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白河桥. §4

宾夕法尼亚大学和费城大学同在费城,相隔一条斯库尔基尔河。斯库尔基尔河也叫思故河,起源于宾州西北部,流经宾州大部分城市后汇入特拉华河,费城就位于两河交汇处。薛翰臣走上横跨河面的大桥时,看见白练似的河水从远方蜿蜒而来,几艘小艇正逆流而上,一阵微风吹过,翰臣忽然发觉心里凉飕飕的,好像裂开了一道缝隙,有什么东西正从这道缝隙间陷落下去。渐渐地,他整个人就变成了一具空壳。刚才在汽车站分别时,他极力克制着自己,不和幸子说话也不向她看,他心里想,只有这样才能迅速把事情了结掉。他感觉到身上沉甸甸的,他知道那是因为背负着幸子的目光,他举步维艰地转身,穿过马路,转过一个街角,直到逃出幸子的视线,才颓然地倚在冰冷的墙壁上。在一瞬间,幸子温软的腔调,细长的小脸,还有那两颗小虎牙,即刻把他团团包围,他在心里骂自己无可救药,却又无力把幸子从脑袋里赶出去。

薛翰臣的留学生涯就这样在失魂落魄中开始了。

开学后的几天里,他甚至没有留意到校园中那些别具特色的古堡式建筑,就连学校创始人伟大的政治家科学家本杰明·富兰克林的雕像也没能引起他的注意。他和本系的同学一起住进了一幢二层红楼里,每天像别人一样去上课,但他的心却没在课堂上,没在宾夕法尼亚大学的校园里,他的心已经和幸子去了费城大学,当日从汽车站回来的只是一具空洞的躯壳而已。

这期间一位名叫褚天泽的学长来看过翰臣一次,自我介绍来自中国福建,是宾大二年级医学系学生。此人口才极好,一进宿舍就滔滔不绝地说个不停。他说起童年时父亲被庸医误诊的往事,说自己的理想是成为一名优秀的西医,回国创办一家先进的医院,尽最大程度救治生病的国人。翰臣插不上话,只能默默当听众。褚天泽说着说着似乎突然想起一件什么事情,猛然把话头打住,走过来和翰臣握手告辞,随后一溜烟似的扬长而去。

那天傍晚,翰臣吃过饭后从宿舍里出来,沿着楼前石子铺成的小径信步向前走。开始他不知道自己要去哪里,走着走着猛一抬头,看见一幢鹅黄色的三层小楼,这才发现已经来到高桥一郎的宿舍楼下。他忽然意识到自己是那么渴望见到幸子,渴望听到她的消息。自从在汽车站分别后,他一直没有再见到她,高桥一郎主动来找过他一次,简单说了几句幸子的情况,还说两所大学相距很近,晚饭后散步时就可以自如来去,翰臣知道自己记住了一郎的话,所以才会不知不觉走到了这里。翰臣看一眼楼门进出的学生,心里一阵慌乱,似乎每个人都看穿了他的企图。他赶忙转身,折进楼旁的一片树林。翰臣正走到一棵红枫树下时,有两个人突然从树后跳出来挡在他面前,大喊了一声“站住”。

两个人一胖一瘦,都生得人高马大,高出薛翰臣一头。翰臣抬头看看,认出其中的胖子是同班同学杰西。但他却不知道杰西来自美国南部的田纳西州,家族里有三k党徒,一向歧视有色人种。自从开学后,薛翰臣就引起了杰西注意,他不明白像宾夕法尼亚大学这样历史悠久的学校为什么会接收低劣的黄种人?几天里他一直在寻找机会,想要给薛翰臣一个下马威,让他知难而退乖乖滚回中国去。

薛翰臣还沉浸在自己的情绪里,没有搞清楚状况,愣愣地看看杰西问他有什么事。杰西撇着嘴,轻蔑地看着他说:“听说中国功夫很厉害,今天特意来向你领教一番。”说着双拳端起来,摆出搏击的架式。

薛翰臣这时候还不知道已经大难临头了,笑着摇摇头说:“对不起,你们搞错了,我根本不会功夫,不能陪你们玩。”话音未落,他的肩膀上就重重挨了一拳头,翰臣被打得倒退几步,身体咣当一声撞在一棵树上。他诧异地抬起头,看到对方眼睛里敌视的目光,这才知道他们是故意来找碴儿生事的。他扶住树干站直身体,厉声问他们凭什么打人?

杰西发出一声嗤笑道:“凭什么?就凭你是中国佬。”扬手又一拳,打在翰臣胸口上。翰臣被打得蹲下身子,与此同时,左侧肋骨上挨了重重一脚,那个汤姆也加入了围殴。翰臣原本生得瘦弱,面对两个人高马大的对手,几乎毫无还手之力,只能边躲闪边大声质问他们究竟要干什么?杰西和汤姆不回答,一左一右把翰臣夹在中间,拳头飞脚像雨点一样落在他身上。翰臣的脸上挨了一拳,眼镜被打落到地上,眼睛顿时失去作用,只能看见两个模糊的人影在眼前晃动。他告诫自己千万不能倒下,否则将会受到更加严重的伤害,但头晕目眩的感觉越来越明显,同时胸口一阵阵发闷,两条腿软得像踩着棉花。这时翰臣的脸上又挨了一下,鼻血流过嘴唇,顺着下巴流下来滴落到林间的草地上,他顿时一阵天旋地转,踉跄地跑出几步,摔倒在一棵树下。他看见两个模糊的身影越走越近,渐渐变得清晰起来。杰西一把抓住他的肩膀,摇晃着说:“中国佬,这里不欢迎你,从哪里来你就滚回哪里去。”就在这时,他突然听到有人大喊了一声“住手”。他听出那是高桥一郎的声音,随后看见幸子和一郎一起站在不远处。翰臣的心里一沉,第一反应就是怕幸子受到伤害,他冲着兄妹俩挣扎着挥动手臂说:“这两个人讲不清道理,你们不要管我,快跑。”

杰西放开抓住翰臣的那只手,扭头看看高桥兄妹,误以为他们也是中国人,耸耸肩对汤姆说:“今天是怎么了?所有的中国佬都凑到一起来挨揍,看来我们要大动干戈了。”

翰臣看见两个人向高桥兄妹逼过去,急得用拳头擂地喊:“不要管我,快跑。”

高桥一郎站在原地不动,幸子向薛翰臣跑过来。翰臣痛苦地闭上眼睛。他先是嗅到幸子身上淡淡的香气,随后发觉她湿凉的手指像微风一样抚过脸庞。他的视线变得清晰起来,是幸子给他戴上了眼镜。幸子用手绢给他擦鼻血,高挽的发髻像一片乌黑的云朵,低垂在翰臣眼前,翰臣想不到他们再次见面会是这样的情形,心里五味杂陈。

看到受伤流血的翰臣,幸子的心里像针扎一样疼,这几天她过得万分煎熬,在课堂上魂不守舍没精打采,傍晚就不由自主地从桥上走起来,盼望能与翰臣见面。刚才她和哥哥从宿舍里走出来时,忽然看见树林里有个熟悉的人影一闪,赶忙拉着哥哥跑过来,没想到竟是翰臣,更没想到他会被打成这样。

幸子竭力控制住情绪轻声问:“翰臣君,你感觉怎么样?”

薛翰臣低着头,痛苦地说:“我说了不要管我,你赶紧跑吧,这两个人什么事都干得出来。”他听到扑通一声响,以为高桥一郎遇到了不测,但随后看见躺在地上的人居然不是一郎,而是杰西。

汤姆几乎没看清同伴是如何躺下的,开始他以为杰西只是不小心滑倒跌了一跤,在他看来高桥一郎和薛翰臣同样弱不禁风,根本不值一提,看见杰西一直没有再站起来,他才知道事情有些不对,眼前这个人可能会几下子,但他也没觉得有多可怕,他练过几年拳击,一直认为自己身手不错。他摆开架式,脚下使出拳击的步伐,对着一郎打出了一套组合拳,一郎轻巧地闪开,突然一矮身子从对方腋下靠过去,使出一个别子,脚下一钩把汤姆绊倒在地上。

汤姆躺在地上揉着摔痛的屁股诧异地问:“你用的是什么功夫?”

一郎淡淡一笑说:“刚柔流,空手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