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个体部落纪事 第八章

沈梦洁没有想到芮质冰的夫人竟是这么个乡下人兮兮的干瘪老太婆,她来开门的辰光,沈梦洁以为是芮家的保姆,她还想,芮老怎么请了这么一个又老又丑的佣人呢。

“芮老在屋里吗?”她越过老太太的头顶,朝屋里看。

老太太不在意地笑笑:“在,在。”

就在这一笑之中,沈梦洁好像发现了什么,连忙问:“你,你是……”

老太太还是随意地笑笑。

沈梦洁很奇怪这个穿着土灰的确凉大襟衣裳,脚登一双方口布鞋的老太太会有这么丰富的笑。她突然明白了,叫起来:“你……你是芮师母。”

“沈德俭。”老太太不动声色地报了自己的名字。

“也姓沈?”沈梦洁脱口而出,她实在是谦恭不起来,倒不是因为老太太不象一位名画家的夫人,实在是因为她生性好开玩笑,她“扑哧”一笑:“巧了,我也姓沈。”

芮太太一点不因为沈梦洁的唐突而气恼,却开心地笑起来:“我们五百年前是一家。”

沈梦洁更加活络了:“哟,我来之前,猜想芮老的夫人是什么模样,猜了十几种形象,没有猜对呢……”

芮老太太说:“你连芮质冰都没有见过,怎么就可以猜测他的太太呢,你们小青年,真是脱空戏。”

沈梦洁更加惊奇:“你怎么晓得我不认得芮老?”

老太太没有回答,却说:“你等一等,我去告诉他,他这辰光正在书房里握空呢……”

沈梦洁觉得芮太太真有点不可思议。她打量着这间客厅,面积不算小,但搞得乱七八糟,连一对普通沙发也没有,就是一张很旧的吃饭桌子,几张方凳,一对发了黄的旧藤椅和一只做得又笨又大的电视机柜。

沈梦洁正在想着,芮质冰的书房门开了,一起走出来两个人。

“咦,林老板,你怎么也在这里?”沈梦洁问林为奇。

林为奇笑笑:“我来请教芮老的。”

沈梦洁肚皮里“哼”了一声,嘴上却说:“林老板,你又要大发了。”

林为奇说:“同发同发。”

芮质冰皱着眉头看着沈梦洁。

林为奇走的辰光,没有向芮老告辞,却同沈梦洁打个招呼,沈梦洁马上发现他们的关系是非同一般的,心里有一种说不出的滋味,甚至有点懊憹来寻芮质冰了,芮质冰要是有办法,一定是先帮了林为奇了。

林为奇一走,芮质冰就问沈梦洁:“你找我,有什么事体?”

沈梦洁拿出邱荣的条子递给他,芮质冰展开来一看,马上激动起来:“邱荣!邱荣他找我做啥?”

沈梦洁注意地看了芮质冰一眼,说:“不是邱荣找你,是我来找你,不是邱荣有事体,是我有事体。”

芮质冰吐出一口气:“你,你有什么事体?你在哪里工作?你是谁?”

沈梦洁格格格格笑起来:“我是沈老板,和邱老板、林老板一样么,开书画店的,在寒山寺那边……”

芮质冰又急了:“你,你开书画店,来找我做啥?”

“你同林老板,邱老板这样热络,为啥就不肯同我也结识一下呢……”

“你到底有啥事体?”

“求你帮助。”

“我怎么能帮助你呢,我凭什么帮助你呢,沈,沈老板,你找错人了。”

“邱老板对我讲的,你会帮助我的,至于怎么帮助么,邱荣讲你心中有数,对不对?”

芮质冰突然立起来,手朝门一指:“你,滚!滚出去!”

沈梦洁笑容还没有落,猝不及防,呆愣愣地看着芮质冰。

芮质冰胸脯一起一伏:“你去告诉邱荣,叫他死了这条心吧,我芮质冰宁可死,也不会同他同流合污……”

沈梦洁正在进退两难,芮家套房的另一间卧室的房门开了,一个年轻人探出头来看看,什么也没有讲,又缩了回去。沈梦洁发现这个人很象周川,只是比周川年轻。

芮质冰两眼瞪着她,手仍然指着门。

沈梦洁差一点哭出来,可是她憋住了。她委屈地走出芮家。

走了几步,芮太太追了上来,对她说:“你动气了?一个人要是碰到何事体都不动气,那就有福气了。”

沈梦洁说:“你是有福气的。”

老太太咧开咀巴笑:“你也是有福气的,我看得出。”

沈梦洁没有心思再去搭理这个莫名其妙的老太太,走了。

沈梦洁又气又恨,弄不明白芮老头子发的什么神经,她以为是邱荣在捉弄她,恨不得立时去寻他问问清爽。

她刚刚回到“寒山屋”,开了门,喘了口气,突然有一张面孔在门面一晃,是芮家的那个年轻人,沈梦洁又振奋起来。

“我叫芮文乐。”他自报家门。

“是芮老的儿子?”

“最小的一个。上面有两个阿哥两个阿姐。”芮文乐苦笑笑。

沈梦洁不晓得他来做什么。

“我们家老头子,这一世人生也不容易。”芮文乐盯着沈梦洁的面孔,向她:“邱荣叫你来找我父亲,他有没有说我父亲什么?”

沈梦洁摇摇头,毫不客气地说:“对不起,当时邱荣把芮质冰这个名字介绍给我,我还不晓得他是谁呢……”其实她是晓得芮质冰的,她这么说,无非是想报一箭之仇,气气老头子的儿子。

“这不奇怪,”芮文乐说,“有好多年轻人都不晓得他,他们关心的是另外的东西。”

沈梦洁哭笑不得,却也不好再解释。

“既然邱荣没有告诉你,我可以来告诉你,你听了,也许对老头子会有些新的看法……”

芮文乐以他那富于感情的男中音把他父亲的事娓娓道来,好像在讲一个十分动听的故事,沈梦洁的确被吸引住了。

最后,芮文乐说:“自从我和邱荣诱惑他做了那桩事,他彻底垮掉了,人一下子衰老了。是我错了,我原以为他能适应新的变化,走了第一步,会走第二步,走多了,也就习以为常了,可是确实是我错了,这个理论对一些人也许行得通,但是对另外一些人不行,他们的思维方法不是我们可以代替的,我父亲,就是其中的一个……”

沈梦洁惊讶地看着他,不晓得说什么才好。

“邱荣后来也明白了这一点,他对我说过他再也不会去打扰他了,可是,他小子怎么……”芮文乐探究的眼光盯住沈梦洁,好像要从她面孔上看出什么不同寻常的意思来。

沈梦洁有点不自在了,其实她自己也不明白邱荣为什么这样做。

“你说你父亲垮了,可是我看上去他气色很好么,精神很好么,一点不象你说的什么衰老……”

“后来有一个人救了他,这个人也是你们的同行——林为奇。”

“林为奇?林老板?他怎么……”

芮文乐却不再细谈林为奇,也许他对他并不很了解吧,他说:“有许多东西,是人人都能理解的,但也有一些东西,却很少有人能够理解。”

沈梦洁无意中叹了一口气,问道:“你追我来,就是为了讲这些,要换回芮老在我心目中的印象?”

“不,不是为老头子,是为我们,我和你。”芮文乐沉着冷静,和他的年龄极不相称,“既然邱荣把你介绍给芮家,老头子不干,儿子和你合作,怎么样?”

沈梦洁惊异而又紧张地等待他的下文。

“早几年我身边就留了一些老头子的画,你放心,不是我临摩的,我连临摩的天才也没有,是芮质冰的亲笔……”

沈梦洁突然一笑:“我还以为你是个正人君子,至少是个哲学家呢。”

“为啥不是呢?”芮文乐大度地一笑,“你猜得很准,本人是中共正式党员,大学哲学系助教,你不奇怪吧,正人君子也要吃饭,要过好日脚,哲学家么,就更应该通过实践来体现他的思想……”

“你的实践就是赚钱?”

“应该说是其中之一。你怎么样,你害怕吧,你是怕触犯法律还是怕触犯良心?”

他的口气有点象邱荣,不过邱荣在他这点年纪,恐怕不会有这样老练。

沈梦洁心如乱麻,她回答不出,也不想回答。她没有想到邱荣会叫她去干这样的事。当初她曾下决心要不择手段地发财,可是事到临头,她却犹豫了。到现在她才发现自己根本不是什么开放的女性,在她身上,传统的意识仍然占着统治地位,现代意识只不过是一张薄薄的画皮,贴附在她身上,根本没有渗入她的灵魂,现在似乎到了跨出关键一步的时候了,她举棋不定,只好自嘲地一笑,掩饰自己的虚弱。

芮文乐用哲学家的眼光意味深长地看着她,说:“我相信,你会想通的,我可以等你,这笔交易,我决不会和第二个人做,只和你。你想问为什么吗?不是因为邱荣的面子,更不是因为你是一个迷人的女性,只因为你已经晓得了这桩事体,所以一定要把你拉下水来。”

“为啥?怕我去告发?”

“不是!是怕你日脚过不安稳。这是一颗诱惑力很大的禁果,连我们家老头子也被引诱了,你是很难抵御的……”

沈梦洁承认了,她终于跨出了那一步,在她同芮文乐讨价还价的辰光,她眼门前老是看见周川的面孔,周川要是在这里,他会怎么说呢。三个月前周川有封信来,说调往另一个地区任教了,那个地区海拔比拉萨高,要一段时间才能适应高原气候。她那一腔还无头绪,心烦意乱,也没有回信,现在看见芮文乐,她突然非常非常想周川了。一个女人遇到重大决策的事,多么想找个男人靠一靠□。

芮文乐终于带着深刻的微笑走了。

沈梦洁心里堵得结结实实,透不过气来,她叫大孃孃帮她的店面拐拐眼,自己跑到林为奇店里去了。

林为奇正在想什么心事,动什么脑筋,看见沈梦洁进来,也不问她做什么,笑笑,算是打招呼了。

沈梦洁其实也不晓得跑过来应该做什么,她眼睛朝林为奇店里溜了一圈,想看看有没有芮质冰的画,可惜她不懂画,看看那些山山水水,花花草草,全差不多,辨不出良莠。她想了一想,问林为奇:“这些,全是你自己画的?”林为奇点点头:“沈老板指点指点。”

沈梦洁一笑:“没有一张是别人画的?全是你自己的?”

林为奇说:“我自己开店,我自己会画,为啥卖别人的,不见得我画的没有别人的好,你看我这幅怎么样,还没有裱呢,不过外国人有辰光就是欢喜没有裱过的,不配画框的——”

林为奇非常狡猾,他晓得沈梦洁想问芮质冰的事体,假痴假呆地岔开话头。

“那——”沈梦洁也晓得林为奇滑头,又试探地说:“林老板,大家都讲你大发了,你画了这么多,能不能匀一点给我,让我的店面上也抬抬眼,冲冲晦气。你看我开张这段日脚,生意做得清汤清水,你假使肯帮忙,怎么分成,你定,我不会狗皮倒灶的……”

林为奇又是摇头又是作揖,半真半假地说:“沈老板,这桩事体,请你高抬贵手,别样可以客气,做生意的事体不可以客气的,总共这点货色,你做去了,我就冷落了,对不对,做生意么,只好各人显各人的本事了——”

沈梦洁灰溜溜地:“只有我例外,我是一点本事也没有——”

林为奇一边摇头一边笑,不痛不痒,不阴不阳地说:

“沈老板你客气了,客气了,沈老板是有花露水的,沈老板的功夫,是众人皆知的,凭沈老板的功夫,笃定泰山——”

沈梦洁气又气不得,笑又笑不出,尴尬地立在林为奇面前。

林为奇看看沈梦洁好一阵,突然换了一种口吻,一本正经地说:“要讲做生意,我是没有什么名堂的,我只靠我自己的天赋,我相信我的画总有一天会得到应有的地位,应有的身价。不过有一点,我可以提供你参考,我这里为啥比较能吸引人,一个是我的货色同别家不大一样,你看,就讲卖工艺品,你们店里全有的什么双面绣啦,什么紫砂壶鼻烟壶啦,什么玉雕木刻啦,我很少经营,我弄一点民间艺术壁饰,销路倒也不错,你看看,草编的,石卵子粘起来的,还有破布头做的,全是我自己的手工。还有,这张台子,摆在店堂中央,很不雅观,是不是,可是却可以做流动广告——”

“流动广告?”沈梦洁第一次听说这个名词。

“是流动广告,我挂的这些画,怎么让人家相信是我自己画的呢,来了顾客,我可以当场作画,流动广告的效果是一等的——”

沈梦洁又叹气了。

“当然,画画是要有天赋和基础的,不可能大家都画,大家画了,也就不稀奇了。其实,你也可以弄点小噱头,比如,弄只棚子,自己绣花,也是流动广告么——”

“可惜我不会绣花,我从小讨厌捏针线的……”沈梦洁苦笑笑。

“反正办法多得很,也不一定非要做流动广告,你总归会有办法的……”

沈梦洁居然被他讲得自信起来,是的,她会有办法的。

“我听邱荣讲过,他认为你是很能干的,有出路的,所以才肯把‘寒山屋’租给你的——”

“哦,邱老板还讲什么?”沈梦洁不失时机地问。

“邱荣的眼光一向不错的——”林为奇若有所思:“就是不晓得他为啥对邱小梅反倒一无所知了——”

沈梦洁心中一紧,连忙问:“邱小梅,到底怎么回事体?”

林为奇也和这地方所有的人一样避开了这个话题,沈梦洁很失望。

有一群外国人从门口走过,不仅过门不入,而且目不斜视,直奔后面的一家店去了。

沈梦洁发现林为奇也在注目,就问:“你看,这真是,我店里怎么从来没有人直奔过来呢?”

林为奇出了一口长气:“再过几日,你全会明白的……”

又是同邱荣一个口吻,可是她不愿意再等,再过点辰光,到底要到哪年哪月,她是一个性急的人,她开店是为了做生意,赚钱,不是来等什么的。

大孃孃在街上喊了起来:“沈老板,过来吧,有生意啦!”

沈梦洁连忙奔回去,一看,居然是凌丽,她又吃了一惊。

凌丽斜眼看看守在一边不肯走开的大孃孃,说:“你怎么一直叮牢沈志板,想捞点什么好处?”

大孃孃尴尬地笑着,走开了。这个尖咀老太婆,天不怕地不怕,偏偏见了凌丽有点吃软,真是一物降一物,命里派定的。

大孃孃一走开,凌丽就慌慌张张地指指沈梦洁柜台上一只二十圆的双面绣问:“你进这么一只,多少钞票?”

“三四十块吧。”

凌丽两只眼睛瞪得象铜板:“三四十块,这么便宜,你骗我!”

沈梦洁发现凌丽是有什么重大事体来的,连忙说:“你肯定弄错了,不是我骗你,是这只物事骗了你,这只架子,不是真红木的,是仿红木,假志戏,当然便宜啦,要是真红木的,上等货,一只二十圆的,我们进价起码一百八,我们这样的小老百姓,又开不到后门,连出厂价也混不到的,只好硬碰硬上,店里没有一点正气的货色,全是假的,也不来事,要掉身价的,仿红木的只好骗骗少数外国憨大,可是外国憨大比中国憨大少得多,假的当真的买去的,恐怕极少极少——”

凌丽面孔上的肌肉抽了几抽,声音压得很低,说:“要不要我帮你进一点?”

沈梦洁心里一跳,“你有路子,哦,对了,你们家老头子,是个大好佬,怎么会没有路子——”她已经晓得,她上次那番话,戳到了凌丽的心境,凌丽也想利用一下老头子的权力了。这倒是个好机会,不应该放弃这个机会,凌丽不懂经,不识货,但是有脚路,对沈梦洁来讲,即使出了什么问题,她是没有责任的,何况,她反正是朝这个方向走的,走一步也是走,走十步百步也是走。可是凌丽呢,沈梦洁不由看了她一眼,这个人咀巴很凶。人却不凶,沈梦洁甚至有点动摇了,凌丽也要走这条路了,弄得不好,会毁了她现在拥有的一切。芮文乐说得不错,一颗诱惑力很大的禁果。

沈梦洁考虑了一会,危言耸听地说:“我丑话讲在前面,这种事体,做得好,是蛮有劲头的,不过要想滴水不漏,一点风不透,不容易吧,一旦被别人发现,告你一状,那就豁边了,我这里倒无所谓,你们就触霉头了,特别是你们家老头子,大塌抬势了,肯定要吃牌头,碰到风头上,弄不好还要吃官司呢。”沈梦洁突然发现凌丽面孔发灰,有点不忍心,连忙停住不说了。

凌丽不晓得该怎么办了,进退两难,主动权在沈梦洁手里。

沈梦洁也同样进退两难,她很想要凌丽的货,肯定是大有油水的,就象芮文乐拉她下水一样,她也要拉凌丽下水了,芮文乐拉她,她是心甘情愿的,凌丽呢,不光心甘情愿,而且主动寻上门来了。沈梦洁僵了好一阵,才慢慢地说:“不过么,话讲回来,你也用不着怕,只要你咀巴紧,不讲出去,我这边是没有问题的,你放心……”

凌丽可怜巴巴地点点头。

沈梦洁到底还是跨出了这一步,并且拉上了凌丽。

凌丽突然又紧张地说:“我求你一桩事体,我相信你是不会讲出去的,我求你不要告诉他——”

“他,唐少泽?”沈梦洁点点头,“你放心。”

凌丽出了一口气,说:“他要是晓得了,会杀掉我的!”

沈梦洁觉得凌丽紧张沉重得太可怜了,她同她寻开心,让她轻松一点:“哟,你说啥呀,他杀你呀,我看要么你杀他吧,他敢动你一根汗毛?平常日脚,你讲他几句,他屁也不敢放的,大家有目共睹的。”

“他这个人——小处吃亏,大处不吃亏的,平常日脚,我啰嗦几句,他是从来不回咀的,好像真是气(妻)管炎,其实,大事体上,他从来不让的,有一次我同他妹妹相骂,只讲了一声唐家门里没有正经货色,他怎么样,一只手揪我的头发,一只手掐我头颈,差一点掐煞我……”

沈梦洁相信凌丽讲的是真话,她笑起来。

凌丽到底心神不定,没有再象平时那样把根根底底往外面倒,过了一歇,就急急忙忙走了。

沈梦洁想起芮文乐从她这里走开的辰光,他的神态和凌丽的神情相差多大□,人与人,为啥会有这样大的差别呢。芮文乐干这些事,好像是问心无愧的,所以他过得很轻松,很惬意,凌丽却从此会背上一个极其可怕的沉重的包袱。这真是不公平的,在这爿世界上,公平是相对的,不公平却是绝对的。她现在就是要为自己争得一份相对的公平。

当她租下“寒山屋”并且很快发现自己下错了赌注,一时间很灰心,但现在她又振作了,她不能就这样不战自败。她要试一试,然后才能论成败。

她放眼看出去,发现那个日本人又从寒山寺里走出来,寺里那个自以为是的老和尚很谦恭地送他。

铃木宏和慧远大师告辞后,远远地看了“寒山屋”一眼,停顿了一歇,终于还是朝这边走了过来。

“你好。”沈梦洁主动同他打招呼,“想买点什么,哦,今朝不会施舍给我了,肯定给了老和尚了,对不对,那个老和尚面孔象朵菊花,不见钞票啥人会这样开颜。”

铃木宏皱皱眉头:“你这样讲慧远大师不怕罪过?”

“慧远大师,喔哟哟,煞有介事的,真是骗骗日本人了,对了,你也是日本人么,贵宾么,哎,你有没有去寻几个小和尚吹吹牛,讲讲佛,听他们讲讲佛,你就晓得,什么大师,什么高僧,全是凡夫俗子,倒还是那帮小和尚有趣得多。”

铃木宏不想同沈梦洁讨论这个问题,不等她讲完,就说:“我要走了,明天,我们要回去了。”

沈梦洁假痴假呆地一笑:“你是来和我道别的么?”她本来还想同他寻开心,可发现他仍然心事重重的样子,才改了口。“哦,对了,你要寻的那个人,叫什么,纯子?寻到了吗?”

铃木宏看看她,说:“我不是来寻纯子的,我是来寻我弟弟的,他叫铃木诚。”

“哦,寻到么?”

铃木宏摇摇头:“在我来寻他之前,他已经死了,心脏病,就死在这里——”他手一指好像没有什么方向,又好像有一个固定的方向。

“你,来之前就晓得他死了?”

铃木宏没有什么表示。

沈梦洁也不再多说。

有几个和尚穿着袈裟从寒山寺弄里走过,铃木宏盯住他们,一直盯到看不见,后来,他突然笑笑,自语自言地说:“我总觉得我弟弟就在他们当中,就是他们当中的某一个……”

“你弟弟,你不是说他死了么?”沈梦洁没有明白他的意思。

“不是说,生即是死,死即是生么……”

沈梦洁心里一动。

铃木宏盯着沈梦洁看了一阵,说:“我听邱荣讲,你现在很需要帮助……”

沈梦洁一愣,邱荣又提到了她,他为什么老是这样关注她,她不由得问:“邱荣,他还说了什么,他说我什么?”

铃木宏好像没有听见她的问话,只是按照自己的思路讲:“不过,我想,你大概不会接受我的帮助……”

沈梦洁呆了好一阵,才慢去吞吞地说:“你要是钞票多,送给老和尚吧……”

铃木宏点点头:“我正是这样想的。”

沈梦洁心里难免有点懊□,这个假日本很有钞票,送上门的好处,被自己推出去了。值得不值得呢,为了面子么,和芮文乐、凌丽做那种担风险的交易,同接受他的帮助,究竟有多少差别呢?

但是,他又为什么要帮助她呢,这是毫无道理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