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一阵不见郭小二来卖五香茶叶蛋了。
听不见他那一口油腔滑调、令人发笑的江北苏州话,大家倒蛮牵记他了。
没有啥人晓得郭小二到哪里去了,大孃孃也不晓得。郭小二不来卖蛋,大孃孃立在那里也少了点精神。
平常日脚大家同大孃孃寻开心,讲郭小二比她的儿子好。大孃孃咀巴上承认,笑呵呵的好像揩了便宜,心里却不是滋味。承认郭小二好,就等于骂自己儿子,儿子不孝归不孝,总归是自己儿子呀。
可是,几日不见郭小二,她又觉得心里空荡荡的。她和儿子不住一起,一年到头难得见几次面,心里倒从来没有这种空荡荡的滋味。
后来,还是旅游局的小车司机郑平到这边来吹牛,讲出郭小二的去处。郑平的姐夫在这个区的工商局,专门管个体户的,所以,郑平倘想要了解这地方个体户的底细,是很容易很便当的。
原来,有一个旅客吃了郭小二的五香茶叶蛋,回去泻了三天三夜,恨不得把肚肠根子也泻出来。他躺在医院里一边挂盐水一边想,想来想去想不出吃过什么龌龊的物事,只有郭小二的那只茶叶蛋顶值得怀疑,于是,不管三七二十一,先写一封信到卫生检查部门。卫生检查部门十分重视,派人下来拿了郭小二几只蛋去化验,结果化验出来三十七种细菌,郭小二一砂锅蛋充公,还罚款一百块。郭小二拿不出一百块,歇了生意出去借钞票了,大概怕街坊邻居晓得了难为情,没有在这里声张。
“喔哟,我当是什么大事体呢,”大孃孃首先表示出她的愤慨,“细菌,细菌有啥了不起,啥地方没有细菌,老古话讲,吃得邋塌,成得菩萨么,没有细菌还不来事呢。”
大孃孃的话倒也蛮有道理,细菌是无处不有的,没有细菌人还真的活不下去呢,要是没有大肠肝菌,人会撒不出屎来的。不过一只茶叶蛋吃得人家泻了三日三夜,这终归是不道德的。
大孃孃不服气:“啥人弄得清那个断命人是不是吃了茶叶蛋泻的,我吃小二的茶叶蛋吃得顶多,怎么从来不泻呢?”
大家笑了,讲大孃孃是铁肚肠呀,同一般人不好比的,她吃了郭小二的蛋,自然要帮他的脸啦。郭小二这个人,做生意颠来倒去终归做吃食生意,偏生又不懂卫生,换了行当作兴好一点。
早几年,他弄了一只炉子,在风口头烘山芋,郭小二一向是穷大方的,熟人来买烘山芋,杀半价就杀半价,叫他翘高点秤就翘高点秤,从来不斤斤计较,看见小人馋涝涝地盯牢他,他还白送只山芋给小人吃。后来样样物事涨价,生山芋也涨价,郭小二的烘山芋却不涨价,生意越做越兴,钞票却越赚越少,只好卖脱烘山芋的炉子,另起炉灶,弄了一只油锅氽萝卜丝饼,氽了几日又改行,不晓得改到卖茶叶蛋是第几回了。
过了几日,郭小二回来了,里里外外换了个人,往街上一立,大家一个呆头,差点不认得他了。
从前的郭小二黑不溜瞅,煨灶猫兮兮,现在神气了,好像冲了一个透浴,那几十层的老垢全搓清爽了,一双手伸出来也清白了不少。
大孃孃开心煞了:“喔哟,你这个人真是,为一百块洋钱,还要跑出去呀,这里全是老板,怕啥人不肯借呀……”
郭小二眨眨眼睛:“你当真啊,你当真以为我穷得赤屁股赤卵啊,我再穷一百块老洋终归拿得出的么。”
“那你到外头去做啥?”
郭小二又眨眨眼睛:“我呀,跟一个师傅去学生意了,现在满师回来了。”
没有人相信他,包括大孃孃。郭小二是个懒虫,从来不肯动脑筋学点真本事的。
可是第二日一早,郭小二却挑了一副担子来了,身上还围了一块白饭单,拣了一块清爽地方,三弄两并,把摊头放好了,端了一盆清水放在边上。
“这是什么水?”大家问。
“消毒水,我现在要讲究卫生了,我师傅教我的。”一边说一边把手伸进面盆洗一洗,揩揩干。打开一只罐头,大家一看,是一罐头饴糖。只见郭小二抓起一团饴糖,捏了几捏,用一根麦柴管吹了几吹,一眨眼功夫,一个活龙活现的孙悟空吹出来了。
郭小二果真去学了一套功夫,吹糖人。
不少人围着看西洋景,郭小二眼乌珠一转,突然说:“哎,哎,让开,你们让开,大鱼来了。”
大家让开了,几个老外走过来,大家看见这几个“大鱼”,哄笑起来,外国人也跟着一起笑,看郭小二吹糖人。
沈梦洁坐在“寒山屋”里,没有过去轧闹猛,钱老老就立在她面前,眼睛直勾勾地看牢她。
沈梦洁早已经习惯了钱老老的注目。
“我女儿,比你年纪轻……”钱老老又开始了千篇一律的谈话,“我女儿,是在东洋人投降前一年生的……”
钱老老有点老糊涂了,他记忆中的女儿,恐怕还是几十年前的女儿。钱老老从前是一个小镇上的小学教员,后来娶了女人。一家门刚要开始过日脚,东洋人打来了,钱老老逃出去,屋里女人却被糟塌,寻了死路。钱老老屋里一个人也没有了,万念俱灰,无处投身,去做了和尚。
过了几年,家乡小镇上有个亲戚千辛万苦寻着了他,带来一张纸条,他还认得出纸条上自己女人的字迹,是她临死前写的,告诉他,她早产了一个女小人,寄养在亲戚屋里。钱老老为了女儿,又还了俗,回到屋里和女儿一淘过日脚了。
女儿生得出奇的漂亮,出奇的聪明,十岁就考上了市里的戏曲学堂。戏曲学堂的学生按规定是要住宿的,钱老老不放心女儿,就搬到城里来住了,反正那辰光进城也便当。
女儿后来进了市文工团。有一年,钱老老已经记不清是哪一年了,反正到处是乱哄哄的,女儿被送到北京去了,去做什么,没有人晓得。女儿同他告别的辰光,什么也没有告诉他,但他看得出女儿很开心,他也很开心。想不到,女儿这一走却再也没有回来过,甚至连一封信也没有回过,钱老老急疯了,到处寻人讨还女儿。市文工团的头头说:“当时是上面来人选的,选到什么地方去,去做什么,我们一点也不晓得,当时是不许我们过问的。”
钱老老就这样等了一年又一年,对女儿的思念慢慢地淡漠了。他是个风趣滑稽的老人,经常讲一些发朽的老古话,引人发笑,大家蛮欢迎他。
沈梦洁的到来,又触动了钱老老那根神经,他日日站在店门口看她,怎么也看不够。
“沈小姐,”钱老老说,“前几日,他们说看见我女儿在电视上唱歌……”
沈梦洁晓得大家在骗他,却又不忍心去戳穿这个谎言,她含含糊糊地“噢”了一声。
“真的,真的,你的话我是相信的,你同我女儿是一样的好人,我女儿叫钱美娟,你帮我留心点,她在电视里唱歌,你告诉我一声,你当心认错人啊,我女儿而孔上有两个酒窝,同你一样。”
沈梦洁点点头。
“噢,对了,你讲,在电视里唱歌,肯定是在北京吧?”
沈梦洁只好又点点头。
钱老老松了一口气:“对了,我讲不会错的,是在北京么,噢,再问你一声,我听人家讲,现在苏州有火车直放北京,是不是?”
沈梦洁看了钱老老一眼。她弄不明白钱老老是装痴卖乖,还是头脑拎不清了。
钱老老心满意足了,不再说话,又定定地盯牢沈梦洁看。
沈梦洁远远地看见唐少泽正领着一群日本人走过来,手朝她这边指指点点,她心里突然涌起一股异样的感觉。
唐少泽已经连续几次把日本客人介绍到寒山屋来,同西方外宾比较起来,日本人的购买欲和购买力都要大得多。有辰光,一旅游车的日本人下来,几乎会人手一“抢”,人手一“圆”地围去,这种生意,两三个月碰上一次,也就足够店老板快活半年了。
唐少泽做日语翻译,沈梦洁又偏巧学了日语,真是沾光得很。
沈梦洁正在想着,唐少泽带领的那批日本人已经过来了。
日本客人叽哩咕噜讨论了一会,最后七八个人各人买了一件东西。
店里唯一的一件真丝手绣和服,几个人同时看中了。唐少泽连忙暗示沈梦洁再拿几件出来,可惜,她拿不出来。这种东西价格太高,不敢多进,她只弄了一件想试一试行情。来过好多日本人,看了都很中意,可是都嫌太贵。沈梦洁也失去了信心。想不到现在却成了抢手货,她又懊憹没有多进一点。
唐少泽连忙对那几个日本人说,货还有,在老板家里,过一会可以给客人送到宾馆去,或者由他代办,保客人满意。
日本客人终于开心地走了。
沈梦洁喊住唐少泽,说:“我马上去弄和服,你过两个钟头来拿,怎么样?”
唐少泽点点头,好像有什么含意似地说:“你可以大胆多进几件么。”
沈梦洁看了他一眼,心中一动。
两个小时以后,沈梦洁弄到了绣衣和服,急急忙忙赶回“寒山屋”,唐少泽已经在门口等她了。
“还要两件,这是钱,他们外汇不够了,付了一部分日元。”
沈梦洁接过钱。
唐少泽又说:“他们很会算帐,一分不差的。”
“你——”沈梦洁欲言又止。
唐少泽的面孔突然红了,好像也想说什么又说不出口。
沈梦洁明白了,对唐少泽说:“你等一等,我马上来。”
她进了里屋,飞快地用计算机算了一下,唐少泽几次带来的客人,总共挑她赚了多少,她晓得一般这类回扣是吃净收入的百分之三十至百分之三十五。她想了一想,照百分之四十结了帐,然后用纸包了钱,又出来了。
唐少泽的面孔由红变青了,沈梦洁把那个纸包塞给他时,他的手抖了一抖,眼睛盯着脚尖……
唐少泽拿了纸包,却没有转身溜走。
沈梦洁也有点尴尬了,她心里突然冒出一种痛恨自己的感觉,她不光自己走出了这一步,又拉上了别人。她不由脱口而出:“我,拉了你。”
尽管话说得含糊不清,唐少泽却马上反应过来了,他声音嘶哑地说:“不,不是你拉了我,是我自己……”
沈梦洁看着他。
“我,我非常需要钱。”唐少泽又低下了眼睛。
沈梦洁原以为他会讲出一个比较动听的故事,能够让人谅解、同情的,想不到唐少泽居然直碰直地说“要钱”。她愣了一歇,终于有所醒悟了,又一次发现自己太天真了。钱,是的,这爿世界上有啥人不要钱呢,她倒还想帮别人找出一点理由呢。
于是她不动声色地指指唐少泽手里的纸包:“上几次的也算在里面了。”
唐少泽面孔上的肌肉抽搐不停。
沈梦洁只当没看见,又说:“我这里是百之四十,比别人的高一点。”
唐少泽突然低声地说:“这桩事体,你,不要告诉她,不要告诉凌丽……”他停顿了一下,又说,“我发现凌丽和你蛮谈得来的。”
沈梦洁心里不由又牵动了一下,这对夫妻在互相隐瞒着,这大概算是一种善良的欺骗吧。
唐少泽走了以后,沈梦洁心里乱了很长辰光。
对过黑皮搭腔了:“喂,沈老板,现在你用不着再为外国人为什么直奔哪爿店而苦恼了吧。”
沈梦洁看了黑皮一眼,看不出他有什么恶意,她勉强地笑笑,又想起心事来。
郑平走过米,在她耳朵边“喂”了一声,把沈梦洁吓了一跳。
郑平靠在她的柜台上,点了一支烟,慢慢悠悠稳笃笃地抽起来。
前些日脚,在郑平的引荐下,沈梦洁和他的姐夫认识了,个体户结识管个体户的干部,确实不是桩坏事。定个人收入调节税的辰光,郑平的姐夫带了几个人到“寒山屋”一转,估了一个低于实际收入至少一半的月收入,就这样定了调节税。
大家心照不宣。沈梦洁几次想向郑平表示谢意,却找不到机会开口。现在郑平来了,旁边又没有别人,她连忙说:“小郑,上趟定调节税,多谢了!”
郑平并不清爽什么调节税的事体,但是猜也能猜到八九成帐,咀巴一咧,吐一口烟,说:“老公的便宜,不揩白不揩。”
沈梦洁也咧咀一笑。
郑平看看她,一点也不犹豫地说:“不过么,我也有桩事体想请你相帮。”
沈梦洁晓得不能白受别人好处的,可是想不到来得这么快,真叫现世极了。
郑平仍然不慌不忙,吐一口烟:“我观察有一阵了,你同唐家那个唐云的关系不错的。”
沈梦洁开始以为他要讲唐少泽的事体,心里一阵紧张,后来听他提起唐云,才稍微定了一点心。
“你不晓得吧,我同唐云中学里是同学。你一定奇怪,我这么老颜,看上去比唐云大得多,怎么会是同学呢?我是个留级胚,留过几次呢,所以唐云是不会理睬我的,她也不晓得我的心思,原先听说她同杨关那小子在谈,我也就死了心,我是比不过那小子的。”
沈梦洁倒有点感动了,郑平虽然谈吐粗鲁,但心倒不坏,他一直到看出来唐云和杨关的关系冷落了,才重新动了唐云的心思。看起来他是想请沈梦洁牵线搭桥了,他自己为啥不直接去寻唐云呢,这个人,看起来天不怕地不怕,是个老油子,老屁眼。她看看郑平,心里叹了口气,每个人都有强硬的地方,也都有软弱的地方,这爿世界就这样保持着平衡,周川说过的这句话一点也不错,她不由又有点思念周川了。
郑平看沈梦洁不响,就说:“你放心,这桩事体不会叫你为难的,我也不会勉强她的,你帮我去探探她的心思,有希望,我就下功夫,倘是没有希望,我也不会痴心妄想的。”
沈梦洁想不到郑平这样通情达理,连忙点点头。
郑平还想讲什么,大孃孃走过来,笑眯眯地问:“讲得这么热络,讲啥呀?”
郑平说:“吹吹牛。”
大孃孃朝隔壁杨关店里瞄了一眼,压低声音说:“人家全在讲,杨家那小子有神经毛病的,老娘舅帮他扒了这么好一爿店,他倒也不想好好做生意了。”
“什么神经病,”郑平吐出一口烟,“这叫做一行怨一行。”
这边几个人在议论杨关的辰光,杨关并没有守在自己店里,却跑到李江店里去了。
杨关的生意做得一点起势也没有,有一日,几个外宾到他店里看物事,其中一个突然捂住胸口倒在柜台上,其他几个吓了一跳,眼看着他从柜台边慢慢地掼倒在地上,束手无策。杨关连忙把病人扶起来,奔回屋里拿出了听诊器,这辰光对对店里的李江也赶过来,两个人一起诊断,一起抢救,过了一歇,病人醒转过来,外宾对杨关服帖得不得了,千谢万谢,还给了不少钞票。杨关一分也不要,却是很开心,好像失业了长远的人又寻到了称心如意的工作,他看看李江,问他:“你也懂医?”
李江不满意地说:什么叫你也懂医,我做医学硕士的辰光,你还在吃奶呢!
杨关兴奋起来,连忙问:“那么你看刚才这个病例……”
李江骄傲地一昂头:“这个么,还看不出来,闭拢眼睛也晓得是晕眩症。”
杨关心中一喜,和自己的判断一致,因为病人手捂胸口倒下去,又有心律失常等症状,很容易和冠心病混淆。现在自己的诊断同李江不谋而合,他很得意,也说不清是因为自己水平高,还是因为李江水平不推扳。
李江见杨关不作声,以为他不服自己的诊断,急了,连忙说:“怎么,你说什么,你怀疑我的看法?哼哼,我断的毛病,不会错的,你想想刚刚这个人……”
杨关特别有耐心,听他分析,讲得头头是道,不由佩服地点点头。
李江开心地咧开咀巴笑了:“怎么样,服帖我了吧,告诉你,在这方面,不服帖我的人,全是草包。”
杨关熬不牢笑出来,这个老头子,真有意思。他问:“你原来是哪所医大毕业的?”
李江眼睛一亮:“医大么,就是苏州医学院么,我的硕士学位证书还在箱子里呢,不相信我去寻出来给你看看。”
杨关连忙摇摇手:“我相信,我相信。”
李江又说:“你是不了解我的,何止你一个人,这地方的人全不了解我,哼哼,当我是什么,没有本事的。不过么,也难怪,你们不晓得我的真本事,当我是江湖骗子呢,我告诉你,五十年代初,我的论文就在全国医学界引起轰动了,你不相信……”
“我相信,不过,你后来到哪里去了呢?”杨关越来越想同这个怪老头子攀谈。
“我毕业出来分到一家医院,上班一个月就触了霉头,变成右派了,我自己也不知不觉就变成了阶级敌人,他们说因为我讲的一句话讲得不对,我其实自己也忘记了,到底是一句什么话。后来,就不许我做医生了,讲我做医生要把病人看死的,真是笑话。我是不服气的,同他们争,结果,还是自己触霉头,后来,后来么,就把我送到那边去了……”
“那边,什么那边?”
“北山农场。”李江的口吻好像还很留恋那里。
杨关听见“北山农场”几个字,心里一跳,面孔上有点不自在。
李江凑近过来看看杨关的面孔,说:“你从前天天从这里走过,我心里想,这个小伙子,这么神气,肯定是学医的,有一次凑过去看一看你的校徽,果真是。前一阵,你来开店,我恨不得过去刮你两个耳光,学了医,有一手本事,为啥来开店?”
杨关被触了心境,不服气地反问:“那你有看病的本事,为啥不去做医生?”
李江说:“你这个小青年,问得奇怪,这个问题怎么问我呢,你去问当官的人呀,他们不让我做医生么,他们说我几十年不操此业了,不来事了,好像我已经害了别人的性命了……”
杨关点点头。
李江又说:“喂,你看我这个人,蛮滑稽,是不是?”
杨关倒有点尴尬了,不好回答。其实,倘是街坊邻居晓得李江会在他这里讲出这么一大串闲话,那才是滑稽呢。李江平常日脚给大家的印象是三拳打不出一个闷屁的,但一旦碰上学医的人,他那张咀巴就收不拢了。
从这一天起,杨关日日跑到李江店里去,两个人一对宝货,对生意不闻不问,有人来喊,就应付一下,顾客一走,又凑在一淘,神聊瞎吹,吹够了,开始讲医道,你不服帖我,我不服帖你。
隔壁的沈梦洁早就发现这两个人的花头了,她也曾经听唐云说过,她欢喜的是从前的那个杨关,现在既然郑平将唐云的事托了她,她倒不好应付了。
这一日吃过夜饭,沈梦洁抽个空,跑到天井里面,想寻唐云。这辰光杨工程师又在对老太婆抱怨儿子,说杨关又丢了魂。
杨师母看见唐云立在走廊上,连忙对老头子说:“你少讲两句,你少讲两句……”
唐云笑着对杨师母说:“杨师母,杨工程师的话是有道理的,我听人家讲,杨关现在被李江勾了魂,日日往李江那边跑,生意也不做,我也弄不明白,不做生意开店做啥?”
杨师母对唐云是一千个顺眼,一万个顺心,唐云讲一句话,她点一点头。
沈梦洁听了唐云这番话,辨不出滋味,过去拉了唐云回到“寒山屋”。
唐云笑眯眯地说:“你讲呀,你要问我同杨关的关系,对不对,你还要提郑平的名字,对不对?”
沈梦洁惊得张大了嘴巴。
唐云笑弯了腰。
沈梦洁不明白唐云是怎么晓得这一切的,她想不落,好像自己被这帮小鬼头捉弄了,出卖了。
唐云还在笑:“你不可以动气的,郑平托你的事体,还没有讲呢。”
沈梦洁听她讲到郑平时口气既自然又亲热,不由问:“你对郑平……”
唐云不急不忙地说:“我蛮欢喜他的。”
沈梦洁一急:“那么杨关……”
唐云仍然不急不忙:不是一回事体么!
沈梦洁松了一口气,奇怪得很,她虽然欠了郑平的情,要帮郑平的忙,但心底里却不希望郑平成功。看起来唐云对杨关并没有变化,但愿那个不争气的小子明白这一点。
“我听说你阿哥一门心思要你考研究生,攻外语,要你出国,为啥?”
唐云叹了口气:“我也不晓得他,真是见鬼了。”
“你不想考?”
“我考上的,希望是极小的,我特别对外语头……”
“大概杨关也不支持你考,是吧?”
唐云眼圈一红:“他从来不关心我的事体的,只考虑自己,我倒一直在帮他着想,我不考研究生,主要也是为……”唐云突然停下来不说了。
沈梦洁点点头,又问:“你希望他做医生,还是开店?”
唐云不假思索:“我不管他从医还是经商,我希望他意志坚强一点,要象个男人,不论对什么事体,总应该先试一试,不管成还是败,可是他……”
沈梦洁不由自主地点点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