聂茜从出租车上下了车,向地铁站走,准备坐地铁回家。
她大步向前走,依然很清晰地感受到脖子上的桃木棒儿依然震动,轻轻地晃动,她感觉浑身上下好像都不是自己的,头脑里轻飘飘的,好像很快自己的头脑就不能支配身体了。
她就那么云里雾里地走进了地铁站,买了票,上了车。车里很多人,但不是特别挤,但聂茜胸前的桃木棒的震动好像通过她的骨骼传递给大脑,她感觉声音很大,震得她头晕。
她的思想好像飘得很远,忽然看到梦里的白衣女人好像就在眼前,然后那个女人冲她笑了。她体会到了一种平静。她努力过了,她好像是快乐了。
“等等!”聂茜的袖子突然被门外一个人拽住。
聂茜的脑袋“嗡”地一下,全身就像被浇了盆冰水,透心凉。她向下扫了袖子一眼,心里想骂娘——一看这苍白瘦削的手,她就知道,又是那个阴魂不散的瘟神了。她觉得时间好像又变慢了,桃一木那只手就好像梦里的井底一样,冰冷黏腻,拖慢了她,也拖慢了一切。
她抬起头,桃一木站在车门的地方,面无表情地看着她。
“你今天去南明的公园了?”桃一木压低着声音,扯着聂茜袖子的那只手丝毫没有想放开的意思。
“对。”
“你没事吧?”
“没事。”
“很危险的。”
聂茜看着桃一木,桃一木的眼神不像是在鄙视她或者开玩笑,他就是冷冷地看着她,就像是上一秒那一句没头没脑的话不是他说的。
车门即将关闭的提示音响了起来,可是桃一木还站在车门那,也不进来,也不放手。
车门开始关上了,桃一木没动。
就在那一刻,聂茜用力地扽了一下袖子,桃一木一趔趄,被扽进了车。
车门关上了。
车开了很久,桃一木没有说话,聂茜也没有说话。
聂茜下了车,径自往前走,不管不顾地往前走。桃一木在后面叫她,“聂茜!”她不理,往前走。她听不见,只能听见自己沉重的呼吸声和脚步声。桃一木还叫她,“聂茜!”她还不理,就只是往前走。
“聂茜!”桃一木小跑两步拉住她,聂茜一下子挣脱开,桃一木上前一步拦住她,没想到聂茜挥手就是一拳,打了桃一木一个措手不及。
“咳……聂茜你干什么?”桃一木呼出一口气,刚刚聂茜那一拳实实地打在他的胸口,显然也是疼得不轻,但他丝毫没有松开抓着聂茜胳膊的手的意思。
“你放开我!”
桃一木对视着聂茜的眼睛,他发现一段日子不见,这双眼睛中多了疲惫、不安、纠结,或者说可能已经濒临崩溃的边缘。最终桃一木慢慢放开手,聂茜站住了,站在原地整了整衣服。
“你来干什么啊?”
“我知道你去公园了……”
“我去不去公园怎么了?和你有什么关系吗?”
桃一木张了张嘴,却没出来一个字。
聂茜瞥了桃一木一眼,即要离开,桃一木伸手去拉她,聂茜猛地甩开他的手。
“你干嘛,我不用你管。”
“聂茜,你是在怪我吗?”
“重要吗?”聂茜一侧头,冲着桃一木有点惨淡地一笑。“我觉得不重要。我现在在做什么我知道,做这个是为什么,我也知道。但是他们互相之间,跟我根本没关系。”
“什么意思。”
“我身不由己。”
“对,做猎灵师哪有不是身不由己的。”
“可是我身不由己得没有由头。”
“别绕弯子了,你有什么就说出来。”
聂茜低了低头,“这两天我又开始重复进入一个梦,但是梦的不再是那个女人,是别的。有时候是我在井底,有时候是我在黑暗里。都不是那个女人。”聂茜的声音越来越小,最后低着头,不做声了。
桃一木向前一步走到她面前,拉住她的手,轻轻捏了捏以示安慰,但是聂茜没抬头,反而肩膀一抽一抽地,哭了起来。
桃一木慌起来,手足无措了一阵,只能轻轻抱住聂茜,“好了好了。一切都会好起来的。”
被桃一木抱这么一下,聂茜倒是马上就不哭了,眼泪一止住就从桃一木那两条僵硬的胳膊里弹出来了,然后继续朝前走。
“现在准备告诉我了吗?”桃一木赶上几步走到聂茜身边后,聂茜还是一边吭哧吭哧往前走,一边语气生硬地问桃一木。
“现在你准备好了吗?”桃一木个高腿长,白色的身影轻飘飘的,就像是浮在地面上飞快地前进。
聂茜没说话,继续吭哧吭哧地走路,气鼓鼓得。
聂茜不说话地走到楼下,桃一木也不说话地跟着。聂茜抬脚进了楼梯间,桃一木不作声地也要跟进去。聂茜一回头,“你干嘛啊?”
“我跟你进去啊。”
“你怎么都不问问我家里有没有人?”
桃一木依然保持着那种一贯的桃氏微笑,好像在他的字典里并没有“不好意思”这几个字,
聂茜一把把桃一木从门里推了出去,“出去。”
“干嘛?”桃一木反倒被聂茜这一推感到有点莫名其妙了。
“去趟水果店,我家没有水果了。”
桃一木最愉悦的时候可能就是这个时候了。面前摆着一大盆刚刚买的水果,手里捧着一个柚子,嚼得非常开心。
聂茜洗水果洗得胳膊疼,瘫倒在沙发上揉胳膊,“谈正事之前,你能不能告诉我,你为什么这么喜欢吃水果?”
桃一木剥开了一个香蕉,满嘴里含糊不清地说,“因为我来的地方没有水果。”
“您能告诉告诉我,您从哪儿来的?”聂茜满脸写着——真是臭不要脸到一定境界了。
桃一木快速嚼了嚼嘴里的东西,又恢复了冷漠脸,“谈正事吧。”
聂茜食指和中指夹着笔,翘着手腕放松手指,像是夹着一支燃着的烟,轻轻地晃着,扬着下巴半眯着眼睛,有种半遮半掩的拿腔拿调的感觉。如果桃一木看过港片,他一定会吐槽聂茜在学香港女星的做派,而且学的还不像。
“我今天去是想再见一面白衣女人,但是没成功。上次拦住咱俩的那两个警察,又撞见我了,没进去,没给我扣住就不错了。”
桃一木不知什么时候又拿了个橘子,在手里慢悠悠地剥皮,“你这段时间没见过白衣女人?”
“没。我梦到的都是些乱七八糟的。”
桃一木往嘴里扔了个橘子瓣,往沙发上使了个眼色。聂茜白了他一眼,半躺下,脑袋枕在沙发扶手上。
“我梦见的都是一些不完全的画面,没有视觉画面,只能听见声音,有触觉听觉。我感觉到自己是在一口井里,周围全是水滴声和风声;或者是在一个黑咕隆咚的房子里,有一个小男孩在哭着喊着要他的小熊。那声音非常渗人,在黑暗里,我就怕他一下子出现在我耳边。”
桃一木轻轻“嗯”了一声。聂茜一抬头,这个人的面前已经堆了一小堆橘子皮了,手里还在剥着一个。聂茜“嘶”了一声,桃一木抬头看她,心领神会地反手扔给聂倩一个抱枕。聂茜皱着眉又“嘶”了一声,倒也不推辞,反手把抱枕靠在脖子后,继续朝桃一木伸着手抖搂抖搂地。桃一木头一次露出了一个相当可爱的表情:嘴一瘪,眉头轻微地皱起来,伸手把刚剥好的橘子递给了聂茜。
聂茜嚼着橘子心满意足,“那些梦是怎么回事?”
“那些不相干。”
“你可别说不相干,我每天醒来都是一身冷汗。”聂茜把最后一大口橘子咽下去,“那些也是找上来的障?”
桃一木剥香蕉的手抖了抖,“是,也不是。”
“你什么意思?”
“那些是障,但不是找上来的,是天生的。”
聂茜翻个身坐起来,把抱枕抱在胸前,“你什么意思?”
“你命里有障。”
“我也是障?”
“准确说,是几个障的总和。”
接下来在桃一木吃着水果的断断续续的描述中,聂茜终于捋清了这奇怪的复杂关系:当一个人死亡的时候有足够大的执念,灵魂中幽怨的一部分就会变得沉重而留下来。此时那部分障便开始像饿疯了的难民开始分化成两拨。有的障心思宽大又运气好,就像白衣女人这样的,主动寻找能感觉到的猎灵师寻求帮助;而另一些障则如同异化了的妖怪,开始以猎取人为突破口,每将人的灵魂吸收一点,障就会轻一点,直轻到可以重进轮回。而这些恶的障,因不完整又有恶的缘由,它们会几个几个地组合,拼成一个灵魂。这些零碎又煞气的灵魂转世,就成了猎灵师。所以猎灵师数量不多,像是数码宝贝里被选中的孩子,只不过,猎灵师是“被选中的倒霉蛋”,没什么抗争的余地,生下来就注定遇见各式各样的障,帮助好的障,收服恶的障,受各式各样的精神折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