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科学文艺》创刊三周年了,我作为一个顾问,义不容辞地要说几句话。但是我并不想用一些正确而空洞的祝词来敷衍篇幅,而是想在《科学文艺》创刊三周年之际,又当***同志的《延安文艺座谈会上的讲话》发表四十周年的时机,就科学文艺的创作问题,班门弄斧地发表一点议论。
我想说的题目就是:科学文艺的创作是不是也要坚持唯物主义的反映论。
应该说这本来是一个不成问题的问题,但是这个论点能不能为某些科学文艺作者所接受,我不得而知。但我以为,既然文艺作品都一定是社会生活在人类头脑里的反映的产物,那么科学文艺创作也应该是来源于生活,是人类征服自然的科学生活在作者头脑中反映的产物。那么,一个科学文艺作者是不是应该深入生活,深入到人类进行科学活动的领域里去观察、研究和分析呢?我想也应该是的。
或许有人会提出这样的问题:“我写的是科学幻想小说,写的是现实生活中并不存在的事物,怎么能说来源于生活?我到哪里去生活呢?”是的,你写的科学幻想小说也许有的是现实生活中尚未存在的,但是既然是科学的幻想,必定是人类征服自然的过程中有了这样的理想或幻想,而且是可以经过人类长时期的努力,得到实现的。这种理想或幻想存在于人类特别是科学家的头脑中,这种思想按照唯物主义的观点,也是一种客观的存在,这种存在反映到你这个作者的头脑中去,才可能产生你的科学幻想小说。科学幻想小说我认为并不是神话,而即使是神话吧,马克思说过:“任何神话都是用想象和借助想象以征服自然力,把自然力加以形象化。”可见神话也是客观上存在的人和自然的关系在神话创作者的头脑里的反映。可见一个科学文艺的作者是不能脱离人类的科学生活的,是不能不从人类、特别是科学工作者征服自然的现实斗争以及他们征服自然的理想和幻想中去寻取素材的,只有把这些素材加以集中、提炼、概括、虚构,并且借助幻想的翅膀纵笔驰骋,才能形成科学文艺作品的。
我们现在绝大多数的科学文艺作品,也是遵循这样的反映论进行创作,并且取得很大成绩的。但是,我以为当前科学文艺创作中也有少数作品存在着某些脱离科学实际,脱离科学生活的胡编乱造、闭门造车的现象,值得注意。这样的作品既不科学,又无艺术,是不足取的。听说有这样一种思想,以为科学文艺创作是容易的事,写科学文艺作品是最轻便的文学创作道路。只要略有一点科学知识,也能玩一玩笔杆子,凭一条科学情报,甚至道听途说,甚至只凭自己的胡思乱想,便可以抓住一点,散发开来,闭门造车,胡编乱造,洋洋洒洒,斐然成章了。据说只要追求“新、奇、怪”三字要诀,便可以创作出好的科学文艺作品来。的确在现实生活中,我们也并非没有看到这种玄而又玄,莫名其妙的作品。穿上华丽的艺术外装,掩着莫测高深的科学奥秘,于是摇摇摆摆,徜徉于科学文坛了。如果让这样的既不科学又无艺术的作品充斥刊物,我怀疑科学文艺是否能得到真正的繁荣,是否会败坏科学文艺的名声。
因为我是在科学界和文艺界都有较多联系的人,也可以说是一个“两栖人”吧,便有机会听到两方面的意见。有的科学家告诉我,有些科学文艺作品缺乏科学性,叫科学家看了笑话。有的幻想得过于离谱了,变成荒诞不经、神奇古怪的神话。有的则描写的不是科学工作者们的实际生活,也没有那样的实验场所,凭某一科学家非凡的天才竟然独立创造出21世纪或更往后的伟大发明。然而科学界谁都明白,时至今日,早已不是一百年前某一个天才人物关起门来,一个人在实验室里冥思苦想,或凭几只瓶瓶罐罐、一点简单设备,便可以做出发明创造的时代了,现在的科学实验往往是大规模的联合作战,有的发明甚至要倾全国之力,成千上万的科学工作者参加,日夜奋战若干年,才能取得成果。而且说实在的,现在参加科学战线实际战斗的人,大都是年轻有为的科学家,通常科幻小说和电影中的大胡子是很少见的了。还有的把某些在科学原理上说虽然是可能的,但是人类没有必要去进行那种荒唐的努力,写进科学幻想小说里去,比如遗传工程学可以发展到遗传受人类控制,以致出现新的动植物品种,难道我们会去干像在人头顶上摘番茄、脚底下挖洋芋这样一类荒谬绝伦的事吗?
另一方面,有的作家告诉我说,某些科幻小说里如果只看到莫名其妙的物质冲突,只看到新奇怪诞的幻想情节,只看到某些超乎常人的科学怪人,看不到真正的有血有肉、有性格的人,看不到人的性格的冲突,看不到特定的社会和人的关系在他们身上的影响,看不出时代、国别的时空差异,听不到特定的人的特定的不同语言,看不到经过锤炼的典型环境和典型人物,享受不到优美的语言艺术,有的多是苍白无味而又故作神秘的语言表述。这样的科学文艺作品是缺乏艺术性的,因而也缺乏感染人的力量,缺乏艺术生命力,甚至算不得什么文艺。总之,艺术性还有待于提高。
对于科学文艺的这两方面的意见,到底如何看法,我没有仔细研究过,但我想都值得科学文艺作者注意吧。一是科学性,二是艺术性。必须在这两方面努力去追求更高的成就。不要自己把科学文艺看得那么轻巧,那么不值价,可以胡乱而为,可以草率从事。与其说科学文艺创作比其他文艺创作更轻便,毋宁说更困难些。而且应该想到,科学文艺也是文艺百花园中的一枝花,甚至比别的花更难培植些,要有一批人来做毕生的努力,才可能收得丰硕的果实。说实在的,我们现在可以称得上和凡尔纳、伊林比美的作家实在太少了。能够和高士其的《菌儿自传》产生同等影响的作品似乎也不多。还需要我们科学文艺作者做更大的努力。
我还想说一点,我们现在的少数科学文艺作者似乎对于尚未实现的科学理想,甚至根本不可能实现的某些违反科学发展的幻想,很有兴趣,去逞遐远之奇思。而对于像伊林、高士其那样对于现实生活中大家习以为常的科学知识进行文艺性的描绘,普及科学知识缺乏兴趣。甚至我以为这是一种避难就易的倾向,正如画鬼容易画人难一样,值得注意。如果科学文艺只以其神奇古怪给人以娱乐为满足,而忽视对于人民的现实生活斗争给以科学知识,那么科学文艺为人民服务也就大半成了空话。我再想说一点,科学文艺是不是应该描绘那些为人类创造文明和幸福而英勇奋斗的科学家呢?是不是应该在科学小说中塑造起为我们祖国的“四化”建设而英勇献身的科技工作者,那些孜孜不倦追求生产上的革新创造、做出成绩的普通劳动者的形象呢?我以为也值得探讨。
以上说的这些话,未必是合于科学和文艺规律的,有些话可能出了格了。但这是我怀抱赤忱的心奉献给科学文艺作者的话,请批评指正吧。
《科学文艺》1982年第3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