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山野情 第五章 母女仨

是她,是方萌。

她没有走。她没有听女儿的劝告。她依然坐在那株白杨树下,那块条石上。她心里七上八下,思想负担很重。

都是血肉之躯,都是人!方萌的心,也是肉长的。她也有一腔复杂的感情。她和康大东共同生活了十六年,养育过两个女儿。有语道:“一日夫妻百日恩”啦!何况他们是结发夫妻,有过恩爱,有过许多许多忘不了的甜蜜的日子呵!

她承认自己性格脆弱,她承认自己没有与大东共苦,她承认自己办了蠢事,去寻找了避风港,她承认自己对不起大东,她承认自己鼠目寸光,看不远,她承认自己……一切的一切,她都承认!

没有错,她在那种巨大的压力面前屈服了,她在那种昏暗的日子里逃跑了。她投入到了那个人的怀抱,避了六年风。别人只看到她逃避了风浪,躲进了保险柜,过上了安定、舒适的日子。旁人哪里晓得,这六年中,她的心里也很不好过,她尝到了人世间的另一种痛苦,一种自己不亲身经历,就不可能体会到,不可能想象到的痛苦!

她当然有一个漂亮的脸蛋子,有一个窈窕的身段子,很有几分姿色。不然,那个不可一世的人物不会要她。如今,她四十八岁了,还依然有那么几分魅力,有那么几分色彩!头发,黑青黑青,没一根白发,而且,一根一根油抹水光,梳理得很规范。牙齿,整齐、洁白。笑起来,让人看了特别地舒服。身段子依然很苗条,多数和她同龄、甚至某些比她小十多岁的妇女,身子壮得象个粗水桶了。胸脯,还象少女般的丰满。甚至某些男人在背后议论她:“是不是戴了一个假乳房?还那么鼓鼓囊囊的,还有那么一种曲线美……”

她待人接物,也颇大方,颇有风度。走进她的居室,使你感到悦心赏目。家具陈设得有规有矩,搭配得非常得体。你从中可以知道她持家水平的一、二。她的工作能力,也不在人下。做一个企业的会计,是称职的。唯有动乱岁月中的这次表演,使人不能原谅,使人感到讨厌!

回想起来,她也恨自己,也觉得自己当初发昏了,撞上了什么鬼。要不,家庭多美满?生活多安稳?如今,闹成这样。大女儿黎黎还算好,懂得自己心中的那些难言之痛。那个薇薇,比姐姐多读了几年书,嘴巴子倒反变得那么刻薄,那么尖,那么不饶人。她真不敢见她,怕她的眼睛,也怕她的嘴巴!有时,她给你捅过来一句,让你要窒息好一阵,才能透过气来。

调度室里,断断续续、嘈杂地传出来一些声音。干部们的争论声,接电话的喊叫声,声声句句,都集中在井下这场事故的抢救上……

她当然对从那里传出来的声音,很感兴趣,听得也很认真,很仔细,想从中获得一点什么好消息。她的心,挂在那里,挂在那个被关在深深的井下的人的身上。

那一年,她带着几分惧怕,带着几分焦躁不安,带着一腔复杂的感情,也带着几分侥幸心理和美好的幻觉,离开这座矿山,离开那个当时还蹲在黑牢里的、当年的采煤英雄,到那座山城里去了。一到那里,一到那个人的居室里,一到那个人的怀里,她才感觉到,自己走进了一个无边无际的冰川,周身寒气逼人!

她唯一的一点精神安慰,是生活在自己身边的这双女儿了。当时,黎黎十一岁,薇薇九岁。都在读小学。她最早萌生出与大东离婚的念头来,是为了她们,为了她们不受连累,不受别人歧视,为了她们长大后的前途呵!至于后来,她迈出这么一步,是自己撞了鬼了!

第四年,在大东的要求下,也是在已经进了中学的姐妹俩的坚持下,黎黎和薇薇,双双离开了那个家,离开了她。这一下,象在她心里刺了一刀。她每一天都不知道太阳怎么出来,又怎么落下。她真想离开那个家,可是,多少多少包袱,背到了她的背上,她摆脱不了,她无力挣扎出来。

第六年,他和那四堆政治垃圾一起,被人民扫到了一个肮脏的角落。他被带走了,到了他应该去的地方。她摆脱了他,却进了医院,一病半年不起。这是自己招来的,自己惹起的。她不恨别人,只恨自己!

绝望中,黎黎来看她了。这时,她已参加工作了,在矿职工医院当护士。十八岁的大姑娘了,懂得许多许多男女间的事了,感情变得复杂起来。对母亲这种背叛父亲的行为,她是恼恨的。来的时候,她和妹妹商量过,准备老实不客气地痛骂这个不受儿女敬重的母亲一顿。十六岁的薇薇还数落出了一串针尖一样刺人心肺的话,要她带去,在这个母亲面前抖落出来。

然而,当黎黎走近方萌的病室,看到两年不见面的妈妈,变成了这样一副模样,心酸了、嘴软了、眼眶儿湿了。黎黎的心肠软,软得见不得人哭,一见别人哭,自己的眼睛也会湿,也会陪着人落泪。

方萌猛地见到女儿黎黎,抑制不住自己的感情了,一把搂住她,伤心地大哭起来。

黎黎带来的一肚子带火带刺的话,一句也说不出了。母女俩睡在一起,搂着哭了一宿。

第三天,黎黎回到了金龙口,回到了父亲身边。带来了妈妈给爸爸的一封信。

读罢信,康大东长久长久地没有吭声。

他一支接一支地抽烟。房间里一整夜都烟雾腾腾。

“爸爸,你就答应了吧!”黎黎睁着一双泪眼,望着康大东。

康大东狠狠地吸了一口烟,又长长地吐了出来。

“爸爸,你说话呀!”

“……”

这时,薇薇从学校里回来了:“姐姐,你回来了?”

黎黎点点头。

“见到那个臭女人了?”

“薇薇!”黎黎盯了妹妹一眼。

“怎么啦?她还香呀?丢下爸爸,又寻一个红得发紫的男人去过!我那些话,你都带给她没有呀?”

黎黎没有回答。

“看来,薇薇这里通不过呀!”康大东说完,望了望小女儿一眼。他很喜欢这个女儿。

“什么?通过什么呀?”

“你妈……她想回到矿上来工作。”

“什么?让她回来,这叫爸爸的脸,这叫我们三个的脸,在别人面前往哪里放?不行!不行不行!坚决不行!”薇薇发出来一串连珠炮。

“可你姐姐,在我面前,为她求情。”康大东对薇薇说。

“姐姐,你好蠢呀!难道,你觉得有这样的妈妈光荣?脸上很光彩?”

“光彩不光彩,她是你的妈妈呵!”

黎黎扭转身去,“哇”地一声大哭起来。

康大东和薇薇都没有说话了。

烟雾,又在康大东的头顶上飘荡了,又在他的周身萦绕了。

康大东陷入了深深的沉思中。这场大动乱,使多少人摔了跤?一个干部犯了错误,在前进的路上,迈错了脚步,作为组织上,可以允许他改正错误,走到正确的道路上来。那么,一个妻子做了错事,在人生的路上迈错了步子,作为丈夫——不!我不是谁的丈夫了!——可不可以允许她改正错误呢?难道这是一个奇怪的问题吗?不,不奇怪,是一个非常现实的问题。

现实的问题,康大东一时难以现实地回答呵!

什么时候,他发现黎黎跪到了自己的面前。女儿呵,你这是怎么啦?爸爸知道你的心里不好受,感情很复杂,是呵,你是我康大东的孩子,也是她方萌的孩子呵!

“黎黎,快、快起来!”康大东双手把女儿扶起来了。

大概是半个月以后吧,矿党委组干科的那位女科长,拿着一个外单位寄来的商调干部的公函,来到康大东的办公室,请示他:

“康书记,这件事,怎么答复?”

康大东把公函接了过来,看着,好一阵没有言声。这是方萌目前所在单位发来的,联系方萌调动的事。怎么回答对方?是同意她调来,还是……康大东沉思片刻后,把公函递还给那位站在他面前的女科长,这样说:

“不要考虑我们过去的关系,不要考虑我个人的感情,组织上从矿上的工作需要,去对她进行考察,如果矿上需要这样的干部,她又能够胜任那就调入,否则,就不调入吧。”

不到一个月,方萌就回到金龙口来了。根据方萌的要求,又征得黎黎的同意,黎黎和她妈妈住在一起了。

方萌要求回金龙口,当然不只是希望有一个女儿和自己一起生活,她还有更大的想法和追求。但是,这时候,她发现有另外一个人在做她的对手,在和她进行着一场争夺。过去,她一点也没有察觉出来,那一年,她还陪同自己进京上访。她是什么时候爱上康大东的?是自己离开康大东以后?还是以前?

有时,她真恨她。恨不得咬她几口。有时,她真怕她。看见她就绕道走。有时,她又真想求求她,请她行行好,放一放让……人的感情,就是这么复杂!

她明白,眼下,自己的许多条件不如她。自己唯一的有利因素,是有两个女儿。这是我方萌的,也是他康大东的。而且,她发现,康大东特别喜欢黎黎和薇薇。女儿,是他们过去爱情的结晶,她想把她们做为她和他恢复感情的桥梁。

“喂!喂!”

夜风不时把不远处调度室里嘈杂的声浪送了过来。那些声浪里,跳动着这场紧张的抢险战斗的脉搏。

“对!对!要快!越快越好!”这是黎焕之的尖嗓门。

“调一个掘进班去!搞四批轮换,干半个小时换下来歇一歇,另一批上去……”

“矿长,李主任还没有寻到。”说话的是工区党总支书记。

“乱弹琴!他到底死到哪个屁眼里去了!”黎焕之大发脾气。

“他昨天走时,留下一句话,他去搞搞家访。”

“什么家防?”

“不!是家访,家庭访问。”薇薇解释道。她一直守在调度室。她是记者,要及时掌握抢险前线的情况,以便向《矿工报》写报道。同时,她又是康大东的女儿,更关注着爸爸的安危!

“家访?什么新名堂!我们这里是煤矿,又不是学校!”

李智愚到井下、到现场指挥这场抢险战斗去了。黎焕之抱病守在调度室。他用手按着肚子,忍受着胃的剧痛,安排着井上井下的抢险工作。他本来就是一个火炮性子,现在,又正在病中,人就更加烦躁,脾气也就更大了。

“回家去搞春插的工人,回来不少了。都说李主任到了他们家里。看来,他这次家访,‘访’回来了不少工人。”

“现在我不是要工人,我是要他!小杨,杨涛。”黎焕之在大喊大叫。

“矿长,有事吗?”

“你马上派人去问一问那些回矿的工人,探听一下这个李小丁到了哪一块地方,然后,给矿上挂一个电话,叫矿上的通信员开上摩托车去把他追回来!”

“矿长,现在是深夜。”

“唔。”看来,黎焕之被眼下的这场事故搞昏了脑袋。人都糊涂了。

“不是快五点了吗?天很快就会亮,可以出发了。叫通讯员驾上摩托车去寻。”

“……”

调度室里轰轰嚷嚷的话语,象一把乱麻,进入方萌的心里。这时,前面脚步响。有人走过来了。方萌感觉到,来人好象是自己的女儿薇薇。

“你还呆在这里干什么!有脸,你就不要躲到这里,到调度室里,到大家的面前去露一露!”

多尖刻的嘴!方萌真怕她,怕这个自己生下来的,一把屎一把尿拉扯到十多岁的女儿!此刻,方萌没有理她。她知道,这时候薇薇的心里难受,嘴上自然没有好话。要是平时,也许还要稍微好一点。

“薇薇!怎么这样说话。你知道,妈妈的心里多难受!”黎黎批评妹妹了。

“呵?她心里难受,你心里未必好受呵?”

你看,这张嘴,就是这样的尖!对姐姐,也一样。

是的,这一天一夜,薇薇的心里火烧火燎,积蓄了多少火气。脑袋上的“七孔”,只有一孔能泄露、能喷发这胸中的火气,那就是嘴!

回矿四年来,方萌一直在做着各种努力,争取改变女儿们对自己的印象,缩短母女间的感情上的距离,填平这条因为自己的过错而掘出的鸿沟。黎黎总算被自己的行动感化了,谅解她了,也开始体贴她了。这个薇薇,真是一块顽石!每次,当康大东外出以后,她总要到那栋野鸭子塘边的房子里去几次。那是一栋老平房。自己,曾是那里的主人,在那里住过十六年!在那里,她曾有过许多甜蜜的日子,留下了许多幸福的回忆——现在来说,是痛苦的回忆!在那里她生下了黎黎和薇薇,也是在那里,她送着她们姐妹俩进幼儿园,进小学发蒙班……现在,她却不能自由自在地出进那套房子了。这是自己讨来的,自己讨来的呵!

她每次去,薇薇每次都没有好脸给她看,都说一些刺得她的心火烧火燎的话给她听。她忍着,一回一回地忍着。有什么法子呢?在女儿面前,自己讲不起话呵!

一年、二年、三年。十次、五十次、一百次。这块顽石也有一些变化了。爸爸外出了,方萌来坐坐。坐坐就坐坐。她也不赶她,不讲话气她了。背后,也不说“这个臭女人”了,尽管,她至今还不叫她“妈”。有时,她俩呆在一起,也还能说上几句话了。

昨天晚上——不,如今是凌晨了,应该说是前天晚上了,康大东和杨亚玲一起从火车站走回来。快到房前时,杨亚玲不是发现房子里有方萌而回避了吗?杨亚玲没有看错,是她。她那会儿正在薇薇的房子里,和薇薇争论着什么。

方萌是个精明人,细心人。昨天的省报一到(矿山地处偏僻,省城出版的报纸要隔天才能收到),她就把康大东去参加的这次会议的消息,过细地看了一遍。她反复琢磨那“今冬明春”四个字。她久久地盯着“五十岁”三个字。看来,大东这党委书记的职务,干不长了。她感到自己猛然遗失了什么贵重的东西一样,心胸紧紧的,闷得慌。

他身体结实,精力旺盛,并无老态呵。这样以年龄划线,是不是一种形而上学?方萌当然希望康大东再多干几年党委书记。她想争取尽快地和他复婚。复婚后,康大东依然在党委书记的岗位上。她不是想过什么“官太太”的瘾,她已尝够了这方面的酸甜苦辣了。她也不是为女儿们着想。女儿们都工作了,不需要父亲做梯子了。那她是为什么希望康大东不要丢掉这个职务呢?

要具体地说出原因来,难呵!生活里的许多事情,是只能意会,不便言传的。方萌希望康大东立在现今这个位置上,原因是许多许多的。不说别的,担任这个职务,走在人前,都要威武几分。说出一句话来,份量也不一样。宣传科那个“牢骚大王”不是有这样的牢骚:“什么叫水平?权力就是水平!在一个部门,一个单位,谁的权力最大,谁的水平就最高,谁说的话就算数。这是颠扑不破的真理!”这个“牢骚大王”的话,不无几分道理呵!

多年来,她方萌在金龙口的干部、工人中,形象太丑恶了。她感到自己在人前抬不起头,在矿上做不起人。她想与大东复婚,以此告诉大家,当党委书记的大东都谅解自己了,你们还怎么着?她想复婚后,好好工作,在财务管理上,干出更大的成绩,支持康大东把全矿的工作搞得更好,以此来改变自己在金龙口干部、群众中的形象!如果大东很快退下来,自己的这些想法,岂不成了泡影?

她知道康大东心里大概也不很平静。会议一散,他就会往家里赶的。于是,她带着这张报纸,到这栋自己居住了十六年,又离别了十三年的房子里来了。

“薇薇,今天到的省报,你看过吗?”一进门,方萌就这样问女儿。

“什么意思?”薇薇不解地望着这个自己不喜欢的母亲。

“上面有一篇关于全省煤矿改革工作会议的报道。”

“唔。”

薇薇转过头去看她的小说了。她对此没有多少兴趣。

“这次调整领导班子,你爸爸……”

“他早该下来了!”薇薇冲口而出。

“你!”方萌吃惊地望着女儿。

“老了,就老老实实服老吧!”

“你爸今年才五十五呀!”

“老实说,我不光是以为爸爸的年龄老了,而是他的许多观念老了!观察事物、看问题的眼光老了!今天这个时代的历史,还是由那些观念新、知识新、眼光新、脑子里没有陈规旧习的年轻人来写吧!”

方荫在薇薇面前呆住了。自己的女儿,也这样看自己的爸爸呵!别人,又会如何来看康大东呢?唉、唉唉……

外面脚步响。又粗又重,越来越近。

方萌和薇薇都知道,是康大东回来了。

每次,康大东一回来,薇薇是绝对不同方萌再呆在自己的房子里的,要赶她走。她怕刺痛爸爸负过伤的心。这一次,也不例外。门外传来了康大东的脚步声,薇薇就对方萌吼:

“你快走,快走,爸回来了。”

这一次,方萌偏不走。

薇薇急极了,再一次催她:“你快走呀!快走呀!我要到厨房给爸下面条去了。”

“面条,就只有你会下吗?”方萌也跟着进了厨房。

薇薇哪里肯让她来下面呢?三下、两下,将她推到门外来。

正好这时康大东走到了门口。两人在门边撞了个满怀。

“谁?”

康大东往后退着,本能地喊出这么一声。

“你,回来了?”她低下了头。

薇薇站在一边,愣了。

她终于走了,心里很舒服、很甜美。暗暗地感谢这个疯丫头,她这样推了自己一把。

走到地坪里,她听到后面康大东在说薇薇:

“你的心情,爸理解,但她毕竟是你的妈妈呀!你怎么能这样呢?往后,要注意注意……”

注意什么呢?她没有听到。在她的心里留下一个美好的删节号,她可以无穷无尽地去设想,去丰富,去幻觉……

女人的心是细的,为母亲的女人的心更细。渐渐地,方萌发现,杨亚玲的儿子杨涛,在暗暗地追求薇薇。好象,为父亲的康大东,也并不反对,似乎默认了。方萌在心里反复琢磨,这桩子事,是杨涛自发的?还是杨亚玲安排、导演的?如果是后者,她感到问题的严重性,这是她的一种新的争夺方式,自己不能忽视。好在,她那颗为母亲的细腻的心,那双为母亲的尖亮的眼睛,使她察觉到了,薇薇并不喜欢这个被旁人称为“温柔的男性”的杨涛,倒是对那位来去风风火火、干事爽爽利利、不时爱闯点乱子的李小丁有着一种妙不可言的好感。杨涛文化水平不比李小丁低,职务也不比李小丁小,性格比李小丁好。为什么薇薇不喜欢杨涛而喜欢李小丁。为母亲的方萌,不可理解。人啦,就是人。一个一个的人,这一个人不同于、也不能代替那一个人。同样,那一个人也不同于、不能代替这一个人。哪怕就是母亲和女儿。各有各的爱好,各有各的气质,各有各的欣赏角度,各有各的说不清的感情!

“什么?清出多少,又塌下来多少?从原巷道无法搞通?……从旁边另开新巷道?估计塌了多少米?什么?四十米以上?妈妈的!这要多少天啦!”

调度室里,轰轰嚷嚷。黎矿长大声的颇为粗野的骂人声和果断的命令声,工区和矿上干部的叫嚷声,个别人焦急的哭声,混成一片……

外面,坐在那白杨树下条石上的方萌和黎黎也越发惊慌了。四十米,意味着什么?原巷道掘不通,又意味着什么?塌方处掘出多少,上面跟着又塌下来多少。这是三百多米深的井巷,上面压着千重山,万道岭啦!谁有这个本事把这么多山头搬掉?就是有本事搬掉,那又需要多少时间呵!而从旁边另掘一条新巷道进去,塌方就算四十米吧!按每天掘进八米计算,也需要五天啦!天啦!他们还能在里面熬过五天吗?有这么多的空气供养他们?肚子,能耐六天、七天的饥饿吗?

方萌彻身发寒、发冷了。身子不住地哆嗦起来。黎黎也吓白了脸。她双手捧着头,低声地哭泣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