近来我读了一些议论文坛景象的文章，《文艺报》上就常常看得到。最近读到李格非的一篇《文学对于现实不能无动于衷》的文章，我虽然不能完全同意，对于他说的文坛上的某些倾向，却也有点同感。但是我不是搞文学评论的，不敢去参加争鸣，只得在我们这样的会上说了出来，以就教于大家。

今天的文坛是一种什么景象？照李格非的说法，那就很悲观，我不以为然。因为我们应该遵循“九个指头和一个指头”的原则，充分肯定我们文学在新时期以来所取得的伟大成绩，充分肯定我们的作家是一支很好的队伍，一支可以信赖的队伍。我们文学中存在的问题，只是一个指头的问题。

但是我们也不可忘记，过去我们有许多失误，往往由于我们用九个指头掩盖一个指头，不乐意听人家对于一个指头的指点，生怕被一个黑点掩盖了太阳的光明，更不大正视正在向不良方向发展的一个指头的问题。根据辩证法的规律，既然可以存在九个指头和一个指头，那也就可能出现七个指头和三个指头的问题，还可能发展成为四六开、对半开，以至倒三七、倒二八，以至发展为九个指头坏了，只剩一个指头是好的情况。古书里不乏讳疾忌医，病入膏肓，不可救治的故事。扁鹊就遇到这样的事。我们也曾亲身经历过这样的事。1959年庐山会议上发生过的事和后来我们面临的所谓“三年自然灾害”，有点年纪的人是记忆犹新的。起初的确只是“一个指头”的问题，后来却发展成为灾难性的后果，那就不是一个指头的问题了。一叶落而知秋，风起青□之末，一个指头的问题是不能掉以轻心的。

作家李格非有一个说法，那自然恐怕是“一个指头”的说法。他说：“我们有整天躲在大漠深处捏造一些赌徒、怪客、马贼的作家，有沉溺于偎红倚翠、争风吃醋的大户人家的隐私秘事的才子，有仿古风格的美文爱好者，用死的语言描述当代生活的文体异癖者，还有闲适的笔记体作家，油腔滑调的市民趣味贩卖者，对往昔岁月萦怀感伤怀旧的文人……然而我们就缺少对现实投注热情，表示关注的优秀作品。”他还说：“这是一种不可原谅的沉默。它明显地暴露出一个时期以来，文学界麻木不仁，老气横秋的可悲面貌。对于这样的文学，人民大众回报以冷淡，难道不是恰如其分吗？在这样的问题上，文学并没有理由回避它自己应该负的一部分责任。”

他对于“我们的文学对于现实却无动于衷，文学不屑于和当代现实发生联系，不屑于参与社会变革，现在的文学缺乏血和肉，缺乏有力地把人提升起来的东西”的看法，也许有人认为有片面性。然而在我看来却是一针见血，说到我们文坛的痛处。即使这不过是一个指头，但却是存在的事实。而且不幸的是，这一个指头似乎还在发展，发展成为几个指头，以至超过五个指头，在文坛上占上风，成为压倒的倾向，也并非没有可能。事实上举眼看看，上面说的那种文学倾向的作品，在当前文坛上颇为吃香，有的作家因此而走红，报刊和出版社不只是为这种作品大开绿灯，而是群起追逐，以为这种作品才是最好的作品，这样的作家才是最好的作家。事实上有的文学评论也是这么论断的，甚至有的吹捧到一种肉麻的程度。而那些关注现实，参与改革，歌颂当代英雄的所谓主旋律的作品，反倒成为揶揄的对象，认为那不过是吹鼓手的作品。过去年代很有名声反映当时社会生活的著名作家的作品，也逐渐褪色，很少有重印的机会，那些经典性的大作，似乎只能成为文学史研究的对象。至于那些歌颂革命斗争的作品，那当然更是不值一顾的“宣传品”，该尘封于图书馆的废书堆里了。偏偏是那些当时就远离政治，脱离现实的闲适小品，庸俗的市民文学，却基于钱袋的诱惑，结合现世的时髦倾向，从故纸堆里搜寻出来，加以重印，大发利市。这的确是一种叫人难以理解的现象。

当然我在这里所说的不是指在当代文学创作中做各种文学表现样式的尝试，各种题材和体裁的探索，各种风格和文体的追求，态度严谨、艺术执着的严肃文学。好的文学必然是富于独创性的，无论思想内容还是艺术表现形式都是各有特色，沁人心脾的。百花齐放永远是文学繁荣的不二法门。我在这里所指的只是李格非在前面所列举的那些文学现象。这种文学的确“缺乏有力地把人提升起来的东西”，也就是缺乏“鼓舞人”的东西。我始终以为，根据“二为”方向，文学总应该于世道人心有益，总应该于提高国民精神素质有所贡献，总应该努力反映我们的真正历史和生活现实，总应该努力歌颂那些推动历史前进的英雄，鞭挞那些阻碍历史前进的势力。李格非所指斥的那些文学，也许是可以容许存在的吧，但不应该是我们所大力提倡的和吹捧的，如现在某些人所做的那样。

我不知道这是不是大家在说的文学出现滑坡，出现危机的原因之一，李格非认为人民大众对这样的文学回报以冷淡，是恰如其分的。我也以为，只有文学抛弃人民，只有作家脱离人民，人民永远不会抛弃文学，人民永远需要作家。一当人民抛弃了文学，抛弃了作家，那样的文学和那样的作家，恐怕就是人民所不需要的，是应该被抛弃的。即使吹得玄乎其玄，人民大众还是会报以冷淡的态度。

去年9月，我在庄重文学奖发奖会上讲过一段话，至今我以为没有失去时效。那是我对于当前某些文学现象的一点看法，我把它引录在下面：

我们的文学应该为中国的精神文明建设尽一份力，不能听任充斥地摊的一些不健康的文学侵入读者市场，并且占领市场。用这些伪劣精神产品来满足群众的精神需要，只能使我们的民族中毒。因此弘扬严肃文学，我以为是非常重要的事。

我仍然坚信要弘扬严肃文学，就要按中央宣传思想工作会议上提出的四条“以科学的理论武装人，以正确的舆论引导人，以高尚的精神塑造人，以优秀的作品鼓舞人”的精神办事。

对照一下，我们正在把一些什么样的文学作品推向市场，我们正在提倡一些什么样的文艺理论，我们的舆论在鼓吹一些什么样的作品，我们的文学作品和影视在塑造一些什么样精神的人物，我们能鼓舞人的优秀作品到底有多少。

回答恐怕是未必令人很满意的。

我们现在来发奖，我想就是为了鼓励严肃文学，就是为了弘扬主旋律和提倡多样化，就是为了提倡不仅有正确的思想内容，并且要有高度艺术成就能吸引大家看的好作品。

我们主张精品意识。

许多人在说文学大滑坡，严肃文学出现了危机。虽然是有些问题，我却不这样认为。出现问题有许多原因，文学界应该自省，从主观上找一找原因。我深信人民永远是需要文学和作家的，只有作家抛弃了人民，作品脱离了人民，人民才会抛弃作家，冷淡作品。人民非常需要并且愿意读他们喜欢读的作品，喜欢看的影视。如果我们拿出人民喜闻乐见的文学精品来，人民是欢迎的。在作家、出版家、文学理论家的共同努力下，多出精品，新闻舆论界引导精品，理论界端正是非，鼓励精品，即使是被市场所扭曲了的读者欣赏倾向，也是可以变过来的。

因此我始终怀着乐观的情绪注视着文学界，终必有大量人民喜闻乐见的文学精品涌现出来。这么伟大的时代，怎能没有伟大的作家和伟大的作品呢？当然，这需要作家自省、自强、自重、自力。一切都是空话，拿出人民喜闻乐见的、反映伟大时代的好作品，才是实话，才是硬道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