富仁巷从前是什么样子,现在巷子里的人全不晓得,只是听说从前这地方全是住的有铜钿人家。这倒是蛮有道理的,看看富仁巷的房子,也猜得出富仁巷是块富地方。这巷子里的房子,多是深宅大院,墙头要比一般人家的高几尺,墙门要比一般人家的要多几扇,青砖黑瓦,飞檐翘角,雕梁画栋,朱门花窗,就连天井里的花坛、井圈,弄堂里铺地的石卵子,也比别地方考究得多。倘是啥人有胃口在苏州的小弄堂里兜兜圈子,从那种夹在低矮平房的小弄堂转到富仁巷来,那自然是大相径庭的。富仁巷会给人一种森严威风的感觉,立在巷口望进去,富仁巷的派头就一目了然了。
据说,老法里,富仁巷中有铜钿的人家,一家比一家富,一家比一家善,家家讲究仁义道德,每日总有几户人家,专门另开伙食,烧大锅饭,招待上门叫花。这地方看起来不光富,而且仁,所以叫富仁巷,倒是名符其实的。
不过,这种说法,既没有根据,又没有传统,现在叫花子讨饭讨到富仁巷,也不见得能比别地方多讨点什么。
在这几十年当中,富仁巷倒是热闹过几次的。不过,这种热闹兴旺,讲出去是塌抬势,难为情兮兮的。起先是困难年辰光,一群黄牛贩子看中了富仁巷,认为富仁巷地势好,一条两三百公尺长的弄堂,两边有横巷七八条,倘是警察来捉人,逃起来便当,横巷里一钻,眼睛一眨,人影子也不见了。黄牛贩子在这里倒卖粮票、布票以及其他各种票证,他们创造了一斤粮票卖五元钱的记录,那辰光的中国人,已经被饥饿弄得七晕八素了。对这种黄牛贩子,警察也来捉过几个,可是捉不光,捉了又来。警察也头痛,有辰光过来吓吓人,回去好交帐。后来困难年过去了,黄牛贩子也自生自灭了。第二次的闹猛是在全国都闹猛的辰光,大家把***的像章当成邮票,当成铜板,当成白相家什一样掉来换去,大家又聚到富仁巷来了,那一段日脚,富仁巷的住家,一日到夜,耳朵里全是“灯黄”、“小红”、“夜光”之类的词语,老年纪的人,想起了从前股票市场,拍卖市场的情形,觉得有什么地方蛮相象,心想把***的像章卖来买去,真是顶大的不恭呢,可是,却没有人敢讲,讲出来就是罪该万死。
最近一个阶段,富仁巷又兴起来,吊儿郎当的人,三个一群,五个一堆,一日到夜鬼鬼祟祟,一看就不是正经的样子。
寒山寺弄“吴中宝”店老板黑皮的爷娘阿哥就住在富仁巷。黑皮从小也在这里长大,不过自从到寒山寺那边开店以后,他回来的次数就不多了。
这一日,黑皮回屋里看看爷娘阿哥,顺便把托人弄的一张彩电票带回去。
走进富仁巷,就有一个人朝他走过来,做了一个手势,问他:“要票?”
黑皮不临市面,反向:“什么票?”
那个人朝他看看,露出一面孔看不起的样子:“什么票,你要什么票?你有什么票?”
黑皮还想问个清爽,那个人白了他一眼,不再同他啰嗦,走开了。
黑皮莫名其妙,也朝他看看。
回到屋里,只有阿嫂在,黑皮问她:“外面弄堂里,啥名堂?”
阿嫂天生一根长舌头,一句话就可以讲清爽的事体,她总要绕几个圈子再讲出来:“喔哟,老二啊,你连这个也不晓得啊,亏你还是吃生意饭的。人家讲出来,你们这种人,都是眼观六路,耳听八方的户头,外面什么事体全不晓得,你怎么变得乡下人兮兮,不临市面,拎不清了。你不晓得,现在外头人叫我们富仁巷叫啥,叫富不仁巷了……”
黑皮笑起来:“为啥富不仁?”
“全怪弄堂里这帮户头,黄牛贩子么,倒卖各式各样的票证。”
“怪不得我走过,有几个人问我要不要票,也不晓得他是什么票……”
“什么票呀,前两年,热门的是凤凰、永久。这一腔,顶吃价的是电冰箱、彩电票。东芝呀香雪海呀,早两年人家还不稀奇呢,现在不得了啦,你猜猜,一只单门冰箱,一百二十五立升,一张票多少价?六百,吓煞老百姓的。双门香雪海,八百。想想真是气人,那帮户头手里怎么捏了这么多票□,真叫有的有煞,无的无煞。我们平头老百姓,一点脚路没有的,要弄张票难煞了。他们那种人,全是脚路粗的,手里捏了一把票,一张七八百,十张七八千,眼睛一眨,就成了万元户。越是这种户头,越是辣手,上趟我看见一对老夫妻,来买票,儿子逼得来的,新媳媳不见彩电不过门,新娘娘不过门儿子就不让爷娘过门,老头子老太婆只好来兜黑市票。总共带了三百只洋,人家开价三百二,缺二十块,那个赤佬硬劲不肯。手里一叠彩电票,你看看,这种样子,是要叫富不仁了,我们这里的住户触霉头,好处倒一点捞不着,臭名声我们背,警察有辰光还要来寻吼世,好像我们富仁巷里的人家全是窝主,真是气煞人……”
阿嫂没完没了地讲下去,黑皮已经听厌了。他摸出那张彩电票,交给阿嫂,“喏,票喏。”
阿嫂惊喜地叫起来。
趁阿嫂细细地看那张票,黑皮走了出来,他蛮想看看这些人是怎么做这样交易的。
他走近两个刚刚开始洽谈的人,听他们讲。
“什么价?”一个问。
“两18调175。”一个答。
黑皮想了想,笑起来,好像接头暗号,其实大概是两张18时彩电票,换一张175立升冰箱票。
“160怎么样?”
“160只有两14。朋友,你怎么来我怎么来,对不起……”
突然,黑皮眼门前一闪,他看见一个面孔很熟的人也在里面混,就走过去拍拍那个人的肩膀:“尖屁股!”
尖屁股一看是黑皮,龇着牙齿一笑:“哟,你?”
原来,尖屁股早就在这里混这笔交易了。开始,也是出于偶然,尖屁股开工艺品店赚了几票,要买只彩电没有路,有人介绍他到这地方来。一来,尖屁股就不肯走了,看见那些手里捏了一把票的人,眼热煞了,也大开了眼界。本来他开了书画店以后生意做得蛮兴,比他开店早、实力厚的人也做不过他,他就以为自己是天底下顶聪明的人了。算算帐,开店几个月,进帐近千元,这种日脚着实不错,比缩在乡下捏烂泥真是天顶上和地底下的差别。可是跑到这富仁巷来一看,才晓得自己真是个乡下人,土老鳖,到今朝才晓得原来还有这么多人比他更会发财。
尖屁股不晓得那些人手里的票是从哪里来的,但是他相信,别人弄得着,他也一定能够弄着。
当天回店里,尖屁股就心神不定了。他把店里的事体交代给老婆,自己第三日全空出身体出来闯天下了。
两个月的功夫,尖屁股已经在富仁巷立住了脚跟,已经算得上小小的一霸了。因为其他人临时客串的多,长期驻扎的少,怕警察。尖屁股胆子贼大,还准备好了一肚皮骗警察的话,他反正自己有执照,在寒山寺有店,说出来不外是有了钞票买不到电视机,才到这里来混混的。两个月下来,警察从来没有寻过他,别人也不晓得他的名字,只是看他一身破衣裳,一张乡下人的面孔,就叫他“乡下人”,谈起来,总是说,乡下人个杀胚有路。
尖屁股天天早出晚归,有辰光夜里也不归,寒山寺弄的人也不晓得他到哪里去了。
有一日夜里回来,碰上大孃孃,大孃孃拦住他问:“喂,你这一腔混到啥地方去了?”
尖屁股假痴假呆地笑笑,他自然不会告诉她。
其实,大孃孃拦住他,并不是要问他的事体,而是要讲另一桩事体。
“喂,人家讲,你把女人租出去了,有介事无介事?一个月赚多少?”
尖屁股这回不能再假痴假呆了,面孔血血红:“你,你讲啥,啥人租啥人,你讲讲清爽……”
大孃孃说:“咦,又不是我讲的,这地方大家全在讲,我不过是做个好人来问问你,你不在屋里,为啥有人一直钻到你屋里去,只看见进去,不看见出来么,人家自然要讲闲话了。”
尖屁股肚皮里有数脉了,自己不在屋里,金玉出事体了,啥人,尖屁股心里也吃得准,肯定是隔壁店里的老板老朱。平常日脚,尖屁股在店里,老朱三对六面就要上门来撩金玉的。金玉对老朱的态度总是不冷不热,心里么当然是快活的,女人么,有男人来拍马屁,终归开心的。不过尖屁股不相信金玉真的会同老朱有那个了,老朱活象一只肥猪,一面孔骚疙瘩,夜里困觉打呼噜,隔壁人家全听得见,金玉怎么会看中这个人呢?金玉虽然蛮漂亮,在男人面前哆兮兮,骚答答,但也不至于拿个棒槌就当针呀……
现在大孃孃这样一讲,尖屁股晓得是真的了,丢开大孃孃,直奔回去。
金玉看见男人一面孔杀气回来,晓得事体败露了,一点也不怕,只当无介事,笑眯眯地说:“哟,今朝回转得早么……”
“早?哼哼!”尖屁股一肚皮的火气,“嫌我回来早了,你不好甩令子了,是不是?你顶好我不回来了,是不是?顶好我……顶好我……死脱,是不是?”
金玉娇滴滴地说:“喔哟,你讲啥呀,吓人兮兮的,你死脱是不来事的,人家还当我谋杀你的呢,作兴还要牵到老朱身上呢。”
尖屁股想不到金玉的面皮这样厚,气得讲不出话来。
金玉却蛮有兴致,寻他的开心:“喂,我听人家讲,你在街上困城里小姑娘,一夜困两个,有介事吧?”
尖屁股想不到她倒打一耙。
金玉又说:“现在不是全讲开放么,改革么,乡下人的一套也可以改改了,男人女人的事体,也用不着一本正经了,你讲呢?”
尖屁股心想肯定是老朱教她的。
僵了一阵,尖屁股突然问金玉:“你自己生得蛮标致,蛮有样子的,怎么会看中那只猪呢,那只猪……”
金玉笑笑:“当初我怎么会看中你这只活狲呢,猪罗活狲,全是畜生么,看中哪个还不是一样么。”
“你,你为他的钞票?”尖屁股好像明白了什么。
金玉半真半假地说:“你自己弄了钞票,去送给那种小女人,我们不是亏了么,我再到老朱那里翻点回来,收支平衡么。”
尖屁股气得咬牙切齿,又不晓得金玉讲的到底是真是假,还是捉弄他的,只是说:“你气煞我了,你气煞我了,我在外面吃辛吃苦,担惊受怕,一门心思弄钞票,还不是为了屋里,为了你,为了小人……”
“哟,”金玉翘翘薄薄的咀唇,“你不要讲这种肉麻闲话了,这种假老戏,别人不晓得我顶清爽了。”
尖屁股再也讲不出什么话来了。
偏巧这辰光,老朱进来了,他看见尖屁股,大大方方地拍拍尖屁股的肩膀:“喂,你这小子,有福气□,讨着这样一个女人……”
尖屁股面孔由红变青,说:“这个女人,我要杀她!”
老朱哈哈一笑:“你没有这份胆量的,你小子只有发财的命,没有杀人的气……”
尖屁股低下了头。
老朱还不罢休:“你小子……”
老朱只讲了三个字,就听见金玉尖叫一声:“姆妈呀!”
一看,尖屁股已经揪住了金玉的头发。
老朱不急不忙,还笑了一笑,慢慢地走近去,一双又肥又大的手轻易地掰开了尖屁股的手,然后捏住尖屁股的手,捏得尖屁股龇牙咧咀。
老朱笑笑说:“你小子再敢碰她一根汗毛,老子……”
金玉摸摸发痛的头发,对老朱说:“你放开他吧,他的骨头要给你捏碎了。”
老朱放开尖屁股,把他往金玉身边一推:“你看看,女人还是肉痛你的,女人终归是你的女人么,我又不要讨她做我的女人,你小子急什么,真是乡下人……”
老朱笑着走了,尖屁股哭丧着面孔,金玉过来帮他揉揉手腕,他没有敢再动她。
尖屁股一夜没有困着,想了一夜天的心事。到天亮辰光他终于想通了:千好万好,终归没有铜钿银子好;千亲万亲,终归不及铜钿银子亲。金玉讲得不错,男人女人的事体,是要开放改革了。
第二日,他一早就往富仁巷去了。
现在尖屁股看见黑皮也来了,不由吃了一惊,但还是笑眯眯地说:“你也来了,这一腔生意好吧?”
黑皮说:“怪不得,一直不见你的影子,那边的人全讲你把自己卖出去了,想不到你在这地方混……”
尖屁股笑笑:“你怎么样?”
黑皮指指自己的家门:“我不怎么样,我屋里在这地方,我爷娘阿哥全住在这里。”
尖屁股“哦”了一声。
黑皮叹了口气,他心里真有点服帖尖屁股了:“乡下人门槛精,比城里人来事,城里人是弄不过乡下人的,倘是乡下人全都进城来,城里人是要吃亏的。”
尖屁股谦虚地笑笑:“你寻开心了,你寻开心了,乡下人么,只配给城里人活吃。”
尖屁股肚皮里是有一包气,工商部门处理逃税个体户,寒山寺弄几十家,就是罚了他一家。那一日,尖屁股立在街上大叫大喊,讲寒山寺弄所有的店家全是私皮夹帐,弄得不少人出来同他对骂,有人还乘混乱戳了他腰眼里几拳头。本来么,乡下人来抢城里人的饭碗是讨人恨讨人厌的。
黑皮邀尖屁股进屋里坐一歇,尖屁股不肯,黑皮就自己回去了。
吃饭辰光,爷娘阿哥回来了,一家门盯牢黑皮,没有别样事体,只有一个心思,关心黑皮的婚事。
黑皮屋里的人全不称心骚妹妹,其实黑皮自己也有点看不起骚妹妹,但不过这么多日脚下来,大家全晓得骚妹妹是他的女朋友,骚妹妹自己也一门心思等做老板娘了。黑皮倒有点尴尬了,不回头吧,一家门不称心,回头吧,对不起骚妹妹。
黑皮被屋里人缠得吃不消,只好咀巴上先答应回头骚妹妹。
想不到吃过中饭,阿嫂奉了全家的意思,抢在黑皮前回跑到店里去,先同骚妹妹摊了牌,等到黑皮回来,看见骚妹妹一边哭,一边在告诉唐云什么话。
黑皮不晓得阿嫂来过,连忙问:“啥事体,哭啥?”
骚妹妹白了他一眼,不响了。
唐云尖咀利舌地刺黑皮:“世界上的男人一个比一个坏……”一边说,一边下意识地朝对面的店门看,那边本来是杨关的店,现在已经盘给别人了,杨关到市第一人民医院去上班了,李江也走了,到北山农场医院去了。
黑皮很轻易地从骚妹妹咀里问出了事体经过,哭笑不得。他想来想去,不能回头骚妹妹,到底是做生意的需要,还是因为他欢喜骚妹妹,他自己也弄不明白了。
唐云正在劝骚妹妹,发现杨关从远处过来,大概是下班了。
杨关到市医院工作以后,没有让他进门诊,叫他到x光室去,他又是一肚皮的不称心。杨工程师花了吃奶的力气帮儿子开了这个后门,儿子还挑肥拣瘦,老头子气得发了一次心脏病。杨关倒有点害怕了,有牢骚也不敢在屋里发了,只有唐云倒霉,专门听他的怨言。她越来越发现男人的自私,一门心思只想自己的事体。
杨关看见唐云,就从背包里拿出一封信给她,唐云一看,是李江写给杨关的,里面还夹了一张报纸,是一张省劳改系统自己办的劳改报。报上有一则消息,北山劳改农场医院医生李江用自制中草药,消除肿瘤,已有三名犯人服用此药后,病体痊愈。文章是从劳改干部怎样关心劳改犯的角度写的。
杨关愤愤不平地说:“这么大的贡献,就登这样一块小豆腐干,还是作为政治宣传来写的,李江真是……”
唐云截断他,口气很重地说:“李江真是了不起,他到底成功了。”
杨关说:“你现在开始看不起我了吧?”
唐云不作声。
杨关无可奈何地一笑,问她:“要是我现在回北山农场,你,跟我去么?”
“不去?”唐云毫不犹豫地说,“我不去!”
“那当初你不是说……”
“是的,当时我是愿意去的,现在我不想去了,我现在在中学里习惯了,工作做得蛮有意思,日脚过得也蛮有劲。”
杨关看看她。
唐云又说:“而且,更主要的,我想,你也不会回北山农场去的,决不会!”
“为什么?”杨关激动起来,“为什么你把我看得这么死?”
唐云犹豫了一下,还是说:“反正我晓得,你是不会回去的。”
“我偏要回去,到那里我才能干自己的事业,现在他们叫我弄x光,你想想……李江是有眼光,他走对了路,我又被耽误了……”
唐云心想,恐怕不是别人把你耽误了,是你自己把自己耽误了。
杨关重重地叹了一口气,说:“我晓得,你现在已经看不起我了,不相信我了,女人全是这样,欢喜成功的男人,不欢喜失败的男人……”
“不对,”唐云反驳他,“不是不喜欢失败的男人,是不欢喜一日到夜背着沉重包袱的男人。”
杨关说:“不管你怎么样看我,我也不会放弃你的。”
唐云心里一动,其实她也一样,不会放弃杨关的,她永远不会忘记杨关在得知她的隐疾时是怎样安慰她的,不管杨关怎么样,哪怕他一世牢骚不断,一世人生毫无建树,她终究是要同他一起生活的,何况,她参加工作以后,好像想通了许多道理。什么叫建树呢,平平常常的工作,也是建树么,不晓得杨关为什么总是不肯承认这一点。
有几个中学生骑着自行车过来了,见了唐云,开心地说:“唐老师,班长派我们来接你,晚会马上开始了,你不会骑车子,我们驮你去。”
唐云笑起来,往其中一辆车的后座上一跳说:“走吧。”一边对杨关挥挥手。
自行车队很快远走了。
杨关目送他们,心有所动。
“小杨,你来一下。”半身瘫痪,一直坐在轮椅里的周川招呼杨关。
周川回来以后,沈梦洁又在附近租了一间房子,一家人都搬过来住了。周川每天没有事体做,就同儿子白相,看沈梦洁做生意。
杨关走过去,问:“周老师,什么事体?”
周川拿着一本书:“小杨,想请教你一个问题。”
杨关一看书名,是一本针炙入门。
周川笑笑:“我现在天天要去医院针炙,太麻烦了,我想自己学,可是穴位吃不准,你帮我看看,这里是不是……”
杨关皱皱眉头:“周老师,针炙不是弄白相的事体,也不是三日两头能学会的。”
周川说:“我现在反正没有事体,试试吧,医生说我这两条腿,下半世是立不起来了,我不相信,我小辰光听我姆妈讲过,我的命不坏的,中年以后还有福呢。”
杨关看看周川那张白苍苍的面孔,说:“以后每天我上班前下班后来帮你针……”
周川摇摇头:“我要自己学。”
沈梦洁一直坐在柜台里,好像根本没有听周川和杨关讲话,其实她的心思全在周川身上。周川刚回来那几天,她日日安慰他劝他,可过了不多久,她却发现周川根本不需要她的关于人生的,关于经受考验的,以及其他种种的劝慰,他十分乐观,很活得落,没有表现出一点点为下半世人生发愁的苦恼和烦闷。相比之下,倒是沈梦洁要苦恼得多,她为周川苦恼,为他的前途担忧,也同样为自己苦恼,她几乎不晓得她自己的前途将是怎么一回事体。
一切都颠倒了,看着周川那种神采飞扬的样子,她哭笑不得,心想,好像瘫痪的不是他,而是她。
阿婆抱了儿子走过来,周川不晓得说了一句什么话,引得大家笑起来,连那个老是愁眉苦脸的杨关也开心笑了。
沈梦洁也笑了一笑,但心里却苦滋滋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