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个家丁吃了毛草的亏,下手格外狠,麻绳咬进了皮肉里。毛草脊梁骨紧贴在柱子上,使劲挣扎几下,半点动弹不得。薛文才怕她喊,嘴里还给塞了一块破布。奇怪的是这个时候毛草想的却不是自己,而是二少爷薛翰臣。她想,不知道他现在是在船上呢,还是已经站到了外国的土地上?外国的风大不大,会不会吹犯他的咳嗽病?外国人长得啥样呢?外国人说啥话?外国的地里种些啥庄稼?外国有大薛庄这样的火炕吗?外国人都吃些啥?几年后他回来时能长得高一点壮一点吧?想到这里时,毛草才突然明白过味来,她已经抱定了必死的决心,不会再等到他回来的那一天了。天色暗下来,屋子里的各种摆设渐渐模糊,毛草感觉自己正慢慢被黑暗吞没。院子里不时传来猜拳行令的声音,为了庆贺娶毛草做小,薛文才特意摆了几桌酒席。毛草知道,酒席结束后薛文才就会打开门锁走进来,强迫她做不愿意做的事,而在她心里,一直都把自己当成他的儿媳妇呢!这事情想起来真荒唐。
天完全黑下来,角落里传来老鼠啃啮木箱的声音,毛草用脚跺地,声音停了下来,但隔一会儿又重新响起。毛草又跺脚,声音再停,再响。毛草就不再跺脚,在老鼠的磨牙声里琢磨自己该怎么去死。最后她想到的是跳黄沙河。一呢,她和黄沙河有缘,所以才能在河边与翰臣定下终身。二呢,黄沙河直通白河,白河通向大洋,大洋连着外国,死在黄沙河里就能离翰臣更近一点。毛草这样想,眼前就一下亮堂起来,好像有一盏灯火照在前面,引导着她一直走向黄沙河边。
毛草发觉火光映红窗户时,先是愣了一下,她一心以为那就是带自己走向河边的灯火。外面传来一片惊慌失措的喊叫声时,毛草才明白薛家失了火,看方向烧的是堆在院外的柴禾垛。柴禾是玉米秆,已经晾了一个冬天,响干响干,火苗蹿起两房子高,映红了半边天。毛草正纳闷儿火是怎么着起来的,忽然听到北窗传来一阵响动,有人在拨动窗划,随后是扑通一声响,那人跳进了屋子里。来人摸到柱子旁。毛草听到他把声音压低说:“草儿,别害怕,哥来救你了。”公鸭嗓,来人是郭大强。
郭大强把毛草嘴里的布拽出来。毛草长长出口气问:“大强,你咋来了,火是你放的?”
郭大强用刀割着绳子说:“俺不来还有谁会来救你?火是俺的声东击西之计,烧柴禾垛算便宜他,要不是看在翰臣份儿上,老子把他正房点着,烧他个倾家荡产。”
毛草揉着被麻绳勒过的手腕摇头说:“大强,俺不想跑,跑了就看不到二少爷了。”
郭大强说:“你不跑才见不到他呢,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只要你活着,就迟早能找到他。”
毛草想想大强说得对,留下来就只有一死,如果自己死了,今后真的再不能见到翰臣了。
郭大强带着毛草从北窗翻出去,不敢走大门,顺着西墙一直往北跑。
毛草跑着问:“大强,院墙这么高,咱咋出去?”
郭大强不回答,只顾往前跑,又跑出二十几米,墙边竖着一架梯子。毛草心里想,大强看着大大咧咧,做起事来倒有板有眼。两个人顺着梯子翻过墙,贴着墙根向前跑。正跑着郭大强突然停下脚,毛草收不住一头撞进他怀里,大强就势抱住她。
毛草嗅到大强身上浓烈的汗味,挣扎着把他推开问:“大强,你想起啥事了?”
郭大强嘿嘿一笑,扯起公鸭嗓说:“草儿,俺想起从小和你一起长大,可到现在连手都没拉过,心里就有点亏得慌,正好借这个机会抱你一下。”
毛草一把拧到他脸蛋子上骂:“臭不要脸的,一点正经的没有。”
他们正闹着墙里面传来一阵喊叫声,听话音是有人发现了墙边竖着的梯子,紧接着墙头上露出火把的光亮,有人大声喊着让他们站住。大强和毛草向西转身,一头钻进茂密的玉米地里。正是盛夏,玉米已经蹿起一人高,长成了一片林。毛草和大强顺着地垄沟向前跑,人喊狗叫声紧追在他们后面。
郭大强跑着说:“狗日的追得挺紧,老子就跟他玩玩。”
郭大强说着向南转了九十度,横着地垄向前跑,追赶的声音渐渐弱了下去。
他们不敢停脚,继续向前跑,又跑了几个时辰,才在两块玉米地间的大车路上停下来。
毛草弯着腰喘粗气,郭大强干脆在地上躺了个“大”字形。他看见今晚天上的星星似乎格外明亮,周围昆虫的鸣叫声也分外美妙。他有些感谢薛文才那个老东西,不是他帮忙自己就不可能把毛草带出来,黑天半夜地单独和她在一起。这么一想,大强就嘿嘿地笑出了声。
毛草不知道他在想什么,刚才的一阵奔跑让她的心跳到了嗓子眼,她尽量把嘴张小,生怕心会蹦出来,有些担忧地问:“大强,咱这是在哪儿呢?”
郭大强说:“俺也不知道在哪儿,但一直往南跑准能跑进云雾山,进了云雾山咱就安全了。”
毛草说:“俺有点儿跑不动了,两条腿像断了一样疼。”
大强一骨碌身子爬起来,走到毛草跟前矮下去说:“跑不动哥背你,不跑咱就得等死。”
毛草在黑暗里撇撇嘴,抬脚蹬在他屁股上说:“又想占便宜,谁用你背?”抢先在前面跑进了玉米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