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山妹入矿,给金龙口的每一个角落,都吹进了一片生气。
连日来,从矿、区机关的办公室,到工场、井巷、垱头、澡堂、宿舍、食堂、俱乐部……人们一见面,一开口,就必然谈到她。每一个家庭的饭桌边、电视机前,一家人一说话,话题一定是她。山妹,成了金龙口煤矿的一大新闻人物。她和乡哥儿结婚,成了这个万人矿区的特大新闻。
年轻人议论她的长相,谁不说上她几声“长得美”?胆大的小伙子,说在嘴上,胆小的小伙子,夸在心头。姑娘们对她有羡慕,有妒嫉。但是,妒嫉者也罢,羡慕者也罢,谁都不否认她“美”。老人们呢?评论的角度和年轻人不同。他们侧重谈论她的德性,夸她“心好”。自己生得如花似朵,却甘愿嫁给一个受伤的矿工。“这妹子的心几多好呵!”中年人是冷静的,成熟的。他们碰到一起,扯到山妹,谈话的内容,既不象年轻人那样一味地夸她长得如何如何美,也不象老头、老婆婆们一个劲地说她的心“几多好”,而是十分现实地分析他们以后的生活。“听说这腰伤很难好。要是男的一辈子瘫在床上,女的如何过呢?死守他一辈子?听说这高截位瘫痪,那玩艺是不起作用的呵!往后夫妻间的实际生活,不是旁人的那些不负责任的,被一股热情冲动的赞美词呀!”
伴随对山妹的议论,人们自然要说到促成这件事情的矿上的头头。谁不说康书记这件事办得漂亮?谁不说杨亚玲和杨涛这对“母子工会干部”贴着工人的心?工人负伤了,组织上比父母还关心他!不是靠组织的力量,哪一个父母有这等本事为自己伤残的儿子,找到这样漂亮的爱人?能安排这么好的工作?有人,甚至生出这样一个奇怪的念头,要把那个说漂亮话的、绝情绝义的列车员姑娘找来,让她看看乡哥儿现今的这位爱人。让她俩比试比试,谁美?那一回婚礼上,也许是山中无老虎,猴子称了霸王,她还显得有几分姿色。如今,站到山妹面前来看看,她还美吗?就是要这样气气她!……
在这件事情中,震动最大的,自然是那些井下青年工人。他们从乡哥儿身上,看到了自己。看到了自己在矿领导中的地位。美山妹只是嫁给一个乡哥儿,而却温暖了全体井下青年工人的心。
“伙计们,好好干!上回,矿党委为我们井下青年工人举行集体婚礼,多气派!这一回,乡哥儿伤成了这样,矿领导又为他招来这样一个仙女般美的堂客。领导上真看得重我们啦!”
“妈妈的,看看这些,我心里真热乎!”
“干!争取参加下一次矿上的集体婚礼!”
“……”
这几天,山妹是在赞扬声的浪潮里生活的。眼前是五彩的虹,是炫目的鲜花。她的心,一直泡在一片灼人的热情里,一片赞誉的喧嚷中,没有片刻的宁静。也许,这个山乡姑娘的心,已离开了自己的胸膛,飘在空中那五彩的虹上,飘在前面那炫目的鲜花丛里;或许,随着自己的照片,在报纸上跳动,随着自己的身影,在电视屏幕上漫游……
她分配在矿医院门诊部,安排在换药房为伤病人换药。昨天,她已到医院报了到,领回了一件崭新的白大褂。
今天,她将去医院,上参加工作后的第一个班。天还没有大亮,她就起床了。梳了头,洗了脸,吃了饭。她取出那件白大褂,来到大衣柜的穿衣镜前,动作敏捷地穿上了。此刻,她的心儿跳得多么急。从此,自己就是白衣战士了,每月,就能领到几十元工资了。呵,生活,在她面前铺出了一条五彩的路……她的脸红了,这是激动的红,喜悦的红。红脸蛋儿,在白大褂的陪衬下,显得更加秀美,更加神采!她站在镜子前,将身子往左侧侧,看看;往右侧侧,看看。怎么看,怎么顺眼。怎么看,怎么舒心。她仿佛觉得,这件大白褂,穿在自己的身上,比天底下谁都美,给整个这间布置得典雅、大方、美观的新房,都镀上了一层新的异彩……
“妈!”她旋转着身子,脱口喊出。
“……”
没有人回答,没有人接腔。房子里依然是那么清静,依然是那么空荡。她这才意识到,兴奋中,自己说走嘴了。这里哪有人呢?是新房,但没有丈夫。丈夫还静静地躺在医院的病床上。是家,但没有妈。妈妈还在斑竹寨。自己是个出嫁了的女儿。一丝隐隐的说不准确的慌乱思绪,袭上她的心头。但仅仅一瞬间,她就把这丝思绪抖落了,又对着镜子,看着镜子里的穿着白大褂的自己的尊容……
“山妹!”门外有人喊她了。
她轻快地旋转身去,把门打开,站在门口的,是黎黎。
“喏!这白大褂穿在你身上,怎么这样美呀!”黎黎惊喜地望着山妹。
“真的?”山妹美滋滋地笑着问。脸红红的。
“还假!走,穿着它上班去,路上,看多少双目光盯着你!”
“那,我不敢穿了。”
“怎么?你怕有人看你呀?你不穿这白大褂,看你的人也不会少呵!”
“不进屋坐坐了?”
“不了,我是特意来邀你一起去上班的。”
“那,等等。”山妹转过身去,在房子打了一个转身后,出来了。她来到黎黎身前,塞了一把糖粒子到黎黎手里。
“又吃你的喜糖呀!”黎黎笑笑,接住了。论年龄,她比山妹大好几岁,是姐姐。论女人资格,山妹却比她高一个档次了。由姑娘升为嫂子了。
她俩并排走在矿区的公路上,正是上下班的时候,路上行人很多。果然,山妹走过的地方,不少人的脚步都放慢了,一双双目光,从前前后后、左左右右,向她包围过来……
二
矿区医院座落在大龙山的半山腰。前面,要经过一个山谷。那里,离矿部和山枫岭工区,距离相等,各一公里。那次矿里举行集体婚礼,乡哥儿准备和小红结婚,山枫岭一时没有合适的房子,矿党委指示矿房管科,在矿部一栋新宿舍楼,为乡哥儿安排了一套房子。现在,这套房子由山妹接管了。
不知从哪年哪月起,大概是在那些割资本主义尾巴割得某些地方每个工日只有七、八分钱的年头吧,一些家在远地的矿工,一年难得回家去一、两次,无法对家里进行照顾,只好把老婆孩子带来矿里。没有户口,矿里不可能安排住房,也没有能力安排住房,那些有户口在矿上的家属,不少还租附近农民的房子,住在农村里呀!于是,不知哪一个勇敢者带头,在这个山谷里,傍着山脚,用一些从井下回收上来的废坑木,拼拼凑凑,搭了一间简易得无法再简易的低矮的棚子,把老婆孩子安顿下来了。有人带了头,就有人跟着走。不久,这条山谷间,两边的山脚下,便一间接一间,出现了一些低矮的棚子。
矿工们在这条狭谷里,开辟了一个新的生活领地。把老婆孩子接来后,没有户口,要吃高价粮,全靠自己那几十元工资,生活的清苦,可以想见,但是,他们倒也乐在其中。一家人在一起,夫妻、父子、母女间,天天见面,互相关照,暖暖和和。似乎比那种一家人长期两地分居,夫妻、父子间,一年见不到一、两次面,还多一点什么。矿上的领导,对生活在这里的工人和他们的妻子儿女们,虽然很是同情,但也爱莫能助,无能为力。他们有时到这里走走,丢下几句安慰的话。有时,则动员一些离矿近一点的,困难少一点的搬回老家去,并为他们在老家落户解决一些实际困难。年复一年,搬离这里的很少,搬来这里的却逐年见多。有些,在外面无法找到老婆,只好在家乡娶一个乡村姑娘。离家远,年轻的夫妻怎耐得住这长期的分居呢?一些人便把自己新婚的妻子,带到这里来了。乡村女子,有一双勤劳的手。夫妻双双动手,不几天便在这里搭起了一间低矮的棚子,住下了。他们在棚子里生下了儿子,儿子五岁、六岁、七岁,背着书包进了学校,却还没处领粮票,没处领布票。学校里,有段时期甚至还规定,没有户口的不准入学。这让人气不气?好在学校是矿里管的。矿领导无法为他们解决户口,心里就很有几分不安了,难道还不让他们的孩子入学吗?一九七五年,康大东回到了这里,他听到这事后,走进学校,废除了这项规定……
天长日久,这个山谷两旁那些各种式样的、规格不一的棚子,延续了半里多路长了,形成了一条街。
中国的老百姓,是最能吃苦,最容易满足的。煤矿工人,尤其。他们生活在这里,当然苦呵!生活,不是一个空洞的词,家庭,不是一个虚无的字眼。柴米油盐,衣食住行,有着一项一项实际的内容。在那些买什么都要凭票、凭本本的年代里,他们什么票、什么本本也没有。然而,这里也有笑声,这里也有歌声。
有一年春节,食品站、粮站、贸易商店等一个一个被人们称之为“进口”公司的部门,给有户口在矿区的家属们分了一批过年物资。生活在这里的人,却什么也没有。看着别人在食品站买这,在粮站买那,他们心里也气呵!不知是出于赌气呢,还是别的什么原因,大年二十九那天,有一户提议:“我们住在这条‘街’上的人,明天到‘街’上搞一次大会餐怎么样?”
“大会餐?”
“对!过年了,我们也要快活快活,也要笑一笑。我们一家一户不如人家丰盛,我们是不是全体‘街’民联合起来,过一个年?”
“好!把每家最体面的菜端出来!”
“把每家的饭桌,都搬到街心上来。”
“……”
这一提议,得到居住在这儿的“街”民一致拥护。第二天,每家每户,把自己的桌子搬到“街心”来了,把自己最体面、最贵重的菜端出来了。把买来的一点米酒也提出来了。搬上“街”来的桌子,真是各式各样,有自己随便找几块木板子钉的,也有请手艺不高的土木匠做的,还有从商店里买来的、比较体面一点的。这七门八花的餐桌,摆满了这半里“山街”。居住在这里的五十七户人家,来了一次大团圆。
“叭叭叭……”有人把一挂浏阳千子响鞭炮点燃了。
立刻,这鞭炮的硝药气息,弥漫了这条山街,在这喜庆的气氛中,这些穷哥儿们,频频举杯,互相祝福来年吉祥如意。
“我们这个山谷里,棚子挨棚子,连了半里多路长了,是一条街了。我们给这条街,取个名字怎么样?”
“好!”
“要得!”
“行!”
“……”
一片拥护声。
取个什么名字呢?一时难坏了这些穷快活的人们。他们多数没有太高的文化。读过初中的,极少。现在,要他们咬文嚼字,一个个感到为难了。
“这里有半里路长了,就叫半里街吧!”有人说。
“太没有特点了!”有人不赞同。
“要取一个显示出我们这儿的特点的名儿来。”有人提出要求。
“特点?我们这里有什么特点呀?”
“要说特点,我们这里全是住的家属没有户口的黑人黑户。”
“对!我看,就叫它黑人街!怎么样?”
轰然一下,人群里响起了一片喝采声:
“我赞成!”
“我举双手!”
“我同意!”
“好!”
“……”
这里的全体居民,一致通过了这个命名。从此,“黑人街”喊出去了。就这样,这个悲哀的名字,产生在这样欢乐的气氛里。
去年春上以来,短短一年多时间,这“黑人街”的面貌,发生了奇迹般的变化。先是街东头右边那一户,把茅棚子拆掉了,一个星期里,就耸起了一栋红砖平房。于是,又象当年搭棚子时一样,这里的居民,一栋一栋地拆棚建房了。红砖,是他们自己做的、烧的。其他的建房材料,矿里资助一点。你看,街后的那个山腰里,又一窑红砖点火了。看来,不久,又一栋新的红砖房子,将耸立在街边了。
过去的所谓“街”,是这里的居民自我陶醉而已。而今的“街”,是名副其实了,你看,一家家个体户商店,出现在这里了。七七八八的货摊子,出现在这里了。南货、百货、饮食店,应有尽有;修鞋的、补牙的、修理单车、电筒、钢笔,乃至修理收音机、收录机、手表、照相一应俱全。你看那间食杂店,小干鱼、干虾米、螺蛳肉、红枣、黑枣、白木耳、桂圆、海带,山中的、水里的,都有,琳琅满目。前几天落成的那一栋新房门前,挂上了一块招牌,上书:龟羊狗肉店。店前,还摆了一个小人书摊子。这里,成了矿区的最繁华的闹市。过去,在矿中心区水泥马路上摆摊买菜的农民,也把菜担子挑到这里来了。各种各样的蔬菜,在这里都能买到。星期日,这里更是人头攒动,热闹非凡。
除了个体商贩外,矿服务公司山枫岭工区分公司,也在这里开设了一些服务性行业。前些日子动工的米丝加工厂,正在安装机器。李小丁正一身油泥地钻在机器底下检查什么。他是矿上有名的“化学脑袋”,许多事情无师自通。他曾在机电车间革新组干过不少日子,摆弄机械、电器设备,他更是一名高手。
不大一会,李小丁从机器下钻了出来,抓了一张草纸,擦着手。一个长得壮壮实实的中年妇女,一直跟着他。她就是这个米丝加工厂的厂长,也是这黑人街上的一个“黑人”,在这街上住了十年了,至今还未解决户口,农村实行生产责任制后,这里的住户,离家近的,搬回去一小部份了。远的,不愿离去的,一个个也活跃起来,除自己开店经商外,矿里还在这里办了一些小型加工厂,招他们进厂当了工人。这米丝厂就是其中的一家。
“没问题了,明天,就开张吧!”李小丁一边用草纸搓着手,一边对这位女厂长说。
“小丁主任,这原料来源你还要多关照关照我们。”
“没问题,不少工人家庭,粮食都有多。国家的粮站,没有这么多仓库放,他们正愁无处卖呢!明天发一张表下去,要家在农村的工人把要出售的余粮,登记一下。然后,让矿上派车到工人家去收,保证你有加工不完的粮食。”
女厂长胖胖的脸腮闪动着,笑了。
正是早市,街道上人挤人,家属们来买新鲜菜的,上、下班的工人穿街过市看看热闹的。只见狭窄的街面上,一张张笑脸闪动。这时,山妹和黎黎,也挤进街道上来了。刚下班的掘进班长张大喜也挤在这人群里了。
“姑爹。”山妹喊张大喜了。
“呀,山妹,今天上班去?”
“嗯。”
“这两天回家去吗?”
“我想,下个星期天再回去。”
张大喜和山妹说话的这当儿,街道上的人一齐往这边挤过来了。一双双带着不同感情色彩的目光,一齐向山妹聚拢。这时,李小丁也挤过来了。“山妹,那白大褂怎么拿到手上,不穿到身上呀?”
“李主任,你也在这里呀。”山妹朝李小丁笑笑,这样说。
“把白大褂穿上呀,多神圣,多气派呀!”
“到医院里再穿。”
“穿着上班去,抖抖威风吧!”
“只有李主任,总爱开玩笑。”山妹红着脸笑笑,拉着黎黎的手,挤出人群,快步朝医院里走去了。不少的目光,一直跟着她。
“大喜呀,你慢走一步。”李小丁把张大喜喊住了。
张大喜站住,望着李小丁。自己没说话等着对方说。
“回去问问你老婆子,家里有多少余粮要卖?”
“矿里收吗?”
“收。和国家粮站一样的价。”
“收来干什么呀?”
“哟,你没有看到,米丝厂明天就要开张了?”
“好。”走出去几步,张大喜又回过头来问,“怎么来呀?自己送来吗?”
“不,矿上派车去拉。”李小丁答复张大喜。
这时,女厂长手里拿来一张新写出的海报,又来找李小丁了:“我说,小丁主任呀!这上面怎么落米丝厂的地址呀?真叫金龙口矿黑人街?能不能改一个名字?”
“对!应该改改名字了!它应该有一个正式的名字了。”
“是呀,给这条街取一个好名字!”
“……”
不少人跟着嚷起来。“黑人街”喊了十多年,这里的居民还不承认它是正式的名字。就象一个人,年幼的时候有乳名,长大一些后,进学堂去读书的时候,要废除乳名,要有一个堂堂正正的名字一样。
“那,请谁来取名呢?”李小丁为难了。
“当然是你呀!这条新街上的哪一栋房子,哪一项建设,没有你们工区领导的心血?”
“对,李主任,由你来命一个名吧!”
“我?行?”李小丁摸起脑壳来。
就在这时,他的眼睛倏地一亮,他看到对面那栋新开业的四海百货店的门框上,贴着一副对联。上书:十年风雨黑人街,一度春风北京路。他心头一动,名字不就在这副对联上吗?他张大嘴巴,带着几分豪气,对大家说:“改成北京路,怎么样?”
“北京路?”
“对!要不是党的十一届三中全会的春风,这条居住黑人黑户的山街,哪会有这么大的变化?前几天,报纸上不是透露了,党中央、国务院又将批准煤矿井下工人的家属来矿区落户?对面那副对联说的好,这是北京的春风送来的这条新街呀!”李小丁用闪闪的目光扫视大家,激动地说。
“好,就叫北京路!”
“棒!”
“我去找块木板来,请李主任写上街名挂在这街头的电线杆子上!”
一个青年工人兴奋地说着,打起飞脚就走了……
三
遍及矿区的喇叭里,响起了欢快的乐曲声。又一个新的广播节目,就要开始了。果然,一阵悠扬的音乐声过后,喇叭里传来了省人民广播电台一位女播音员的甜美、清新的声音:
“现在是省报和新闻摘要节目时间。下面介绍今天省报发表的新闻……第二版上半版,以通栏标题发表了一篇通讯,介绍心灵美姑娘羊山妹把爱情献给伤残矿工的动人事迹,题为:大龙山下一朵花。下面,就摘要播送这篇通讯……”
杨涛刚好走进办公室,猛地听到广播里正播送自己和薇薇写的文章。这声音象磁铁一样吸引着他的心。他飞快地走到窗边,选一个最佳的角度,屏心静气地听着广播。
大约五分钟后,他走出了自己的办公室,带着满脸的喜气,到每个部门串门去了。这时,整个办公楼上,干部们听完广播后,都在热烈地议论着。各种各样、七门八花的看法都有。看到杨涛来了,偏有那么一些靠溜须拍马吃饭的人,一个劲地恭维他,夸奖他。因为自从传出矿级领导班子老化了,要进行机构改革,要把年轻干部推上去的消息后,人们就在悄悄地传,在偷偷地议论,这回,这个杨涛会顶替康大东,当矿党委书记,他年纪轻,又有大学毕业文凭,能写会说,人缘又好……这书记不是他当谁当?于是,一些靠捧领导得了好处的人,便自然拍开他的马屁了。
他正要走进薇薇的办公室,薇薇却挎着照相机,先他一步走出门来了。
“又要到哪里去采访?”
“哪里有新闻就去哪里。”
“我们合写的通讯省报今天发表了,刚才广播里播了,你听到了吗?”
“听了。”薇薇的表情很冷漠。她是一个不善于隐藏自己感情的姑娘。她心里的东西,全在脸上、嘴上。换句话说,她心里有什么,嘴上就有什么,脸上就有什么。
“怎么?你好象不高兴?”杨涛颇觉惊异。
“算给你猜对了。写那篇文章,太凭自己一时的热情了。”
“难道有什么不妥贴的地方?”
“把爱情献给矿工,确切吗?爱情,能献吗?爱情,是礼物吗?”
“薇薇,你太咬文嚼字了吧!”
“爱情,通常人只能在互相的交往、接触、了解中,渐渐产生。他们总共才见了几次面?就产生了爱情?只怕是热情吧!应该把副题改为:把热情献给……”
“这文章可是由你执笔写的。你怎么跟自己的观点唱起反调来了?难怪人家说你是位唱反调记者!”
“你觉得奇怪吗?”
杨涛没有回答薇薇,只是淡淡地笑笑,转了话题说:“今天山妹第一次到医院上班。我们去看看吧?”
“看她的什么?脸?手?脚?”
“看你胡扯到哪里去了!我想了解一点新情况。矿里很快就要召开一个表彰五讲四美先进典型的大会。在会上,准备把山妹树为全矿五讲四美的典型,我正赶着为她整理典型材料。”
“那你去吧。我少陪了。”
“你去哪呀?”
“小托岭工区。”
杨涛只好独自走了。本来,薇薇今天想去山枫岭采访黑人街,为《矿工报》写一篇国庆节的专稿。去山枫岭黑人街,正好和去医院的杨涛同路。不知怎的,她不愿和杨涛走在一起。于是,她故意朝与山枫岭方向相反的小托岭工区走去。待杨涛走远了,她才掉转身来,朝黑人街走来。
她来到黑人街街口时,只见一张木桌边,挤了一大堆人。她走近一看,李小丁正手握大楷毛笔,在一块刨得光滑滑的、箭头形的木牌上写字。很快,木牌上出现了三个工工整整的大字:北京路。
李小丁刚刚收笔,一个光着膀子的大汉,就拿着木牌,挤出人群,往街口上一根电线杆前走来,“当”的一锤,把原来的“黑人街”街名牌砸掉了。接着,把这块崭新的街名牌,钉到了这根电线杆子上。
“哗……”四周爆发出一片热烈的掌声。
这时,后面突然闪过一种强光。大家扭转身来看,只见薇薇举着照相机,拍下了刚才大家挂牌的那个热烈的场面。
“呵!原来是你这个妹子记者在抢镜头。”李小丁望着薇薇,笑着说。
“不错,我这个妹子记者在抢你这个伢子主任提笔写新街名牌的镜头。”
“哈哈……”大家开怀大笑起来。
“我的妈,名字改的真好!刚才走在路上,我想出了准备写的这篇文章的题目,叫《今日黑人街》,自以为还满不错哩!现在,你们救了我,我的文章找到更好的题目了,叫:《矿山北京路》。走,伢子主任,接受我半天的采访!”
“采访我什么呀?”
“采访北京路。”
“你找这里的老居民。老宋,老宋,你快过来,记者要采访你。”李小丁扯开嗓子喊起来。
“你真鬼!你胡喊什么?我要采访你。”
“我又不住在这里,采访我什么?”
“我已访问了这里的好几位老住户了,他们都说,为这条新街绘蓝图的,是你!”
“我?”
“还装什么蒜!走,回答记者问去。”
薇薇拖着李小丁就要走。李小丁只好告饶:“我马上就要去参加调度会,布置下旬的生产。求求你,答记者问,往后推一推时间。推到下午,怎么样?”
薇薇朝李小丁调皮地一笑:“下午,可不准乱跑了。我来,你如不在,我可对你不客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