已是晌午,天气终于放晴,太阳慢吞吞地从乌云里爬出来。浔在云浅身边嚷嚷着饿,趁北落师门还在指挥着军队,两人偷偷摸摸溜走了。
这些日子云浅一直住在凜落家,三餐也都在这里解决,她去国主殿找凜落打了声招呼,征询同意后,便带着浔一起回去。
凜落家宽阔轩敞的餐厅里,东南面是一个扇形露台,雕花石栏围在前,丝绒羽帘隔在后,向外望去是一片玫瑰花地,从里到外都透露出仙气儿,与这个家的主人一样。
今日的主食是瑶柱海参粥,外加几道色味俱佳的小菜,以及桂花糕和板栗饼,都是黎焱托人送来的云浅喜欢吃的食物。
黎焱对吃食及其挑剔,因此他家中有十几个会不同菜品的厨师,把黎焱伺候的容光焕发,连带着天国中的团宠云浅也跟着沾了光。
浔饿极了,不顾形象地大快朵颐,吃完后懒懒散散地靠在雕花镂空椅背上,手里还捏着吃了半块的板栗饼,他此刻还处在被凜落的盛世美颜惊艳到的心境之中,啧啧称赞:“你们国主长得真美啊,超凡脱俗,果然是神仙。”
云浅连连点头,对他的评价表示及其赞同。
“听我爸说,天神和国主是天国的神仙眷侣,珠联璧合,羡煞旁人,真的吗?这位神仙姐姐真的是你嫂子?”
此话一出让云浅犯了难,她还从未考虑过这个问题,虽然明眼人都能感受到凜落对云漠的丝丝情谊,在云浅小的时候,还那样迫切的希望凜落姐姐能和她哥在一起,只不过在人界的几年中,遇到了颜七,在此时此刻心境自然不同。
要说配与不配两个人都难分伯仲,纵然凜落美得倾国倾城,超凡脱俗,但感觉少了些人气儿,云漠好歹也在人界里摸爬滚打了七八年,和这太仙的女子在一块儿少了点烟火气息;而颜七,放在人界里也是一等的美人,与凜落的温婉可人相比是更加直率坦然的性格,对爱情更加奋不顾身勇敢追逐,可终究和云漠不是一个世界的人。
手心手背都是肉,这个问题太超纲了,她决定不去想,把这等得罪人的事情推给云漠。
“我哥有喜欢的人了。”云浅咬下一口桂花糕,香甜软糯。
“是哪位仙子,比神仙姐姐还漂亮?”
“不是仙子,是人类。”云浅无比骄傲,“但在我心里是个女英雄。”
一个在多舛的命运泥沼里单枪匹马,披荆斩棘、乘风破浪的女英雄,她总带着不顾一切的力量与命运斗争,奔向属于自己的理想星河。
“啊,是人类啊。”浔的语调突然沉重下来,脸上勉强扯出了苦涩的笑容。
云浅察觉到他的情绪变化,踌躇半天,谨慎地开口:“怎么了吗?”
“没什么没什么。这个板栗饼真好吃......”他忙挤出一个看起来还算灿烂的笑容打着哈哈,云浅看他不愿说便也没再追问下去。
谁还没个难以诉说的过去呢?
这天晚上,许是因为中午提起了颜七,云浅觉得有必要关心一下她那愚钝的哥哥和她好闺蜜爱情的进展了,于是一个电话拨过去,传来颜七清冽纯净的声音:
“训练完了?”
云浅轻轻嗯了一声,靠在床头,望着阳台前洒满星光的纱帘“我来问候一下远方的故人。”
“我很好,今天又背了一千二百个单词,做了五套卷子,现在躺在床上,你再晚两分钟打来,我就睡着了。”
云浅听着一头黑线,如果她是颜七,她必然迟早有一天在家里长出蘑菇来。
“他呢?”她问,即使没有指名道姓,但足够让电话那头沉默。
颜七似是微乎其微地叹了口气,漫不经心的语气像是在陈述别人的故事:“那天晨跑,我遇到他了。”
“我靠,这么巧,在哪?”
“......我家楼下”
云浅被雷得说不出话。
“他宁愿在我家楼下坐到天亮,都不愿意多走五层楼见我一面,你说他气不气人。”
关于被云漠气这件事,没有人比云浅更感同身受。
“气,简直不可饶恕,有朝一日即使他想明白了也不能轻易随了他的愿,那句话怎么说来?傲娇一时爽,追妻火葬场,这次换他来追你。”她义愤填膺的语气,成功把颜七逗笑了。
说话的间隙,颜七点了一支烟,靠在窗前吞云吐雾。
最近她每天都会在夜深人静的时候,多往窗外看两眼,希望再次看到那个高大纤长的身影,想再看到他沉静如水的眼眸,带着让人安定的力量。
可自那日之后,她再也没见到他。
与云浅挂了电话,她把烟熄灭,把外面如水的夜色和不知去向的那个人抛之脑后,倒在并不柔软的木板床上朦朦胧胧地进入梦乡。
深夜,小区里静得骇人,只是偶尔有流浪猫攀上枝头,对新的落脚点不那么满意,不情不愿地哀嚎两声。住户都熄了灯,即使有夜猫子,也到了他们支撑不住的时刻。
突然,一阵爆破轰鸣声响彻天际,整栋楼都随之颤抖了两下,颜七瞬间被惊醒,从床上弹坐起来,心脏止不住的狂跳,因为太近了,爆炸的声音几乎就在耳畔。
楼下的电动车也收到了感应,在此起彼伏地鸣叫着,还有渐渐嘈杂的人声,在楼下嚷嚷着什么。
“着火啦,着火啦,快灭火!”
“屋子里有人,快救人!”
不等颜七反正,已经有浓浓的白烟飘到她窗前,一瞬间挤进她半开的窗里,她连忙跑去关紧,余光中瞟到隔壁屋的窗户里有跳跃的火焰在气势汹汹地往外冒,仿佛下一秒就要蔓延到她的这边,铺天盖地地把她吞噬掉。
像是验证她的想法,明火以不可思议的惊人速度沿着排水管攀上她的窗棂,瞬间在她眼前火光冲天。
一切发生的太快,纵使一向冷静的她在此刻也乱了阵脚。她跌跌撞撞地跑出家门,在踩上楼梯的那一刹那停住了脚步。
几乎没有丝毫迟疑,她忽然转身回去。
她带着一颗狂跳的心在一堆书里寻找着什么,外面的世界火光飞舞,不停叫嚣着要冲进屋子把一切毁灭掉,就在此刻,火焰终于将窗户炸裂,伴随着她的一声尖叫,一片碎裂的玻璃带着锋利的棱角,划到她的脸上,瞬时间一道鲜红的痕迹在她眼角下方,留下尖锐的疼痛。
但她顾不了那么多,眼看火舌卷进纱帘,整个屋子里火光明亮,她还在四处翻找,就在那堆书也被熊熊燃起时,整个木桌变为整个屋子里最具有威胁力的火源,她终于在一切都化为灰烬之前,在一堆还未燃起的衣服里,找到了她心心念念的宝贝。
下一刻,她再无任何犹豫,飞快地狂奔出去。
楼下人声鼎沸,每个人都在拼命地向他人证明他们的心有余悸,生怕少说一句就不能被当作灾难的当事人对待。
爆炸源来自颜七家的隔壁屋,熊熊火光照亮了头顶的天空,空气中充斥着刺鼻的烟味与烧焦的味道,再看颜七家里,此时此刻已被火舌席卷,一切怕是都要化为灰烬了。
很快,消防车和救护车带着刺耳的警笛声响彻整片安静的街道,为这惴惴不安的人们带来希望,一时之间小区里好不热闹,有紧锣密鼓的救援,有置身事外的窃窃私语,有老人颤颤巍巍的来回走动,有孩子不合时宜的放声哭喊……大概灾难来的太突然,每个人都人心惶惶,只有颜七不同,她一个人独坐在花坛旁,殷切地望着小区大门的方向,平静的样子与这聒噪的周遭格格不入。
她盼啊盼,卑微地盼望着在这个时候,能得到他的些许在意。
还好,他来了。
云漠自从上次在她家楼下与她遇见,自尊心迫使他再也没去找过她,只是这晚,他实在辗转反侧不能成眠,好像只有在她身边,哪怕隔着五层楼的距离,都能让他安心下来。
因此,在这晚,他来了,他老远就看到一股一股黑烟冲天,是颜七家的方向,于是他心急如焚地一路狂奔,终于他看到了拥挤的人群,他顺着他们的目光看上去,他夜夜注视到天亮的那扇窗已经被火光笼罩,顿时心生一阵刺骨的凉意。
消防员拿着高压水枪冲着火源,一道笔直猛烈的水柱冲进火场。有伤员被救出,灰头土脸的样子难以让人分辨出相貌,云漠冲上前去一个又一个辨认过去,都没有那张熟悉的脸庞,一时不知道是该高兴还是该担心。
而那些安然无恙的人,以旁观者的姿态聚在一旁隔岸观火,让云漠突然滋生一阵恨意,果然,人心是这样的吗?
因为与己无关,所以能心安理得的袖手旁观?
云漠心乱如麻,他在想这么多人里,为什么没有一个人是她。
小七,你到底在哪?
“我在这儿。”一道纯净的声音来自他背后,不大不小,刚好触动他慌乱不堪的心弦。
他讷讷地转过身来,终于对上她的眼。
她的样子有些滑稽,头发乱糟糟的,穿着一件卡通睡裙,踩着人字拖鞋,怀里还抱着一个颈椎按摩仪,可是他丝毫笑不出来。
因为在她眼角下方,有一道一寸长的血痕,已经凝固,可依旧让他触目惊心。她白净的脸上沾到了灰,整个人那样狼狈。
可即使这样,她的眼睛依旧清澈无比,带着坚毅与倔强,带着义无反顾的力量,带着对他的柔情万丈,就是这样的眼神,频频出现在他午夜梦回、眠思梦想,令他整日整夜心心念念。
他望着她,在这一刻忽然释然了。
纵使身旁兵荒马乱,纵使未来充满坎坷,都在此刻不值一提,他的世界安静了,只剩下她令人安定的眼眸。
他终于穿过人群,穿过他们之前的一切阻隔,带着不容置疑的坚毅的力量,款款走向她。
因此,他终是向她伸出了手,紧紧将她抱入怀中。