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刚开完全国第四次文艺工作者代表大会从北京回来,《科学文艺》编辑部的同志来找我,要我谈谈大会的精神,并要我这个顾问谈谈《科学文艺》如何贯彻大会精神的问题。
题目出得很好,可惜我没有很好考虑,未必能说到点子上。一定要我说,也只能随便谈谈,有的看法,甚至是姑妄言之,姑妄听之罢了。
这次文代会的确是一次空前的盛会,被“文革”打散了的这支文艺队伍又集结起来了,虽然大家在第一天会上肃立为一百多位被迫害致死的著名作家、艺术家默哀,虽然在大会上看到了不少被迫害致伤致残不得不被搀扶或拄着棍子来参加大会的老作家、老艺术家,但是大家感到高兴的是这支文艺队伍仍然是一支经受住了考验的浩大队伍,仍然是一支百折不挠、斗志昂扬的队伍。看到那些老态龙钟、白发苍苍的老作家、老艺术家宣称要为繁荣祖国文艺战斗到最后一息,听到那些后起之秀做了那么生气蓬勃、解放思想的发言,你不能不得到这样的结论:祖国文艺的春天的确已经到来了,文艺的百花园中万紫千红的繁荣景象是指日可待了。
这次大会的精神在***同志的祝词和周扬同志的报告中做了充分的表达,号召文艺界团结起来,繁荣文艺创作,为造就新人和实现四个现代化而奋斗。我想科学文艺作为文艺的一个品种,也应该采取这样的方针。当然科学文艺又是和科学结有不解缘,自然也要贯彻去年全国科学大会的精神。
这两个空前的盛会我都有幸参加了。这两个盛会给我留下的深刻印象是:科学和文艺都是为祖国的四个现代化服务的,科学要繁荣昌盛,文艺也要繁荣昌盛,要做到这一点,必须解放思想。因此我想,科学文艺当然也应该是为祖国四个现代化服务的,要繁荣昌盛起来,也必须解放思想。
解放思想就是要打破框框,突破禁区,不拘一格。科学文艺从内容到形式都不要加以限制。从内容上说,凡是有关认识自然运动规律的,不论是天文、地理、生物、数学、物理、化学……宇宙之大,粒子之微,无不可谈。长期研究,胸有成竹,富有心得的科学知识可以谈,管测蠡窥,有所感触,有所发现,哪怕一得之愚,一孔之见,也可以谈。或探索于星空遥远的黑洞之中,或侧身于几千万度高温的热核反应堆,或观察强子以找到夸克的所在,或追逐电脑亿万分之一秒的运行,或沉入洋底去龙宫探宝,或乘飞船到广寒宫去拜访嫦娥……至于形式上,可以不拘小说、剧本、特写、散文、报告、诗歌、传记,都可以用,或者浮想联翩,逞奇思遐想,或异想大开,思通万里。神游九天之外,思接青云之上。
我不太赞成引导大家致力于科学文艺的定义和范畴的讨论,把它纳入严格的逻辑中,然后按框框来命题作文。我们办事情,想问题或做文章都不应从定义出发,而应从实际出发。怎么才能合于实际呢?只有实践。因此不妨先去实践,再求定义范畴。
现在对科学文艺的性质、内容、写法、说法很不一致。有的人说科学与文艺乃两个完全不同的范畴,你们生拉活扯到一起,硬配个“科学文艺”这么一个名,实在荒唐之至,并说:“你拿个化学电影或生物剧本出来看看。你们所谓的科学文艺,其实不过是花样翻新的通俗科学介绍而已。”除此之外,还有众多的说法。
有的说科学文艺籍隶文艺,是科学的文艺;有的说科学文艺乃文艺性的科学,质属科学,是文艺的科学。有的说科学文艺乃是非兽非鸟的蝙蝠,两边搭界,自然就是两边吃糖;有的说科学文艺乃科学与文艺杂交的产物,是非驴非马的骡子。有的说科学文艺首在文艺性,要塑造典型;有的说科学文艺首在科学,必务求科学真实。等等,等等。
如果我们卷入这么多的争论中去,并且要等待取得一致的定义和范畴,才敢明章作义,那就完了,科学文艺社也可以关门了,我看没有必要。有人说从来没有听说过,看见过,那么,我们现在出了《科学文艺》杂志,你不就看到了听说了?你说……我说,休管他人议论,文章我自为之。只要能够给读者提供一点科学知识,只要能叫读者得到一点艺术享受,都可以写,可以印,可以发行。对了,我看就这样,一个是科学知识,一个是文艺享受,哪怕是一点浅薄的科学道理,能以皇皇大文出之,可以,哪怕是深奥科学道理,能以粗浅文字解释,也可以。至于从事科学活动卓有声誉的古人今人,华人洋人,或华裔之外人,或外籍之华人,都可以传记、速写、访问记等记述之,或毕生奋斗历史,或一事见闻,他们的事业精神,可以鼓舞人心的,也可以写。
科学文艺当然容许幻想,也必须幻想。没有幻想便没有科学。所谓科学实际上就是认识自然运动的规律,并且运用这些规律把人类的美好幻想变为现实,造福人类而已。幻想既是科学的翅膀,科学文艺自然也要插上幻想的翅膀,出神入化。
我在《光明日报》上曾经看到关于科学文艺的科学性问题的讨论,也有一些感想,实际上是科学与幻想的关系问题。科学需要幻想,但幻想并不等于科学。科学的幻想必须具有一定的科学根据,而不是胡思乱想,强不能以为能,便是荒唐。即使有从原则上说是可能的,但不宜任意夸饰。
比如提到遗传工程的原理,说苹果树上可以长个癞蛤蟆,人头顶上可以长棵柿子树,我看就不如说叫水稻像黄豆要有根瘤菌,起自然固氮作用,或者使番茄根下长土豆,更能使人对遗传工程心向往之,而不致使人骇怪到人类将要因遗传工程的出现而毁灭了。同样的,我们当然不学某国学者去胡批控制论,否定人工智能的可能性,但是我们也不宜于去幻想具有智能、能学习、能自编程序的机械人,将来会把人类打败,消灭人类,以致引出人类将被机械消灭的恐怖来。机械人总归是机械的人,是没有意识的,任何具有高度智能的机器人的智能都是人类输入进去的,都是受人类控制的。人类是大可不必以人工智能机器人的出现将带来人类的灭亡而恐慌的。我们写这样的科学幻想小说,就不能信笔所之,竞夸荒诞,以至胡说八道,而必须有科学的根据。
《科学文艺》第二期刊登的《β之谜》就比《未来世界》言理(附带说一句,以此为基础来搞一部电影,介绍人工智能和控制论,我看比《未来世界》还好)。还有我们写一些介绍科学知识的通俗文章或科学普及性电影时,当然不妨出神入化,使之趣味盎然,但必须力求科学的准确性,必须对那门科学知识有基本的了解,不然也会叫科学家看来以为缺乏常识,导致荒唐的。这就要求我们不仅是有艺术的表现才能,还要求我们有科学的知识,不要想当然地去写,而不妨多向科学家请教,不致闹出笑话,反而有损科学文艺的信誉。
科学文艺不管你说它是新生事物也好,说是老样翻新也好,甚至说它是骡子是蝙蝠也好,不管叫它什么吧,只要是既有科学性,又有艺术性,既给人以科学知识,又给人以艺术享受就好了。在这样的精神下,我们大可以在理想和幻想的广阔天地里,手挥生花妙笔,大逞奇思遐想的。
《科学文艺》又跨入新的一年了,写这一点文字为它的茁壮成长祝福吧。
1979年11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