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山野情

叶蔚林

《山野情》是谭谈继《风雨山中路》之后出版的第二部长篇小说。谭谈要我作序,我不禁有点惶然。按照不成文规矩,凡作序者应该是作者的文学前辈,或是年高德劭者,或是其他名气很大的人;否则作者是“沾”不到什么“光”的。然而我除了痴长谭谈几岁之外,其他都不挨边。那么谭谈为何要我作序呢,我想为的是友情。诚挚的友情可以超越时间和空间,可以不受利益和实惠的羁绊。

有目共睹,谭谈的创作,几年来发展迅猛。以《山道弯弯》为新起点,激情喷薄,一发而不可收。一九八二年以来,长、中、短篇一齐上,已发表百万字以上。他写作速度极快,才听说他构思一部长篇,似乎眨眼间就全部写到稿纸上了。我常说:谭谈写一部长篇,我只能写一个短篇。这句虽含有嫌他写得太快,写得有点粗糙的意味,但我真心羡慕、佩服谭谈。

读罢《山野情》,我觉得与谭谈过去的作品相比较,又有了新的进展。如果说谭谈过去的作品,多是写矿山一、两人的命运、悲欢的话,那么《山野情》的生活画面就广阔得多了,写了上十个人物的感情纠葛和命运的交织,而人物的感情和命运又都衬托在八十年代中国改革的背景上。如果说谭谈过去的作品侧重写故事和戏剧性的矛盾冲突,侧重用事件和行动来表现人物的话,那么《山野情》却比较注意了对人物感情世界的开掘,通过对人物感情世界的剖析表现人物。正如谭谈自己说的:“开掘出矿工心中的感情矿藏!”如果说谭谈过去作品中人物的思想感情大都比较“单纯”,色彩分明的话,那么《山野情》中人物的思想感情就复杂多了,其变化也曲折多了。我特别喜欢康大东、李小丁和康薇薇这三个人物。他们的思想感情和行动方式具有时代的特色和自己独特的轨迹。他们的形象多少超越了自身,具有普遍意义;给人以启迪和联想,具有一定的认识价值……然而我不能再做具体的评论了,厚厚一本《山野情》其得失不是三言两语说得清的。真正的评论还是留给评论家和明眼的读者吧。

我倒是想说说谭谈本人。

如果你以一般作家的“派头”来想象谭谈,那就彻底错了。他个子不高,粗壮结实;平头,脸上皮肤粗糙,两只门牙缝隙极宽。他乡音浓重,大嗓门,说话很难懂,不习惯的听来似乎是一片噪音。他的穿着,冬天体面些,夏天永远穿件圆领白汗衫,一条短裤,足踏泡沫拖鞋。就这身打扮,他自我感觉良好,走南闯北,照样大摇大摆进京西宾馆和锦江饭店。当然也不是没闹过笑话。一九八三年夏天,谭谈应邀去长春电影制片厂参加笔会。制片厂笔会的内容主要是看参考片。看参考片控制极严,到会者也得排队顺序入场。第一天,谭谈排在队伍前面,一下子就被看门人揪出来了,解释半天,好歹才让他入场。第二天,谭谈排在队中,想蒙混过关,但照样被揪出来盘问一番。第三天,谭谈干脆殿后,依然没逃脱被揪的命运。在制片厂剧场看门人的眼中,谭谈实在不象个作家,更不象个会编电影剧本的角色。不过谭谈并不生气。别人当笑话说,他自己也当笑话说,大家哈哈一笑了之。

谭谈是质朴的、憨厚的、粗犷而率真,具有矿工和战士的性格特征。

若以为谭谈的内心缺少同情和敏感,那又错了。有一次谭谈骑车不慎碰倒一位老婆婆,其实并未受伤。谭谈却背起老婆婆,满头大汗往医院送;然后又一直守候她,给她买好的吃。直到老婆婆经检查安然无恙,谭谈才送她回家。谭谈是重感情的。我和他相识在一九七三年夏天,一起参加一个创作学习班(当时不叫笔会),那个年月大家都相当贫困。晚上开夜车写作,肚子饿得咕咕直叫。我工资稍高,偶尔买包油炸花生米吃,请谭谈吃;开头他不肯吃,后来吃了。时隔十几年,最近谭谈还说:“忘不了老叶请我吃过花生米!”我早忘了,他却记得。他记得的当然不是花生米本身,而是珍重的友情。

知道一点谭谈的面目,再读他的作品也许有好处。“文如其人”虽不是绝对,但有几分道理。任何作家的创作都离不开自身的经历,以及由经历所造就的素质,艺术个性;创作得益于此,往往也受制于此。谭谈自然也不能例外。

老实说,我一直以为谭谈的作品是过于质朴,过于率真了。大色块是浓烈的、触目的。然而在大色块中间却缺少小变化,缺少层次,缺少含蓄和隽永,缺少一种“媚”态。尽管《山野情》在这方面做了努力,试图将笔端伸入人物的感情世界。然而就我的感觉来说,并不怎么动人。我以为描绘、剖析人物的感情世界不在于多,甚至也不在于一般的所谓“深”。重要的在于必须那么一处二处触动人物的神经末梢,拨动一根无形的弦,把人物(也是读者)一时没有意识到而不能言传的情愫表达出来。正如掘井,掘出多少土方,进尺几深是没有意义的,关键在于掘出泉水;否则井就不成其为井了。例如《山野情》中有个矿山子弟学校的女教师罗莹,她命运不济,为了争取婚姻自主,与家庭断绝了关系。随丈夫来到矿山,历尽了生活艰辛,到头来又不幸成为寡妇。她拖着两个幼小的儿女,到了中年却暗暗爱上了比她小十二岁的青年矿工罗中中,并且和他发生关系,怀孕在身。以罗莹的身世和遭遇,应当有许多细腻动人的文章可做的;但谭谈却没能将文章做足,最后粗率地几笔将罗莹“处死”了之。这是很令人惋惜的。类似情形,在《山野情》中还可以举出一些。

谭谈的行文也嫌过于质朴、率真。叙述语言缺少节奏和色彩变化,而人物对话则缺少个性。这样全书读起来,就难免使人觉得有点呆滞,有点板结,也有点粗糙。

《山野情》确实有其不足和短处的。然而任何作品都不可能完美无缺;短处与长处总是相伴相生,短处的对面就是长处。《山野情》的长处恰恰也在于它的质朴与率真。毫无故弄玄虚和矫揉造作,毫无时下颇流行的脂粉气息。可以看出《山野情》的创作与谭谈过去的作品是一脉相承的。并不太多地倚仗写作技巧,所倚仗的是深厚的生活积累和对生活的激情。《山野情》是谭谈在被一种激情的逼迫下,无暇细细进行艺术上的揣摹,便一气呵成写出来了。如果我们这样认识《山野情》的话,就不会不能容忍那带着浓厚生活气息的粗糙,带着煤块般的“硬”度了。

也许要求谭谈写得更细腻些,写得更富于色彩变化些并不过份。但我决无意要求他彻底改变自己,非如此不可。因为谭谈就是谭谈。

时下小说的花样确实越来越多了。然而万变不离其宗,小说总是反映生活的(感觉、印象、意识流……也是生活的反映),因此离开生活的源泉,离开对生活的热情,一切花样终究是玩不转的。所以我始终认为:一个作家成就的高低,根本取决于他对现实生活的深刻理解和感受以及对生活的热情,而不是什么文学观念的更新或形式的翻新。

谭谈的长处,正在于他一头扎进矿山,与矿山结下不解之缘,不管三七二十一,就这样质朴、率真地写下去。他那矿工开掘式的执著和顽强,必将使他获得创作硕果。

据我所知,谭谈的第三部长篇又脱稿了。相信它会比《山野情》更上一层楼。

一九八六年七月十五日于长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