周桓王与郑庄公的军事实力,应该周天子的更大。周天子拥有六军,而诸侯中的方伯大国,可以有两个军(据说),小国则是一个军。不过,周王室东迁以来,直辖地盘缩减,目前周桓王只能从直辖地征发出三个军来。以三个军攻打目前同样拥有三军的郑国,并无胜算。周桓王自然就得叫诸侯配合自己出兵。周桓王同盟军的最佳候选,当然得是一直被郑国欺负的列弱了,因为他们最恨郑国。但是宋刚刚发生了孔父嘉、华督之乱,新君(公子冯)也郑庄公所立,虽然宋在列弱中最强,但肯定不会来帮周王。许国刚刚一分为二,自命不保,也不可能出兵。齐、鲁又跟郑庄公交好。所以只有三家虽然有失败、但元气未伤的卫、陈、蔡出兵赞助周桓王了。

公元前707年,周桓王十三年,亦即周桓王在忍气吞声十三年之后,桓王战车从洛阳射出,卫、陈、蔡各起本国主力约齐之后,将战争的机器瞄向威胁中原大地安全格局的、饱经风霜的郑庄公老大爷身上。

郑庄公三军以攻代防,催动兵马,和周天子联军对峙于长葛(河南新郑南),双方布成阵势。自武王伐纣后,中原大地上地方诸侯与王室的第一次对抗战,又一次箭在弦上,一触即发了。王室联军和郑国军各自的出场人员是:

郑国为了规避周王的三军称号,将自己的三军称作左拒、右拒、中军。

从兵员数目上看,周桓王略占优势,但是他的王军和三国联军是第一次合作,配合协调上尚需磨合。特别是其左军统帅周公黑肩麾下的陈国军队,其陈国国内刚刚发生内乱,陈桓公被杀,军人因此心乱没有斗志。郑庄公也认识到这一点,于是挥旗命令先行进攻,命右拒统帅曼伯猛攻周军左翼下的陈国兵。陈国兵果然斗志不强,很快败奔,周左军统帅周公黑肩忙以左翼中的王军去救护败退的陈*,结果一横向移动,又受溃军干扰,左翼军阵形变得紊乱。这时,郑左拒也与王右军(含卫、蔡兵)接火,卫、蔡兵属于数败之兵,惊弓之鸟,很快发生退却,其统帅虢公林父赶紧以右军中的王军救护,阵形也变乱。

趁此机会,郑庄公挥动大旗,己方三军兵车,全力向周桓王中军和左右军中的王军压下,周桓王的左右翼中的王军已乱,只有中军没乱,面对郑的三军进攻,只能硬着头皮对战,结果乱还是打不过整,中军和左右王军节节败退。

周桓王亲身投入战斗,不过他一来反惹了麻烦,郑国大夫祝聃从远处瞄了个准,一箭射去,正中他的肩膀。

天子中箭,可了不得了,王军遂成大败而退之势。

按照春秋古制,打仗前要等双方都列好阵势完毕,不能在其中一方没列完的时候就抢先攻袭,在追击逃跑的敌人时不要超过一百步的距离,跟踪追击不要超过九里,这都是为了表示礼节。那时候打仗点到为止,毕竟大家都是周室一大家子的,互相是亲戚,不为已甚。

郑庄公鉴于古制,并且实际上周军也是虽退而不乱,郑庄公也怕自己干得太大了,有点心虚,于是下命令收住兵车,周郑长葛之战,就这样戛然而止了。

周桓王中了一箭,但是并不致命,春秋初期的弓箭射程不远,箭头还是商周以来的扁体形,三棱锥体的才刚刚出现,杀伤力也不大,所以周桓王捡了条命。也正是弓箭杀伤力还不大,不善于移动避箭的战车在战斗中才很有市场。等到了后面的战国时期,弩的出现使箭的射程日渐增大,威力和准确性都大幅度提高,目标高大、行动缓慢的战车上的战车兵,虽然穿着甲胄,也不易阻住箭,待在战车上,成了跑不掉的靶子,日渐失去优势,而机动作战能力突出的骑兵日益流行,那是后话不提。

在这次战役里边,郑庄公鉴于从前东门之战时战车前的步兵被击败,还大胆尝试改革,使用了“鱼丽阵”法,说白了也就像一群小鱼跟着大鱼,把轻甲步兵配置在战车两侧及后方,让战车像坦克一样往对方的步兵身上碾,己方步兵随后趁火打劫,落井下石就可以了。

传统的做法是,一辆战车,配轻甲步兵七十二人作为支持,战车上是重甲士兵三名。这七十二人都布置在战车前面,攻敌陷阵,近身肉搏。然而,居前的轻甲步兵一旦作战受挫,挤撞一团,相互践踏,后面跟上来的战车就失去冲击空间和严整的行列,而行列严整又是车战制胜的关键。总之,就像象棋的卒子放在车前面,车没法向前横冲直撞一样,这是个弊端。

郑庄公把轻甲步兵,像国民党军队那样端着枪散跟在战车后面,这么一改动,车和人各得其所,互相发扬长处,在长葛之战中占了上风。

总结周桓王这个人,很有血性,但喜欢逞能,他发动此次战役属于错误,因为没有必胜把握。周王军队六十年来不曾打仗,而郑国军最近十年一直战斗锻炼,并且郑庄公也没有“恶贯满盈”(这个古词的原意是一个人干的坏事够一串了,即“以盈其贯”,就会轮到败死),周军所以没有胜算。这种情况下,周军一旦败了,天子的权威整个就完了。战法有云,善于作战的人,先使自己处于必胜不败之地,打击敌人就像力举秋毫,以石击卵,无往而不克,然后,才启动战争。而失败的军队,总是先同敌人交战,期求苦战中侥幸取胜。周桓王就是后者,虽然他够玩命的。

周桓王应该等郑国出现内衅外困的时候再出兵,即便此时出兵,也应该先派使者到郑军中指责郑庄公,给郑庄公一个台阶,郑也必然向周王道歉,于是周天子有了胜利之威,敲锣打鼓地回去,继续假装当诸侯的老大。这就是王者应该“有征无战”。

周桓王与郑庄公的这一次正面交锋,正式宣布了周桓王外干中间也干的现实,从此,天子权威名存实亡,天下陷入诸侯之间排座次、争老大的数百年纷争局势,即便从整体上看,从月球上看下去,貌似平静的中原大地再也不貌似平静了。

回顾郑庄公在东周初年(第二代天子时期)诸侯争战之第一赛季的成绩,首先是他逼平陈国,获得半分,又连败宋、卫、蔡三国,积3分,破许国,积1分。郑庄公以4.5分总成绩在河南小组赛区出线,参加与国家队(周桓王军)角逐,中间国家队“守门”周桓王受伤下场,郑庄公遂光荣获得本赛季全国冠军。

但此次诸侯战,未邀外省队参加,其于运动史上的成就,就不是非常醒目了。不过,郑庄公仍然是河南群众的骄傲,当此之时,河南是中原概念核心的核心,在全国范围内开化最早,人口密度也最大,其他各地都还不行。比如同时期的陕西一带,是秦国辖地,有很多因周人迁都走后而人居于此的犬戎等戎狄、华狄杂处,经济文化落后,基本没资格参与中原赛事。山西南部是晋国,晋国的王亲贵族们正忙着窝里斗,你砍我,我砍他,无暇参与中原事务。而长江沿线,湖北地区的楚国,以及江浙的吴越,文化底蕴和农业文明都差上老大一步,连战车都不知道怎么做,更不能逐鹿中原。

长江文明比起母亲河黄河沿岸文明,要慢上一大拍。等到一千年后,晋朝人南迁,才带动长江流域的崛起。如果说黄河是母亲河,长江就只算是大婶河。而再往南去的广东、广西就更不开化,那里是百越之地,断发文身,在中原人眼中,可能属于类人猿。

东方呢,齐、鲁都是大国,倒是地富民丰,但他们在郑庄公眼里是睡狮,此刻平静,还没到咬人的时候。郑庄公说,我们还是不要惊醒这两只东方睡狮吧。于是采取远交近攻策略与齐、鲁通好。并且,鲁隐公与齐僖公,一方面还都没有获得长足发展,同时两国基本等大,谁也不服谁,南北互相牵制,都不允许对方到中原去逞能出风头,这也是中原的风头就给了郑庄公的原因。

所以,全国诸侯都碌碌无为,世无英雄,遂使郑庄公成名。不过他也有两个失误,一是过分以力服人,没有适当用德,帮助诸侯较少;二是对待王室朝廷态度过激,把自己置于不道义位置。而下一赛季的冠军齐桓公,推出“尊王攘夷”的口号,从而大获诸侯之心,使得诸侯团结在齐国的领导下,共同对付外面的夷狄——楚国。郑庄公的战略研发就差了一截,没弄出尊王攘夷,同时也是因为这时的夷——楚国,还没有强大到北犯的地步,不需要攘,郑庄公也就没有团结诸侯的动因。

然而,郑庄公确实使河南一带诸侯势力发扬到了历史上的顶峰,此后的河南境区,再无第二后来人。原因很简单,河南地理位置是天下中央,东西南北各大诸侯相互角逐,都要打河南这里经过,才能彼此接战。所以河南成了我国版图上的“巴尔干地区”,古人称之“四战之地”,四个方向都是敌人。河南成了敌人们军事演习的火药库,大家有炸弹,都跑到这里来扔,河南诸国给炸得七零八乱,一直不能休养生息,自我壮大。(东面的人要打西面的人,南面的人要打北面的人,他们都得先打中间的人,只有在打中间河南的人这一点上,他们是统一的。)

所以陈、蔡也好,郑也好,宋、卫也好,在后来的春秋史上,受够了四邻的夹板气,哪个邻居“省份”强大了,他们就附属哪个邻居,别的邻居不干了,来打他们,他们又紧着赔礼道歉。所以“朝秦暮楚”这个词,就是说他们呢。中原诸侯就被养成了“善权变”的圆滑风格。到了战国时代,合纵连横的实质,就是中原诸侯和东西南北哪个大诸侯组团的问题。

郑国后来的事情,还要再啰唆一下。

长葛之战后五年,公元前701年,执政四十三年笑傲河南的郑庄公,很不好意思,自己死掉了。郑庄公一死,儿子公子忽即位为郑昭公。

公子忽不同于一般的花花公子,他有点类似秦始皇的儿子扶苏,少年英武但天性退让。从前他当世子的时候,在四年前,即长葛之战的次年,有北狄蛮族入侵齐国,他就奉父亲之命,提供国际援助,率兵阻击北狄蛮族,击退北狄,大有斩获,从而搭救了齐国。齐国没什么好做酬谢的,就是闺女多,其中二公主文姜,评得上春秋第一风骚美少女,生得美面如花,肤赛白脂,细腰如柳。齐僖公(姜子牙的第十二代孙)就想把女儿文姜嫁给公子忽,凑成英雄美女的一对。死心眼儿的公子忽觉得施恩求报不好,显得自己乘人之危,就拒绝了这桩好婚。

这时候,郑国的第一号聪明人祭足劝说公子忽:“足下虽然贵为世子(相当于太子),但您的同父异母弟弟子突,依靠他母亲家宋国人撑腰,总想抢您的位置。如果您跟齐国联了姻,有齐僖公大爹做岳父,将来就不怕谁欺负了。”

公子忽是个爱情至上主义者,他觉得爱情是一种很玄的东西,不能像猪肉那么乱注水,于是他说:“福气靠自己努力,不要指望老丈人。”于是,拒绝采纳祭足的意见。

果然,如今公子忽即位了,当了国君,大号郑昭公,而他同父异母的弟弟子突,是个大官迷,非缠着娘家宋国把自己扶上郑国君位,把公子忽(郑昭公)赶走。宋国国君宋庄公(原公子冯)觉得这事可以捞外快,就把祭足从郑国诱到宋国来,绑在老虎凳上,经过软硬兼施,祭足屈服,同意回郑国之后里应外合,帮助子突夺公子忽的君位。

祭足回郑国以后,偷着串联了一群大臣,联名上书要求公子忽辞职。公子忽也还真爽快,带着媳妇孩子,投奔北边卫国去了。

于是祭足辅佐子突当了国君,叫作郑厉公,这个名字一看就不好,是暴君的谥号。

郑厉公屁股坐在宝座上没几天(这么说不太严谨,春秋时还没有椅子,人们像日本人那样跪在地上),麻烦就上门来了,宋国的娘家人扶立他即了位,这时候派人来讨酬报,索取几个大鼎。子突跟祭足一商量,就送了几只青铜的钟去应付。宋国一看钟,觉得不如鼎好,就再次派人来要。并且越要越多,郑厉公受不了了,这样要下去,祖庙里边都要搬空了。但是宋国人不依不饶。

郑厉公只好想求人给调解一下,替自己向宋国说说情。郑厉公就想起齐、鲁来了,从前老爹郑庄公远交近攻,和齐、鲁关系很铁。可是,齐国的齐僖公还在惦记那没招到的女婿公子忽,恨着郑厉公抢了公子忽的君位,不肯居中斡旋。

郑厉公就改求鲁国帮忙。鲁郑交好多年,郑国曾把攻下的两个宋城送给鲁国,鲁国当时很高兴,所以这回有难处,鲁桓公(鲁隐公之弟,隐公刚刚死去)又自信面子很大,就颠颠地跑到宋国去,替郑国说情:给几个鼎就行了,别再要了,好不好?宋庄公牛得不行,就是不宽让。鲁桓公怏怏而归。回去后,又约宋庄公出来,到虚邑(宋邑)会谈一次,宋庄公还是不答应。

于是鲁桓公怒了,老脸气得老长,像发怒的驴,发兵从东方进攻宋国,郑厉公从西边联合夹击。宋庄公催战车抵挡鲁郑联军。

两军交战,互有杀伐。双方在战车上下相打的场面,长矛大戈起起落落,好像一帮人热火朝天的劳动场面。战车上的人都在忙活着,车下的步兵七十二人中也有七人是穿着高档厚重甲胄的,战车上的重甲士兵被打死一个,车下这七人就上去一个补上。不断有人冒着血掉下车来,有人又爬上车去。

在车上,其正规的打法是这样的:在车上立直了身子,趁两车一错轴的时候,拿戈往旁边车上的人脑袋去招呼,或者用矛去戳。

注:春秋战车有四匹马拉车,连马在内纵长三米。如果两车正面相遇,之间隔了八匹大马,车上的人纵然使用三米多长的长兵器如戈、矛、戟,也不可能够得着对面敌手。只有两车相错,车厢侧面间距在一米五以下,双方甲士方能格斗。屈原的诗说:“操吴戈兮披犀甲,车错毂兮短兵接”,就是这个意思。这也是“短兵相接”的成语来源。

郑鲁联军和宋军正在你冲我撞、人仰马翻之际,鲁桓公突然得报,说老家出事了,北面的齐国攻打鲁国的附庸小国纪国来了。

原来,齐国为了打通南向扩张的咽喉要道,就想灭了纪国(弹丸小城)。而鲁国一直抵制着不让他灭纪,而齐国偏要灭了鲁国附庸的纪,就这么扁担板凳地互相别着劲,终于趁鲁国空虚,齐军攻打纪城来了。

鲁桓公立马没心思给别人帮忙了,撤出战斗,回兵救纪。郑国也撤兵随鲁桓公一起救鲁攻齐,恨齐国刚才不救自己。宋军一看敌人都转移了,自己待着也无聊,索性赶奔纪国,准备邀师再战。

纪国这里呢,齐军攻城正酣,看见呼呼噜噜来了好多鲁郑东倒西歪的战车,不一会儿,又见宋军也风尘仆仆地凑近,四国军队刚要火并,乌烟瘴气地远处又杀来两国车马,一是卫国旗号,卫国收留了出奔的公子忽,公子忽被郑厉公抢了位子,卫国自然发兵打郑;另外一国人马是燕国,燕国在北,跟卫国关系很铁,卫国要打谁,他就跟着打谁。

于是六国大兵,加上纪国一共七国,分成两派,齐、宋、卫、燕是一帮,鲁、郑、纪是一伙,在纪城内外,混战一场,推倒的城墙,撞碎的兵车,缺胳膊少腿的甲士,在战场上东摊西撒,像幼儿班地板上玩散架了的玩具。与玩具不同的是,身上冒着湿乎乎的血。齐国在混战里面一点好处也没捞到,他所领导的这一派虽然多出鲁国一派一国,但最终还是战败,带着残兵败将撤到临淄。齐僖公老爹回去就累着了,又急又恨,一病不起,转到次年,就pass away(一命呜呼)了。

其他各国互有伤亡,收拾了车马也都拍拍屁股上的土,哄地撤了。这是郑厉公即位第三年的事情,是在郑庄公与周桓王长葛之战后九年。

不管怎么样,这样大闹了一场,宋国所属的一方战败,宋庄公也不再向郑围讨要贿赂了。郑厉公开始踏踏实实当国君,管着郑国了。郑厉公(子突)管了一会儿郑国,总觉得不很过瘾,都是因为那个聪明人祭足,扶立他即位,自恃功高,把他给架空了。一人之下,万人之上,郑国的大事,都成了祭足说了算。祭足作为卿,有封邑,封邑上的民众还可以征发成私家军队,在郑庄公时就做卿,有势力。

一天,郑厉公在花园散步,就对亲信大夫雍纠抒发感情说:“你看天上的飞鸟,想飞就飞,想叫就叫,我贵为国君,反不如鸟儿来得自在。夕阳雨夜,引起寡人多少怨愁。”

雍纠一听,就全明白了,立刻跪下说:“在下拿人钱财,替人消灾,愿为主公除去祭足一患。”

郑厉公说:“你不是祭足的女婿吗?杀你的岳父,你肯吗?”

雍纠一心效忠郑厉公,士为知己者死,说:“明天我就把祭足诳到城郊,到那儿他的护卫就少了,我假意请他在东郊游玩宴饮,然后用鸩酒毒死他这条疯狗。”

于是,得到批准后的雍纠就早早回家准备,一进家门,遇上夫人,也就是祭足的闺女。祭大闺女一看丈夫神色不同以往(女人就是敏感啊)。实诚人雍纠不会做戏,被夫人看出异样之后,索性就和盘托出鸩杀岳父的计划,并且请夫人跟他一起保守机密。

夫人祭大闺女觉得就咱俩一起保守机密,力量还不足够,等到晚上安歇之后,祭大闺女就打电话给老妈,请老妈也来帮忙守机密。(对不起,她肯定不是打电话,但具体通过什么媒介不知道。)祭大小姐总之是跟老妈进行了对话,她问老妈:“妈,丈夫和爹,哪个更亲啊?”

妈妈随口回答:“当然是爹亲了啊,丈夫嘛,人人都可以当丈夫,而爹却只有一个,怎么能比啊?”

祭大闺女一听,觉得妈说的就是有理,于是把丈夫准备次日毒死老爹的事,跟老妈说了。她老妈一听,这还了得,赶忙又通知了老公。

次日,雍纠如期在东郊设帐,乐呵呵地持酒给来游宴的祭足奉上。祭足目眦尽裂,大喝一声,把酒拍在地上,果然是烈性毒酒,众人冲上去,捆住雍纠。

雍纠在可爱的刽子手准备砍掉他脑袋的时候,爱恨交织地望了一下他的娇妻祭大闺女,说:“我,我设计了这开头,却,却猜不中这结局。”然后,就死了。

阴谋的合伙人郑厉公躲在宫里,听说雍纠被祭足杀了,叹口气道:“谋及妇人,宜其死也。

已经打草惊蛇了,郑厉公不想干坐着等死,于是趁风高夜黑,裹了心爱的官印,带亲随和不可或少的小妾逃跑了。

这回郑厉公不敢往娘家宋国跑,以前不是为了钟鼎的酬报翻脸了吗?于是郑厉公向南一百里跑到郑国边境上的栎城。还没过足官瘾的郑厉公在那里策动政变,杀了栎城大夫,抢了栎城,然后又派人向娘家宋国谢罪,表示愿意多给宝鼎。贪财好利的宋庄公又爽快答应了,发出兵卒,约了郑国的老同盟鲁国,再加上郑厉公在栎地刚刚训练出来的个把兵丁,一齐杀回新郑,想复辟。

这时,郑国因为没有国君,祭足无奈,只好把躲在北面卫国的上一任国君郑昭公(就是公子忽)请回来,接以前的茬管着郑国。

公子忽经过这进进出出的磨难,在幽幽暗暗反反复复中追问,才看清了祭足反复无常的脸嘴(以前就是祭足串联写信把他整走的啊),但是公子忽是个仁厚的人,长子多半如此吧,他没跟祭足计较。公子忽管着郑国,也不瞎折腾,郑国倒还算安定,外国的郑厉公联军,骚扰了一下,找不到缝可以下蛋,就又退回去了。

俗话说,治大国若烹小鲜,不能瞎折腾,郑国经过公子忽、厉公这么一折腾,国力大衰,以前老郑庄公时的风光,一去不返了。

大约从前郑庄公和京城大叔的内斗,成了榜样,被儿子们效仿,所以君子要注重道德孝悌仁义,岂是虚言大话。

郑国本是个新兴诸侯,在周宣王时才受封。郑桓公(始封之君)、郑武公、郑庄公三代的勃发势头,至此就迟缓起来。

夕阳照耀着郑庄公曾经战斗过的原野,黄河滚滚,流过河南大地,我们目光向东移动,和黄河一起注入齐鲁青未了的山东原野吧。

[注释1]“彘”的位置在今山西省霍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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